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單向孤勇,雙倍心酸
第28章 單向孤勇,雙倍心酸
展小曦深層次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感覺眼前的美味佳肴變得難以下咽。
對方問的随意,讓他不好回答得太過鄭重。苦澀流經心底,反噬到舌尖味蕾,入口的菜品都染上了苦味。
他單方面地勒令自己不可以再拿喬醫生作為刺激陸雪丞的工具人。
卻沒有想過喬醫生反過來利用他的可能性。
唐水星對他們故意虛張聲勢的淺層關系不為所動,眼見着與陸雪丞日漸親密,喬醫生看着平淡,內心其實很焦灼吧。
這樣想的時候,他又感到幾分慶幸。
像他這樣生來就不被世界需要的人,能具備利用價值,對方還是喬醫生這樣的人。
或許也算是功德一樁。
“好啊。”展小曦又夾了一筷菜,緩慢地咀嚼,什麽都沒問,簡單地答應。
喬瑾煜開口前就知道自己這樣的表達欠妥,可他不想做鴕鳥。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深谙對方脾性的竹馬,唐哲彥從前無數次吐槽喬瑾煜看起來随和,骨子裏其實是個犟種,認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可以在千萬個日子裏止步不前,反複捶問自己的心。
一旦他想清楚了,就會執著到底地去執行。問誰的意見都只是修正執行路徑的參考,目标絕不會再有絲毫動搖。任何人的阻撓都會被他當成荊棘砍掉,親人友人無一例外。
他想過展小曦會拒絕,也想過對方會生氣。
無論哪一種,他都想好了該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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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這樣平淡地接受,讓喬瑾煜一剎那間挫敗感充斥心頭,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他拇指捏住食指的關節很緊地攥了攥,“我不是想讓你……”
開了個頭,而後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了。
介入了一段藕斷絲連的關系,對其中一方動了心。不願意看對方一步步重回泥沼,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感情。
動心的人在下峰。表達了感情,就必須面臨審判,對方接受就在一起,不接受就會逃離。
滴水穿石往往只能感動自己,現實是,絕大多數人都會對執著糾纏自己的癡心人心生厭惡。
被拒絕了識趣地放棄,尚且可以留一個好印象。一旦開始死皮賴臉地糾纏,連同最後一絲好感都會敗光,變成一個遭人反感的傻子。
尤其是對展小曦這樣心有所屬的人而言,愛慕者的身份一旦被扣上,基本就斷絕了繼續來往的可能。
除了将錯就錯地認下自己就是想利用他加深對唐水星的刺激,還有什麽理由解釋自己想要進一步靠近他的動機。
這不光彩,甚至算得上陰暗,喬瑾煜什麽都知道。
可他需要這樣一個合理接近展小曦的身份,別無他選。
“鄒媽媽告訴我,陸雪丞和我都是出生就被遺棄了的。”
展小曦沒有在意他那句有頭無尾的低喃,問喬瑾煜,“我可不可以喝一點點酒?”
喬瑾煜起身去看酒架,“燒酒還是果酒?”
“烈一點的。”展小曦說。
喬瑾煜便給他拿了52度的老窖,在餐廚區下邊的櫃子取了酒杯,替他斟好酒,給自己倒上白水,輕碰了下那只精巧的白酒杯,意味不明地說了句“對不起”。
“你要開車嘛,有什麽好對不起的。”展小曦笑着與他碰杯,仰頭把酒幹了,辣得“嘶”了一聲。
他豪爽地擦了擦嘴唇,自顧自地把杯子重新滿上,接着說剛剛沒說完的話,“陸雪丞和我都是很小就被丢棄在院所附近,被護工發現的,對家人沒有任何記憶。”
“小虎不是。”
“小虎的腿,”展小曦又焖了一杯酒,嗆得停了停才說,“是在很小的時候發高燒沒有及時治療,神經系統損傷引起的。”
“他當時六歲多,家裏湊不出錢給他治,也不願意養一個他們眼中的殘廢,就趁着年輕抓緊又要了一個。”
