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的試探
第27章 他的試探
喬瑾煜帶展小曦恍過了兩條街,指了一家名字就叫餐館的小餐館,“風涼,先進去,我停好車就來。”
這邊比不得臨街鬧市區那樣繁華,店租便宜,門店生意自然也相對冷清。
餐館門臉很窄,門口是下沉式的水泥階梯,展小曦的身高需要彎腰才能進去。
入戶之後映入眼簾的是幾張隼牟結構的實木餐桌,原生的滾木沒有打理的特別精細,保留了一番古樸自然的風味。
布簾半掩着後廚的窗臺,望得見內裏的鐵鍋大竈,煙火氣十足。
沒有客人,也不見店主。展小曦立在門口沒再往前走,莫名喜歡這份“螺蛳殼裏做道場”別有洞天的感覺,四下尋看。
喬瑾煜停好車從背後跟上他,“熟人的店,随便坐。”
展小曦用手撫摸餐桌邊緣,點點頭,沒坐下,好奇地研究桌角的木楔,一臉認真地立在那裏琢磨木件的結構。
喬瑾煜在他背後彎了彎唇角,沒再多說什麽。
老板聽見動靜從裏間出來,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樣子,滿面紅光,精神頭很好,身材健碩,比起廚師,周身氣質更像是個健身教練。
他脫了圍裙立在簾後擦手,望見展小曦和喬瑾煜進來,撩開簾子探出頭,調侃喬瑾煜,“哎呦,稀客來了。”
喬瑾煜明顯松快許多,晃蕩着進了後廚,揣着手看架上的食材,“這個點就準備打了烊了?有你這麽任性的店主麽。”
“牛肉和排骨都沒了,硬菜沒法做,只能提早打烊。”老板随口解釋,回身套上了剛摘下的圍裙,“想吃點什麽?雞、魚、素菜都有。今天的魚新鮮,清蒸最爽口。”
喬瑾煜咬着嘴唇“嘶”了聲,“炝只雞就行,素菜和主食你看着安排。”
老板已經探手去池子裏掐魚,聽他這麽說,直起身吧咋了下嘴,不太樂意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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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不給做,趁着回撤的當口踹了喬瑾煜一腳,“德行,你還挑上了。想早點吃上就過來幫忙備菜!”
喬瑾煜挨了踹也沒吱聲,不情不願地撓了撓頭,老實地擠了洗手液洗過手,把老板拿出來的青菜放進笸籮,打開水龍頭沖洗。
借着水流聲的掩蓋,他輕聲說,“我過兩天要回上海。”
水龍頭靜默地流動,沒人答話。
“家還是要回的。”沉默了片刻,老板說。
沒有囑托給什麽人帶好,也沒有問詢誰的近況,就這樣斬斷了話題。
“我爸這兩年身體大不如前了。”喬瑾煜望了眼老板,低聲說,“其實他們兩個這些年……一直是分居狀态。我媽她……也不再抱什麽希望了,對外維持個排場,私下幾乎沒有瓜葛。”
豪門的聲望絕情的刀,強行斬斷了一段感情,成全了家族的好名聲,先毀了三個人的一輩子,又波及了無辜的後輩。
老板在系圍裙,手繞到背後稍稍有點費勁,喬瑾煜探手想幫忙,被拍開了手,“別礙事。”
同時把水龍頭關小了些,取了蛤蜊加水撒鹽吐沙子,“這些渾話跟我說說就算了,在他們面前不要提起我。”
喬瑾煜仰了仰頭,沉默了好久。
老板手腳麻利,很快備好了菜,撐着案板看喬瑾煜漫不經心地清洗手中的菜葉。
隔了會兒,他取了支煙咬在唇間,門前的短簾被風吹開一個小角,玻璃模糊地照出中年人不再英俊的臉。
老板回避了視線,不願看浮上滄桑的自己,低低地嘆息。
“他身體,”老板輕笑,唇角帶着淡淡的寵溺,“一直就不好,打小就病病恹恹的。早年家裏還說賴苗好養活,越是像他這樣的病秧子,越是能活大歲數。”
喬瑾煜偏過臉望他,眼神淡淡的,安靜地聽他說話。
“早些年總想見他,”老板說,“這些年,”他搖頭,“反倒不敢想再見面的場景了。”
當初沒有抗争到底,到如今物是人非,兩個滿身陳灰的中年人,見面除了徒增傷感,什麽也無力改變了。
倒不如保留記憶裏玲珑俊逸的少年模樣,遙遙地互相守望。
老板掩過情緒,把目光投注到眼前,望着展小曦鮮活俊美的容顏,有些苦惱地看了眼喬瑾煜,自欺欺人地問,“新認識的朋友?”
