第37章 不好惹
第37章 不好惹
“這麽跟您說吧,館長這次之所以這麽為難,是因為潤風老師如今深居學院潛心教學,無心接手這類商業曲目,更不為錢所動。”
“他同意接下這支推廣曲的唯一條件是跟夏可先生合作。館長這邊拿到您的詞,潤風老師就出山作曲,否則免談。”
林潤風早年間絕對算得上是狂浪少年一枚,高智商,好家室,天之驕子般的存在。踩着侉子車揮霍着風馳電掣的青春,不費吹灰之力就考入了最高學府。
全國學子慕名而不得的錄取通知書,他連保存都沒保存,入學報道結束随手往車鬥裏一丢就再沒提過。
入學不到一年,覺得課程索然無味,為了打發無聊的大學時光,自己拉了個詩社搞起了文學創作,一不小心斬獲了國際知名的文學獎項。
叛逆少年基因作祟,林潤風不滿于沉澱在紙張上的文字。那些字句溢出胸腔時明明是那樣的激蕩人心,一經出世就安靜地伏于紙上未免太過可惜。
他想要筆下的文字保持着鮮活跳動的脈搏,于是自行給詩歌編曲,混成校園民謠和搖滾樂曲發表。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創作的黃金年代,大時代改革的浪潮席卷全國,每個人的胸中都激蕩着一股蓬勃的、無以言表的亢奮情懷。
熱浪撲打在臉上,朝陽照耀下人人沐浴着金光。
林潤風的曲目酣暢淋漓地擊中了時代的脈搏,一經推出就強勢霸占了街頭巷尾的卡拉OK音像廳。一路以席卷之勢從大城市的摩登街區傳唱到偏遠村莊的供銷社,連走村串巷賣耗子藥的貨郎都要趕個時髦,用林潤風的樂段做大聲公的背景音樂吸引村裏大姑娘小媳婦的注意。
畢業後的林潤風逐漸消減了銳氣,三十歲之後皈依了體質。
遠離了青春躁動的心态,詩詞創作漸漸少了,主導的編曲工作卻是不斷有經典湧出,他的才華好像永遠也不會枯竭,一步一步穩上神壇,直到穩坐樂壇無人敢與之争鋒的領軍梯隊。
年歲漸長,林潤風近幾年回歸了校園,從事教學工作,一心撲在教育事業上,新增的作品漸漸少了。但并沒有淡出過公衆視野,許多經典曲目經久不衰流傳至今。
不誇張地說,這一代的小孩是從爺奶到父母再到自己這一輩,祖孫三代聽着林潤風的歌過來的。
佛大了坐哪哪是廟,如今提到“潤風”這個名號,哪怕是對幕後創作事宜了解甚少的粉絲團體也不敢造次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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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應該知道,潤風老師的創作不僅限于作曲和編曲,作詞方面也是一絕的。他明明可以獨立完成創作,卻還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跟您認識探讨。”何先生說。
展小曦啞然了半刻,低聲說,“潤風老師過于擡舉我了。”
“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的困境和勢頭,潤風老師也好,我也好,我們是沐浴着上一個時代的恩澤走過來的人,僥幸得了幾分地位,也被時代鎖住了眼界,只能反複複刻從前的經典了。”何先生向展小曦解釋業內這般尊崇他的緣故,“而您是跟着時代向前走的人。從您的詞句中能讀出深沉不言的勇敢。”
“任何事發生了,哪怕不知道路該往哪走,您都會先邁出腳步,轉圈也好,踩坑也罷,總之不讓自己停下來。直到摸索出一個奮進的方向。”
“不抵觸改變的風氣,會包容地思考每件大事小情幕後的邏輯,并把它們流于文筆。這是我們這些糟老頭子真心贊佩、誠心想要讨教的。”
何先生在講展小曦的詞,卻陰差陽錯地點破了他的人生觀。他是這樣的。
哪怕做錯,哪怕撞碎自己的身軀,也不會蹲守原地熬幹自己。
很少有成年人會像狗血小說一樣,分手後找人來刺激前任。
可那是他當時能想到挽回這段感情的唯一方式,于是他毫不糾結地找上了喬瑾煜。
邊行邊想,且做且思,一步步到如今。
這樣說來,或許他真的算是一個勇敢的人。
“其實我今天約您主要是因為樂隊編曲的問題。”展小曦問何先生,“那幾句曲調的問題,我一個外行都感覺得到,何先生不會沒有察覺。您是在用這種方式……故意跟誰怄氣?”
何先生大笑,“什麽都瞞不過您。”
他一早就猜到了展小曦會找他,所以提前帶來了樂隊的練習曲目的內定版本。
“我是答應參與樂隊的曲目創作沒錯,可我不瞎不傻,我想知道——”何先生食指蓋着曲目上作詞人的名字,一點點移開手指,“陸雪丞他一個作曲都只能算是半吊子水平的業餘歌手,什麽時候又偷偷精進了一項作詞技能?”