“二胎男孩落地,小虎就被丢掉了。”展小曦說,“七歲多了,什麽都記得,從父母二次備孕開始,經歷了一年多的思想折磨,在親弟弟出生歡天喜地的氛圍中,清清醒醒地被自己的親人抛棄掉。”
“我不知道是陸雪丞和我這樣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溫暖的人更可悲,還是小虎那樣……短暫得到過親情,什麽都記得的人更可悲。”
“可我始終是覺得,相較于我們這樣連親生父母長什麽模樣都不清楚的人而言,小虎傷得更深,活得也更痛。”
他又倒酒,像是刻意想把自己灌醉。喬瑾煜沒有制止他,安靜地聽他講述那些沉重的心事。
“我對唐水星動手不是因為不把你放在眼裏,是因為在我的世界裏,什麽玩笑都開得,小虎的腿說不得。”展小曦遲來地向他解釋,“可他偏偏犯了這個禁忌。”
“為什麽突然解釋起這些。”喬瑾煜問他。
“他對你挺重要的吧,你沒看到也就罷了,你在場,我就覺得無論如何都該解釋一下,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展小曦說,“那天我看到你攬他上車了,心疼壞了吧。”
喬瑾煜把目光錯開,有那麽一瞬間也很想飲一杯酒,感受咽喉被燙開的刺痛。
“不是你想的那種重要。”他終于還是沒控制住,低喃道。
展小曦笑了笑,可能是有點醉了,不太在意地點頭,“我在乎的人很少,陸雪丞算一個,遠在天國的鄒媽媽算一個,小虎算一個。”
“因為少,所以格外懂得那種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護住在乎的人的感覺。你別看我平常不聲不響的,瘋起來普通人根本壓不住。”
“那天我其實留了手,不然唐水星現在還在家裏躺着。”
他話變多,邏輯也開始混亂,失去了理智的掩飾,比平時更加實誠。
喬瑾煜清楚他在乎的人不包括萍水相逢的自己,聽他這樣直白地講出來,還是覺得難受。
他勸自己不要表現出來,笑笑地接話,“在家躺着對他這種廢寝忘食的人來說也不算壞事啊。”
“他這麽刻苦的嗎?”展小曦傻乎乎地問,“看不出來他是這樣的個性……”
“他不刻苦。”喬瑾煜搖頭,“他是把那四個字兒拆開來做的。”
展小曦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廢。寝。忘。食。”喬瑾煜說,“渾身頹廢,走哪躺哪,沒心沒肺,混吃等死。”
展小曦思維遲鈍,愣了兩三秒,忽而笑得直拍桌子,單腿誇張地踱着地板,“我好賴也算個語言工作者,這詞兒是這麽用的嗎哈哈哈哈哈……”
喬瑾煜便也笑,笑意卻只是浮在唇角。
靠近你的借口不夠光彩,深層原因更是自私卑鄙。
好在我能讓你開心,多一刻是一刻。
展小曦酒量出人意料的好,可整瓶酒這麽倉促地猛灌下去,也是明顯地醉了。
展小曦醉到理智脫籠的同時,喬瑾煜渾身強撐的淡然也破碎了。
壓不住翻湧的情緒,他磕了支煙出來,對展小曦說,“我出去一下。”
展小曦眯着眼睛趴在桌子上,像只慵懶的貓,擺擺手由他去。
喬瑾煜靠在店門口側身立着,餘光可以照顧到展小曦。
世界無處不存在辯證論,母胎單身很容易活成滿口戀愛經的情感導師,一輩子一事無成的廢人對成功學的理解往往比普通人更深刻。
久病既然可以成醫,醫者做久了,難免不會染病。
他攏住火苗點起煙,望着蒼涼的街巷糊塗地想,當一個理智的瘋子波瀾不驚地動了心,後果會不會比陸雪丞那種神經病更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他出來的時間太久,展小曦晃蕩着站起了身。
喬瑾煜掐滅了煙返回去扶他,他便攬住了喬瑾煜的脖頸順勢依附上了對方。
喬瑾煜僵了僵,不動聲色地扶穩了他,同時拉開了一點距離,問他是不是想去衛生間。
“沒有,我是看你自己立在那,忽然間感覺你看上去好孤獨。”展小曦察覺到了他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離,幹脆雙手箍住了他的脖子,把距離拉得比剛剛更近,質問他,“你躲什麽。”
喬瑾煜偏開臉,什麽也沒解釋,想扶他坐下。
展小曦卻踮起腳尖,不知死活地把嘴唇貼了上來。
“不是你說要假戲真做嗎?”他在鼻息相接的距離停住,暧昧地問喬瑾煜,“不提前練好,下次再見到那對狗男男,再被人一眼看穿豈不是更憋屈?”
