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痛是太清醒
第35章 痛是太清醒
喬瑾煜抵達海市後先去見了甄黎,甄黎一如往常說他瘦了。
喬瑾煜說,“沒有,最近在健身,視覺上顯瘦而已。”
母親點點頭,優雅地給他沏茶,問他有沒有去見過喬冠澤。
“下午就去。”喬瑾煜說。
甄黎滿意他先來看望自己,嘴上又笑他看起來沉穩,行事還是不夠妥帖,教他拜見長輩不可以趕在下午,要在午飯前到場才不算失禮。
這些話如果說給外人聽,說這年頭誰回家看望自己父親還要嚴格遵從拜見長輩那套森嚴的規矩,一定會被嘲笑封建家庭。
可是喬瑾煜什麽也沒辯駁,就那麽承認了自己的失禮,問甄黎最近過得如何。
這段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名存實亡,細算下來甄黎和喬冠澤分居已有二十多年了,保留着一紙具備法律效益的結婚證書,礙于雙邊家族龐大的利益揪扯,對外默契地扮演着賢伉俪。
如今上了年紀,母親一個人寡居,喬瑾煜多少還是擔心她的身體。
甄黎沒有閑話家常的意思,說一切都好,把今年商會新添的來賓信息推給喬瑾煜,指了其中比較重要的幾位要他重點關注。
喬瑾煜不參與家族的生意,叔叔和小舅舅年輕有為,父母各自扶持一方相互制衡,文雅地內鬥。
兩方勢力暗自施力拉攏喬瑾煜增加籌碼,但在沒有勝算前,誰也沒有強要他接手的意思。只要求喬瑾煜在年節和商會之類的大場合回來打個照面,湊齊家族人頭防止外界傳閑話,其餘時間雙邊都樂得自在。
甄黎可能是覺得喬瑾煜長期游離在外,很多待人接物的潛規則吃得不夠透徹,擔心他在正規場合哪裏做的不夠體面被人拿了話柄,每次匆匆見面,多半的時間都要用來交代商業上的明規暗矩。
見面時說句“又瘦了”,臨走前交代一句“別太累”。
少有的幾句寡淡關懷穿插在話題的開頭和結尾,溫情察覺不到,像一種流于表面的形式,證明她不是個不關心孩子的冷漠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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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黎講話并不絮叨,名門大戶的千金,說話做事從來都有條理,溫聲細氣地娓娓傳授。
喬瑾煜感覺很倦,維持着平靜聽着。
聊完了正事,他拒絕了母親留他吃午飯的邀請,離開了甄黎的住所,趕在午飯前去見了喬冠澤和喬冠超,掐表待了與母親相處差不多的時間,而後只身回了提前定好的酒店,翻閱商會來賓的資料以作了解。
其實無論是喬冠澤還是甄黎的住所,都有足夠的條件安置喬瑾煜住下。
可嘆他并不生在一個平凡家庭,不能自在地享受父母親情。
在這樣暗中敵對的利益夾縫中生存,與其中任何一方親近,都意味着對另一方的背離。
喬瑾煜不願舍棄他們任何一方。
因而也無法靠近任何一方,艱難地維持着微妙的平衡,自小習得一身走鋼絲般的察言觀色技能,背靠着錦衣玉食的環境,孤單單地長成一個身世空蕩的大人。
商會宴請的多數是跟行業相關的人物,喬瑾煜也是經甄黎特別提醒才發現鐘南月也在其中。
顏雨最近去了國外參與集訓,鐘南月騰出空閑在海市新拓了業務,一口氣吞下了好幾塊金地皮,眼下正在市內招标,尋求合資的項目開發商。
喬氏的藥品集團也在月輝的競标名單中,趕上集團商會,自然要邀請甲方來觀摩觀摩敘敘感情,加深鐘南月對喬氏資源實力的了解,以便在競标中為自己争取主動權。
甄黎與兒子日常聯絡淡薄到幾乎沒有,不清楚喬瑾煜是鐘南月心理醫生的這層關系,特意囑咐了關于鐘氏的背景,交代喬瑾煜不要因為鐘南月面相年輕就慢怠了這位貴客,他們相差沒幾歲,有時間可以約着去打打馬球增進一下聯絡。
喬瑾煜沒有向母親細說自己和鐘南月的交集,簡單答應下來。
同一時間,鐘南月也正癱坐在沙發上閑散地浏覽着喬氏集團的內部信息。
然後意外看到了喬瑾煜的名字。
少爺詫異地“呦呵”了聲,翻身坐起來,感覺這三個字重名重姓的概率不高,于是給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心理醫生去了個電話。
“喬大公子。”他陰陽怪氣地喊。
喬瑾煜無可奈何地“啧”了聲,像是在嘆息他從哪裏打聽來的八卦消息。
鐘少爺感覺自己被涮了,愈發怪腔怪調。
“這麽說來之前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居然膽大包天地指揮着喬家大少爺替我忙前跑後這麽久,不知者無罪,您千萬包含。”
鐘南月為人仗義,仗義的人通常會格外讨厭被人隐瞞欺騙。
相較于喬家人溫吞的措辭方式,喬瑾煜倒更喜歡這種有情緒的表達。淡淡解釋:“你當初要找的是心理咨詢師,并不是商業聯姻對象,不是麽?”倒也是。
他們這些個利益江湖裏吃頂風餐的,哪個不是三四張面皮來回換。
鐘南月跟喬瑾煜的交集源于他的心理病症,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所以也沒理由要喬瑾煜再亮出多餘的身份給他看。
鐘南月最近心情不錯,陰陽了兩句也就過去了,沒深計較,問喬瑾煜,“我看商會東道主名單上說你在上海?”