“不是。”喬瑾煜搖頭,“你明明看得出來。”
“我動心了。”他眼底閃爍着疼痛,語氣平淡地陳述自己的苦惱。
“如果我……”喬瑾煜沉默,頓了頓,再續上,“想走你和我爸當年那條路……”
老板把目光撇開,沒做評價,只說,“很難。”
“說來荒唐,”喬瑾煜搖頭,苦澀地笑,“因為知道自己不是,所以一開始心癢的時候才沒當回事。等反應過來,已經到了這個地步。”
人總幻想自己到了某個年紀就會變得成熟,具備完善的自控能力。
可是相對于缜密複雜同時又撲朔迷離的情感系統,哪怕是苦活到一百歲,也不過是稚嫩的孩童。
相較于一腔孤勇地把情感付諸于行動的少年人,成年人的感情多數時候是冷漠幹涸的狀态。
習慣自控,習慣自洽,習慣理智管控和自我說服。
卻不知道那不過是另一場自欺欺人的把戲。
封心鎖愛的成年人,從什麽都懶得争取懶得要,到占有欲爆棚山呼海嘯,只差那麽短短幾秒的對視,一滴眼淚的貫穿。
年少的人不能理解兩個看起來關系平淡的成年人,為何會在一個電光火石的對視間就癡纏成了難舍難分的姿态,誤以為大人們濫情。
殊不知他們在相處的過程中,多少次暗自掩下滑過心頭的微妙情緒,保持一張不溫不火的面具維持體面的交往。
情感一旦失控,就是洪水決堤。
“你學了那麽多心理課題,總該比旁人聰明一點。”老板說,“這條路本來就難走,別到最後只苦了自己一個人。”
他擡手扣了扣櫥窗偏處的挂畫,帶過話題說,“既然帶過來給我見了,至少今晚我會安排你們吃好喝好。”說完從冰箱裏拿出了食材去一邊案臺上忙碌去了。
喬瑾煜擡眼望去,那是一副老板自己提的書法作品。--蘭因絮果演算過前路一百種可能性,99條都傾向于及時止損。
克制地相處,花可以開很久。
一旦失衡,燦爛過後便只剩滿地腐敗的紅泥和苦果。
展小曦好奇勁兒還沒完全過去,發現身後空了,擡眼望見喬瑾煜立在後廚的窗口。
他似乎有心事,對視的瞬間眼神瑟縮了下,卻沒有移開,堅定地向展小曦望過來,一如往常春風沐雨地對展小曦笑,讓展小曦覺得剛剛從他眼裏捕捉到的瞬間苦澀只是自己的錯覺。
展小曦心間滑過一股很怪異的感覺。
是溫暖的,卻又帶了幾分酸楚與委屈,像離家多年的小孩終于再次歸家,擡眼望見家人什麽事都沒發生似地對自己微笑,手上自然地張羅着晚餐的吃食。
窩心到止不住想要落淚。
過去關于家的幻想,親情關系裏永遠只有父母的身影。幻想中有父母疼愛的孩子就會擁有他今生今世無法企及的幸福。
此刻望見喬瑾煜唇角揚起的笑意,展小曦忽然間覺得,就算無父無母,有個好脾氣的哥哥也是不錯的。
他想要的從來也不多,被人在乎,偶爾分心給他一點點挂念,偶爾湊在一起吃一頓便飯。如此足矣。
先是想跟人家做朋友,沒過幾天又進一步貪心,想做兄弟家人……
展小曦感覺自己蠻好笑的,更離譜的是,自己竟在人際交往中變成了主動的一方。
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難以克制地想要向對方靠近,每上一步臺階,很快又不滿足,想要距離再近一些。
他知道現實世界不會給他和陸雪丞一個合法的關系,因此早早在心裏與自己話下契約,認定自己與陸雪丞是具備婚姻關系的終生伴侶。
彼時彼刻,他把陸雪丞的劈腿定義為婚內出軌,是比劈腿還要嚴重很多的罪責。
此時對喬瑾煜的貪念情緒落到自己心坎,他也感受到幾分越界的禁忌感。
那些朦胧的情愫帶着些不倫的瘋勁兒,在心間如野火燎原,蔓延的趨勢越來越不受控制。
心慌,負罪,甜蜜……也*爽。
令人欲罷不能。
展小曦一時尚且不能分清這份想要跟別的男人親近的念頭,是雜糅了對陸雪丞的報複心理,還是純粹出于自己的情感需求。
但他懂得最基本的做人法則——不可以傷害對自己好的人。
喬醫生對他很好,他不能縱容自己的貪念,更不能想最初設想的那樣,放縱自己把對方變成報複陸雪丞的工具人。
同時展小曦也很清楚,喬醫生這樣的成功人士不會對他這樣的邊緣人物産生多餘的情感,充其量是拿他當個需要溫暖的夥伴,出于善意,給予幾分關懷。
好在有這份自知之明,讓他不至于淪陷,落入回不了頭的尴尬局面。
展小曦低頭掩過了情緒,重新亮起眼睛接上喬瑾煜的笑容,靠近到窗臺邊隔着臺面趴着看喬瑾煜手上的操作,問他,“要幫忙嗎?”
