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是大佬來的
第36章 是大佬來的
今天約了何先生見面。
展小曦不愛西裝革履的打扮,給自己挑了件淺藍色的針織薄絨上衣,半蓋手掌的款式,耳骨上銀釘閃閃,素素的亮色襯得他皮膚格外白淨。
下身搭黑色休閑褲和板鞋,極其簡單的一套穿搭,身形纖瘦,氣質卻不羸弱,幹淨挺拔得像一棵陽春季節裏抽枝拔杆的白楊樹。
他的發質偏軟,發量又多,頭頂的軟發許久沒剪已經很長了,細碎地蓋住額頭,眉梢眼角自帶一層淡粉,自然狀态下看上去就挺精致。
仗着生的好看,發型都懶得打理,随便抓了個睡不醒造型就出了門。
男人的慵懶和男孩的純淨融為一體,打馬穿過人海,舉手投足都美好,讓人移不開眼。
展小曦與何先生之前沒有過深交,兩人相識的過程甚至有幾分不愉快。
一年多前,陸雪丞以樂隊名義慕名去找何先生約曲,接連拜訪了多次都沒有得到見面的機會。
本以為沒有希望了,未曾想機緣巧合,竟在一場線下活動的後臺偶遇了何先生。
樂隊夥伴喜出望外,聽聞這位大師脾氣古怪,不敢一團人貿然上前打擾,推最會來事兒的陸雪丞過去打招呼。
陸雪丞年輕,生得俊朗又有才華,追線下的粉絲不少,網絡上也攢了不少流量,算是小有前景。
樂隊頂數陸雪丞唯粉最多,很多孩子聽完歌不走,圍在後臺找他們要簽名。
陸雪丞想着有粉絲在場撐腰,何先生總歸要給幾分薄面,恭謙地遞上了名片,把自己随身攜帶的自編曲一并附上。
吃過幾次閉門羹,大概知道了何先生對他們并不看好,所以也沒敢一步到位地說明約曲的意向,只說是請何先生看下自己的作品,指點一二。
誰也沒想到,何先生接都沒接陸雪丞遞上的作品,就在陸雪丞僵着的手上睨了兩眼就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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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陸雪丞下意識地追了半步,慌亂尴尬之下下意識地想上去扯人,但很快反應過來有粉絲在場要注意影響,強壓住了沖動。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不看,”何先生轉回頭,目光落到陸雪丞手上,“這些曲子你之前給我送過,我沒有見你,是覺得不入眼。”
他毫無壓制人的意思,也沒有一點尊重人的概念,不顧場合,只管陳述自己內心所見。
“我不明白,一個人常年帶着自己毫無靈氣的程式化作品到處給人看,是為了給自己長臉還是現眼。”何先生這樣評價陸雪丞嘔心瀝血的原創作品。
粉絲群裏發出不小的唏噓,一些心态敏感的孩子甚至快要氣哭出來。
幕後創作人的身份被業內尊重,粉圈卻很少關注這些。那些年少的孩子一心維護自己喜歡的哥哥,并不知曉得罪創作人的代價。
有人喊,“不許你這麽說他!你給我們哥哥道歉!”
緊跟着就被更多人附和,“你算什麽東西啊你!憑什麽這麽貶低別人!”
他們的維護并不能縫補陸雪丞破碎的自尊,反而讓他感受到自己被當着衆目睽睽踩碎的羞恥。
陸雪丞臉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下意識地攥拳,把紙張握出折痕,手上暴起青筋。
展小曦心疼得想打人,想要抱抱陸雪丞,礙于陸雪丞的女友粉在場,不能付諸行動。
他壓抑着滿心的怒火,給小虎使了個眼色。
小虎領會了,拉了樂隊的哥哥們過去維護秩序,一邊安撫粉絲的情緒一邊半退半攬地把粉絲帶離了後臺。
然而這一切全不在何先生眼裏,他衷于內心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不想跟不必要的人過多牽扯,趟開人群要走。
“何先生,”展小曦把他喊住,從陸雪丞手裏抽走了那些原創曲,在不被人察覺的角落悄悄地攥了下陸雪丞的手,“借一步說話,兩分鐘就好。”
何先生回頭看到一個比陸雪丞還要稚嫩的毛頭小子。
那孩子滿眼仇視地看着自己,從眼神到語氣,半點不掩飾對自己敵意。
他忽然間覺得場面有些好笑,不明白這群小毛頭為何這樣沒有自知之明。
好歹展小曦臉上的表情比陸雪丞要真誠些,這讓何先生願意跟他多說兩句。
“如果他來找我的時候帶的是樂隊的代表作,我不至于不見他。”何先生向展小曦解釋,“可惜他貪圖表現,我給過他好幾次機會,從頭到尾,他都只帶了自己的作品。”
“更可惜的是,”何先生搖頭,“他的作品在我眼裏一文不值。”
“浪費別人的時間是不道德的,”他說,“明知道沒有結果,還堅持浪費別人的時間,是嚴重的不道德。”
“回去吧小朋友,你們需要歷練,無論是做人還是作品,都有很長的路要走。”
展小曦眼裏帶着明明白白的憤怒,為他武斷地評價陸雪丞的作品,為他污蔑陸雪丞的人品。
他并不掩藏自己的情緒,卻不像陸雪丞那樣下意識地做出荒唐的小動作,立在陸雪丞身側不卑不亢地問何先生:
“如果我可以在兩分鐘時間內,把你眼裏這些一文不值的作品做到你滿意的程度,我們是不是就有機會。”
展小曦并不覺得這位滿口爹味的中年男人有什麽了不起。
可是陸雪丞想要争取與對方合作的機會。
那麽他也會壓住自己的喜怒,全力去促成這件事。
何先生簡直被他大言不慚的語氣氣笑了。兩分鐘……
這小子,當自己是曹植轉世麽?