“在,”喬瑾煜說,“你方便的話下午可以過來複診,明天開始我會很忙。”
他忙,鐘南月也沒閑着,午間通完電話,見上面已經是傍晚了。
鐘南月是真的變了,整個人有了活氣。跟喬瑾煜簡單說了下自己的近況,聽了喬瑾煜的分析,問喬瑾煜如果停藥,下周出國度假會不會受影響。
“情緒抑制類藥品伴随着很大副作用,你最近留神測一下睡眠質量,沒有問題的話可以逐天減量,不要停藥太猛。”喬瑾煜說,“應該問題不大,你看起來狀态恢複了很多。”
“我倒是覺得,喬醫生狀态消沉了很多。”鐘南月冷不丁地問,“處對象了?”
喬瑾煜靠回座位上喪喪地笑,“這麽明顯?”
“沒有。”他否認,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手機上,像極了每一個為情所困的異地戀人。
鐘南月挺感激他前段時間對自己的幫助,難得願意跟人閑聊兩句,同時也真心好奇,“能讓喬醫生這種極端自控主義者動心的人,”鐘南月撇嘴,“平時出門噴的香水都得是茅臺味兒的吧?”他說,“讓人一靠近就忍不住犯迷糊那種。”
“……”京圈兒少特産,盡出這些個貧嘴的纨绔破少爺。
喬瑾煜悶了兩秒鐘,“我看你的病是真的好透了。”
喬瑾煜其實是在想鐘南月那位PUA他多年的青梅竹馬的戀人哥。
他不知道找什麽切入點開口,但是真心想知道,跟那種異類近距離相處,究竟是什麽樣的感受。
“我最近遇到了這麽個人,讓我感覺很苦惱……”巧妙地避過了鐘南月的傷疤,喬瑾煜講述陸雪丞種種扭曲的行為,末了請教鐘南月,“依你的看法,這種人的究極目的是什麽?畢竟可能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這有什麽好複雜的。”鐘南月無語地“嗤”了聲,“用我們京圈的話說,丫就是一心想複辟。”
“複辟?”
“你仔細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少爺湊近,敲了敲桌面,沒再吊兒郎當,認真地給喬瑾煜分析,“他就想退回古代一夫一妻多妾制,屋裏大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
“同時他自己還得掌握家庭關系中的絕對話語權,一切規則由他定制,交往對象必須遵守,形成單邊制約,讓他可以享受最大限度的自由,可以管天管地,但是誰也甭想管到他頭上。”
“至于你說的明明愛着自己女朋友還頻繁出軌,說白了就是在對戀人做服從性訓練。”
鐘南月說,“訓練到他那個可憐的女朋友堕落成封建時代一夫多妻制的女性思想,眼見他跟別人親熱也不覺得不适,認命地告訴自己他跟別人親熱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不再因為這些事情影響對他的感情為止。”
喬瑾煜長久地沉默。
不得不說,鐘大少年紀輕輕在商界運籌得風生水起,個人能力不容置疑,在邏輯梳理上更是一等一的頭腦。
那些或許連陸雪丞本人都理不順的行為邏輯,經鐘南月三言兩語一分析,一下子就水落石出了。
他就是想要展小曦對他絕對的服從。
得不到這個,他就會持續地刺激傷害展小曦,用黏稠的愛意和多年養成的習慣把展小曦套牢在身邊,讓他一點點堕落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鐘南月打量他的神色,越看越覺得不對。
“你該不是喜歡上那土皇帝的女朋友了吧?”
喬瑾煜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想幫幫他。”
“烈女怕纏郎。多相處多勾搭,”鐘南月當他是默認了,“喬醫生你盤正條靓,事業有成,背後還隐着座提的懶得跟人提的大金山,妥妥有戲的。”
“不是……”喬瑾煜搖頭,“我不是要把他奪過來據為己有。”
如果是那樣,在這樣關鍵的時候,他沒理由跟展小曦分隔異地。
他可以推掉今年的家族商會。
也可以邀請展小曦一同前來。
人在失戀狀态下,很容易情緒上頭,選擇身邊有好感的人開啓一段新戀情。
虛弱孤單的困境裏,對一個溫柔呵護自己的人生出幾分朦胧的暧昧,這很容易。
喬瑾煜完全可以利用吊橋效應加深錯覺。
可他沒有那樣做,順遂自然地離開,留給展小曦自我緩存的空間。
因為他始終知道,對展小曦而言,真正意義上的救贖,不是讓展小曦順從吊橋效應造成的暧昧幻影,從依附陸雪丞變成依附他喬瑾煜。
而是在展小曦需要的時候借他一點力,讓他一點點挺起自己的脊梁,直到他可以全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活一個獨立的個體。
他是有根骨的良木,不是攀沿依附的藤。需要人幫忙扶正被陸雪丞打斷的骨節,而不是趁火打劫,引着他斷掉的枝葉纏入自己的生命。
至于獨立起來理智清醒的展小曦是否還覺得他喬醫生充滿魅力,是否還會思念他、靠近他,想要與他長久地在一起……
他不能确定,因而也不敢深想。
很多人不安于未知。
喬瑾煜不同,痛和不安,源于太清醒。
打碎暧昧的幻象看清一切過後,再去真正意義上地愛上一個人……
這很難,喬瑾煜比誰都清楚。
可他還是做了更難的選擇。
因為那是對展小曦更好的選擇。
【作者有話說】
身體狀态不太好,更新時間沒辦法穩定,保證不會斷更,我盡量争取生産前完結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