展小曦望向紙張,混曲之前給到的資料一直是沒有備注的,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完整的曲目。
曲目名稱之下,創作人員名單那裏赫然寫着:作曲:陸雪丞 何鴻編曲:何鴻混音:陸雪丞作詞:陸雪丞
“我可以不計較他參與了兩句不成熟的作曲建議,就把自己放在了作曲人的名單裏。”
“可是作為熟悉夏可先生筆風的人,我一眼就看得出這首詞從頭到尾都是夏可先生您的心血。”
“而如今我拿到的曲目上,甚至沒有夏可先生半個字的署名,這是我絕對不能容忍的。”
展小曦移開了視線,把目光投向窗外,深呼吸再深呼吸,調整胸腔将要炸裂的情緒。
他是不在乎這些功利的事情的。
可是陸雪丞不可以因為他不計較就無恥算計到這般田地。
手不自覺地移向臂上傷痕遍布的位置,一如往常想要狠狠掐下去,在血和劇痛中釋放無處迸發的情緒……
--“實在不能好受,發發脾氣也比一個人悶着頭心痛強……”
--“相信我,你沒有任何問題,有病的是那個姓陸的……”
--“你一點都不懦弱,你一直遵照內心的想法在解決問題,從來沒有選擇回避,你怎麽會懦弱……”
--“我們小曦是受着很好的家教長大的乖小孩。”
腦海裏有個溫柔的聲音不斷地告訴他:你很好,不要為別人的險惡懲罰自己……
展小曦眸光漸漸清明過來。
記起他曾承諾過一個人,不會再傷害自己。
“您稍等,抱歉。”
他向何先生請辭,起身去了洗手間。
用冷水澆了兩把臉,展小曦半撐着臺面甩了甩額發上沾染的水珠,壓制住将要沖破理智的情緒。
抽了旁側的抽紙擦幹了手,他點開手機,輸入:陸雪丞作詞作品呵……
竟有十幾首之多。
這其中還有一個前提限制:找到展小曦的邀詞合作,基本都是慕名而來。署名不是夏可根本不會結算款項。
所以陸雪丞無法偷梁換柱,更改那些大項目的署名,只好撿展小曦不要的廢稿,貍貓換太子地拿去署名發表。
不然這些年下來,樂壇估計都不會有夏可這個人存在。
只會有一個名喚陸雪丞的,能獨立作詞作曲編曲混曲、會吉他貝斯鍵盤架子鼓的二十七歲的神一樣的樂團主唱+leader。
陸雪丞的粉絲一直誇自家哥哥才華橫溢,展小曦一度天真地以為,誇的是陸雪丞的作曲能力。
天沒想到,這“才華橫溢”四個字,陸雪丞僅僅只占了個“采”。
四處采集展小曦寫廢掉的字句,對外拼湊成一個才華橫溢的自己。
展小曦終于相信,夏可的創作,含金量是真的很高。
不然那樣高傲的陸雪丞也不會從垃圾桶裏翻找那些他口中“浪費時間的矯情文學”,替換上自己的名字變成自己的作品。
他也終于明白了陸雪丞為什麽要限制他跟樂隊的人交往,屏蔽他與外界的交流,以分手為名威脅他賦予陸雪丞無限的自由,卻又在得到自由後死綁着不肯放他獨自生活。
不可以避諱跟人接觸。
展小曦終于意識到,陸雪丞千錯萬錯,唯有這句說得極妙。
成年人可以靜守自己的一方天地恬淡度日,但絕對不可以避諱跟人接觸。
這些年他只管關門閉戶埋頭做事,連同項目結算的事項都交給絕對信任的陸雪丞去運作。
偶爾在哪裏看到署名夏可的詞,笑一笑自己的東西居然真的有人聽也就過了。
無意間留出了這麽大的空子,在枕邊養肥了這樣一只敲骨吸髓的負心賊。
撣去眉眼處蒙着的水珠,展小曦對着鏡子從容地整理好了發型,咬牙沉了口氣,走出了洗手間。
何先生很有耐心地在等他,望見他的臉色,懸着的心松下來一截。
善意地勸他,“被夥伴背叛是很難接受,我從來本分直接,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還是錯,只希望您的心情不要受太大影響。”
“不礙事。”展小曦搖頭,注視着何先生認真地問,“可以幫我跟館長約個見面的時間嗎?”
“啊……”何先生喜出望外地訝異了一聲,“您同意合作的事情嗎?”
“那些随後在談,”展小曦說,“館長團隊算樂壇的心髒所在,我想通過這個操盤樞紐告訴業內,今後的邀稿,直接找夏可本人定奪。能合作還是不能合作,拿項目給我看,我分分鐘就可以做好決斷。”
“今後所有合作,除非我夏可紅口白牙親自認證,一切打着我旗號的外接聯絡方式統統無效。”
何先生望着他,感覺夏可先生一瞬間變得厚重不好惹了許多。
一如往常染着俊美玲珑的少年氣,眼底卻有了奠下地基的堅定和沉穩。
溫和地說着話,亦能窺見反殺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