何先生摘了表,喊後臺的工作人員安排一個無人打擾的化妝間。
他從展小曦手裏随手抽出一份曲子,甚至沒有去看自己抽到的是哪一份,抵着紙背推給展小曦。
“我的時間很值錢,120秒,你随便用什麽辦法,做到及格,我聯絡業界朋友包你們樂隊未來三年的編曲創作。”
“做不到,按秒算錢,一秒一萬。”
展小曦比他更果絕,話都沒接,捧過紙張刷刷刷地埋頭做起了整理。
秒針跳過兩整圈,何先生指尖在桌面上“嗒”地一敲。
展小曦半點不耍賴,同一時間收筆,把填好詞的作品捧給陸雪丞。
陸雪丞望了他一眼,讀懂了他的眼神,從室外拉了麥,貝斯上身,一陣前奏過後,唱出了最新結合好的詞曲。
陸雪丞的作品展小曦全都看過,愛屋及烏,句句都覺得珍惜,在腦海裏為那些旋律編織過無數或绮麗傷感或放肆頹廢的文字幻想。
在展小曦滿溢的靈氣補償下,陸雪丞章程化的作曲風格成了緊抓風筝的絲線。
曲調沉穩開闊,詞句如刀,刀刀割人心,剖出人人心中都曾有過、卻誰也無法用言辭具體描繪的熹微感受。
铮,燃,炸,又不失悲沉。
每一句放肆的躁動,都完美地收斂進了沉穩的曲調裏,像一款平平無奇的戒托被完美地嵌入了切割工藝卓絕的璀璨寶石,瞬間炫目,灼灼其華。
何先生目光漸漸聚焦,帶着些許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聽到了上世紀黃金年代諸神角逐的搖滾靈魂。
何先生擰眉,望着眼前這個甚至還可以稱之為少年的天才作詞人,“……您是?”
展小曦一直在等待他的回答,聽他忽然間問起自己的身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夏可。”陸雪丞替他答了。夏可。
業內至今沒有人見過真面目的夏可先生。
何先生潛意識裏的夏可先生要比眼前這孩子年長許多,可他知道陸雪丞沒有騙他。
作品擺在那裏,化腐朽為神奇的絕對實力擺在那裏。
“其實,”何先生恃才傲物,卻很誠實,服就是服,不為面子計較,“您如果一開始就報上名諱,根本不需要後面這些麻煩事。”
展小曦回頭看陸雪丞的表情,确認他沒有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不高興,才去理會何先生。
“可以合作嗎?”他直白地問。
何先生誠切地點頭,“當然。”……
算下來有半年多沒有見過面了。
何先生還是從前的樣子,一副琥珀鏡框的老花鏡,一頂不知道帶了多少年的鴨舌帽,腕間一塊年代久遠價值不菲的鋼表,渾身侵染着一股濃厚的90年代上海老學究氣質。
展小曦隔着窗子望見他,對他招手。
何先生坐進來,不遮掩地打量展小曦,“很少見您穿這樣鮮豔的顏色。”
展小曦低頭看自己,鮮豔麽?
“普通人穿來是素的,但我記得您從前只是黑白灰之類的打扮,這樣鮮亮的顏色還是頭一次見您穿。”
“上年紀的表現,”展小曦自嘲,“不是有那樣的說法麽?越上歲數越愛俏。”
何先生發現他不止衣着風格與過往不同,甚至學會開玩笑了,稍稍詫異過後才點頭,“是這麽說沒錯,但您還年輕得緊。”
“那就別您來您去了,叫我小曦或者小可都可以的。”展小曦一直覺得別扭,借着話茬終于忍不住糾正。
“可不敢可不敢。”
不成想何先生反應那樣大,好像他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請求似地連連擺手。
“館長上周還托付我跟您問話,說是有部中美合資的動漫需要推廣曲填詞,曲是給潤風老師做的,詞必須要您出山才能匹配,聯絡不到您,特意找到我這裏來。”
“我這個位置的人,不是有幸跟您認識,這輩子能得館長半個字的問好都難的。”
展小曦懷疑何先生是不是誇張了。
鄒媽媽在時一直承擔着監護人的角色,他的作品邀約都是由信件形式寄給鄒媽媽,由鄒媽媽轉交過來。
鄒媽媽走後陸雪丞接走了這份任務,陸雪丞說給到展小曦的都是他甄選過的,展小曦再逐個篩選,留到最後的合作不多,但因為報酬豐厚,再加上他重質不重量的創作理念,一直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展小曦知道自己的作品值錢,畢竟傳唱度擺在那裏。
但他并不清楚,從前也并不在乎——業內人士究竟如何看待他這樣一個小年輕的淺淡心事堆砌出來的口水詞兒。
與陸雪丞分手之後,展小曦的經濟合作基本陷入了停滞狀态。
最開始那陣子他也無心做事,當下恢複了些心力,聽何先生這麽說,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我沒有親自對接過合作的團隊,”展小曦問何先生,“夏可這個名字……在業界大概是什麽段位?跟您……”
他覺得不禮貌,又向下壓了壓,“跟陸雪丞的作曲水平能匹配嗎?”
何先生張大了眼睛看他。
他不敢這樣想,可他真心覺得,夏可先生……好可愛。
藝術家多半都有點瘋魔,何先生以為自己這樣已經足夠荒唐了。
沒想到還有更離譜的。
“您在說什麽胡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