他第一次這樣直白地開口罵人,毫不掩飾地表達自己對陸雪丞和唐水星的惱恨。
喬瑾煜顧不上思考,大腦卡頓,連同呼吸都止住了。
他低頭貼近,睫毛耷下來蓋住情緒,欺負醉酒的人想不清楚問題,氣音問他,“怎麽練。”
展小曦卻在此刻笑着松開了他,仰靠回座位上看未經人事的大傻小子似的看着喬瑾煜,“你怎麽這麽純情啊喬醫生,搞得我都不忍心繼續逗你了。”
喬瑾煜長長地呼了口氣,說不上慶幸還是遺憾。
他再一次深刻地确認了自己的心意。
從前兩次看到展小曦哭,會忍不住想要吻他。
如今他頑劣地笑着,還是忍不住想要吻他。
他有日子沒有正經處過對象了,心動的感受變得陌生。
但還不至于愚蠢到,覺得自己想吻一個人,是出于對他的同情。
“你知道嗎喬醫生,陸雪丞和我……”展小曦笑了會兒,又開始絮叨起他和陸雪丞的過往。
從那瓶酒入口開始,他像在較勁兒,又像是刻意在标明,不斷重複地提起陸雪丞。
“展小曦。”這一次喬瑾煜嚴肅地打斷了他。
“啊,”展小曦隐約察覺到他的情緒不太對,停住了話茬,“怎麽了嗎?”
“下次再跟別人相提并論的時候,把自己的人稱放前邊。”喬瑾煜說,“尤其是跟陸雪丞。”
展小曦勉強攪動着腦子裏的一團漿糊,試圖組合他所說的字句,深度理解他的話。
喬醫生和我……我和喬醫生……
他這樣在心裏默念了幾遍,感受區別。
過了會,他放棄了這道閱讀理解題,敷衍說,“這樣說話有什麽不好嗎?”
“沒有,”喬瑾煜平複了下呼吸,蹲下身撫摸他的臉,心疼地望着他,“可是小曦可不可以試着把自己看得重一點?”
“……”
展小曦傻傻地張了張嘴,短暫地失了言。
喬瑾煜聯系了代駕。
“你覺得……陸雪丞是個怎樣的人?”他把杯底的酒喝掉,挨在展小曦身邊坐下,問他。
展小曦沉默了片刻,避重就輕地說,“他曾經對我很好。”
“我倒是感覺,他沒有變過。”喬瑾煜說,“你口中的陸雪丞和我看到的不是同一個人,一開始我以為是他變了。後來慢慢發現,是你把和他相關的記憶美化了。”
展小曦向他看過來,眼神無波。
可就是那種不含情緒的眼神,讓喬瑾煜深切意識到,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還遠不夠與陸雪丞抗衡。
別說對抗,說一說都不行。
“或許吧。”展小曦沒有跟他争辯,他有點累,把頭垂得很低,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斷斷續續地咕哝着說,“或許有……美化的成分,但他以前,确實不差。”
“他算是半只腳踏進娛樂圈的人,被挺多人……追捧。”他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難過的心,“聲色犬馬見得多了,感覺他……有點變了。”
今晚的對話,喬瑾煜不确定展小曦會記得多少。可是過了今晚,他也沒有了說出口的立場。
“不是這樣。”他扶着展小曦的腦袋安穩地靠在自己肩上,“我認識比他紅很多的頂流明星。忠貞是人品問題,不是人氣問題。”喬瑾煜說。
展小曦強撐着去聽他的話,可是糊塗的頭腦實在無法區分“人品”和“人氣”這樣近似的詞彙,有點苦惱地把腦袋挨在喬瑾煜頸窩拱了拱,“……我好困。”
喬瑾煜輕拍他的背,側過臉貼了貼他的額頭,柔聲說,“困就睡吧。”
“我其實嫉妒唐水星。”展小曦窩在他耳邊小聲告訴他,“可是我不能承認,承認我就……輸了。”
“那就不承認。”喬瑾煜哄他。
他就笑,笑了笑,又發出類似小動物那樣的嗚咽,“你好暖啊喬醫生,你對每個病人都這樣溫柔嗎……”
“沒有。”喬瑾煜說,“也沒有把你當成病人。”
展小曦又笑,很輕很輕的氣音,羽毛般地擦過喬瑾煜的脖頸。
“我知道醉鬼很重,”展小曦很乖很乖地在他耳邊蹭了蹭,“如果我睡在地板上,你不用辛苦抱我起來,但是不要再關燈了,我怕黑。”
“還有就是……這次記得幫我蓋一條毛毯,我怕冷,那晚我凍醒了好幾次……黑漆漆的,動也不敢動……”
臨了還不忘說了句“謝謝”。
“你不重。”喬瑾煜說。
就算你真的很重,我也不會像那個人渣一樣,把你丢在冰涼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