喬瑾煜抿唇,話也不說,斤斤計較地讓開了半邊水槽的位置。默默無聲地指責展小曦終于長了點眼色。
展小曦被他幼稚的舉動逗笑,無奈地挽起袖子,進到後廚幫他清洗剩下那幾根雞毛菜。
他沒有喬瑾煜熟練,做事稍顯笨拙,但極其認真,每一片葉子都被他拿在手裏從頭到尾單獨清洗了兩遍,整齊地碼在笸籮邊緣,美人出浴似的。
喬瑾煜沒事找事地挨着他刨了顆香瓜來吃,被老板吐槽“雁過拔毛”,要求他等下結賬的時候把這顆香瓜的帳一并算上。
展小曦發現自己很喜歡聽人不含惡意地調侃喬瑾煜,聽得直笑,小聲提醒喬瑾煜,“你要吃也稍微避着點人啊,幹嘛非得這麽大喇喇地立在這兒找罵。”
喬瑾煜回頭沖老板努努嘴,壓低聲音吐槽,“他特摳門兒,別說少了顆香瓜,架上少幾根菜葉他都能數得清清楚楚的。躲一邊吃完等下還得先受審再挨罵。”
“咋認識的啊?”展小曦低聲笑問。
“生下來就認識,”喬瑾煜說,“那是我伯父。”
“……”展小曦洗菜的手一僵,“親的?”
喬瑾煜還沒來得及回答,老板不知何時湊上來,攬着喬瑾煜的肩,掰着喬瑾煜的臉跟自己擺在一起,“瞧,一模一樣不是?”
“是吧,”喬瑾煜也問,“一模一樣。”
“……”
展小曦望着喬瑾煜窄瘦精致的标準男款瓜子臉和大伯天寬地闊額頭跑馬的四方臉,吞了口口水,違心地說,“……嗯,一模一樣。”
喬瑾煜朗笑,回頭瞧了眼伯父,“原來我這麽帥呢。”
“我沒你這麽醜吧……”伯父嫌棄地看了看他,像是無法接受自己長得跟他相似,搖頭嘆氣走遠。
展小曦,“……”
伯父手腳麻利,備好菜三竈并用,沒多會兒幾道菜同時上了桌,擺盤算不上精致,但絕對色香味俱全。
菜端上桌,他把店門的鑰匙丢給喬瑾煜,“打烊的牌子我出門的時候自己挂上,走的時候替我把門鎖好,鑰匙擱門檐兒底下牛奶箱裏。”
“記着呢,”喬瑾煜熟門熟路地收好了鑰匙,“你路上慢點。”
“啰嗦。”大伯戴上頭盔,伴着一陣機車轟鳴風馳電掣地消失在夜色中。
展小曦望着大伯離去的方向,感覺難以置信。
他跟人交往不多,但極愛觀察,看人的眼光一直很準。
本以為喬瑾煜會是那種杏林世家的公子哥兒,祖上八代文人雅客那種的。
對方的家人在這樣一處偏僻街角經營着這樣接地氣的小本營生,屬實出乎他的意料。
“好了,不逗你了。”喬瑾煜解釋,“沒有血緣關系,是我爸年少時期的……夥伴。”
“難怪呢,”展小曦掩住半邊嘴小聲把實話告訴他,“其實不像的,大叔看上去年輕時也該是那種型男類的,你是雅痞公子哥兒,長相氣質完全不一樣。”
喬瑾煜笑了笑,把菜往展小曦那邊推了點,“嘗嘗。”
展小曦夾了一塊雞肉,入口鮮香爽辣,很好吃。
喬瑾煜盯着他看,看他此刻正常地吃着晚餐的樣子,想他方才被人在餐桌上步步緊逼,崩潰到意識迷亂卻還要強咽眼淚跟人對抗的樣子。
“你不是餓了嗎?”展小曦見喬瑾煜只是盯着他,自己卻不動筷,皺眉提醒他,“快吃啊。”
“其實還好。”喬瑾煜慢悠悠地取了雙筷子,夾了筷素菜漫不經心地放進自己盤子裏,用一種閑話家長的語氣輕聲喊展小曦,“哎。”
展小曦本來不覺得餓,味蕾被美食刺激,饞勁兒後知後覺地上來,吃得很投入。
聽喬瑾煜喊他,擡頭去看對方,“嗯?”
“小曦,”喬瑾煜沒有看他,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扒拉着盤子裏的青菜,很平淡地問,“你有沒有想過,假戲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