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來瘋
第0002章 夜來瘋
助理撥通電話時臉色還正常,一通電話打完眼神都飄忽了。
今天這位咨詢者預約的時間比較晚,喬瑾煜下午出外診,吃過晚餐提前一小時趕到咨詢室打開電視,拿起畫筆勾描窗外落雨的街巷。
車水馬龍彙成百态人間,紙上落下濕漉漉的匆忙。
喬瑾煜餘光打量了下助理,“怎麽了?”
林珮不想對咨詢者妄加評斷,擔憂地看了眼喬瑾煜,欲言又止,“今晚這位……”
喬瑾煜停住筆,看她。
“很怪。”林珮說。
喬瑾煜不在意地笑笑,“診費不便宜。沒有解決不了難題誰會花那麽多錢來做心理咨詢。”
只怕他這難題是要從你下手去解決。
林珮暗很想交代一句“男人出門在外千萬保護好自己”,暗暗覺得好笑,把話咽了回去,沒嘴碎多說什麽。
她把病歷資料整理好放進抽屜上鎖,“時間差不多了,我去外面接待。”
“你沒吃飯吧?”喬瑾煜收起紙筆,“趁這會雨小,回吧。我等在這就好。”
林珮望了眼窗外的天氣,沒再推讓,“那辛苦您了。”
“走廊邊藍色金屬手柄那把傘是我的,拿去用。”
雨是半下午時候開始下的,林珮清早來上班,多半是沒帶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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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怎麽辦?”林珮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回頭問。
“我開車,兩步就到了。地鐵站遠一些,拿去用吧。”
林珮對老板笑了下,轉過臉之後無聲地嘆了口氣。
朝夕相處高知高薪溫柔多金情緒穩定的暖男大帥比,是個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純gay……造孽啊!*
為了保護患者隐私,喬醫生的咨詢室沒有做店招,但并不難找。
根據地址到21樓,上樓之後迎面就是明晃晃的“喬瑾煜”三個大字燈牌。
帶RGB流動閃光的那種。
展小曦蹙眉,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很難把這種夜市燒烤攤慣用的土味店招跟“心理咨詢”這個職業挂上鈎。
在他有限的社會閱歷中,用自己名字做店名的實誠人,經營的都是比較接地氣的生意。
比如賣十三香的王守義,做辣條的周小玲,開麻辣燙店的張亮,治腳氣的孫火旺……
這麽想着,唇角不免扯了扯。
他不太會笑,一直覺得自己笑起來的樣子很別扭,因而也不愛笑。即便扯起唇角也是情緒複雜的冷笑,少有這樣發自內心的輕松笑意。
展小曦再擡眼看了下那張土味燈牌,感覺好像理解了這個無厘頭的設計。
帶着心事而來的、被苦難熬煞的人們,轉過樓道視線撞上這張燈牌時,多半是感到啼笑皆非的吧。
何嘗不算一種治愈呢。
前臺位置空着,身材颀長的男士靠在旁側的躺椅上搖晃着身子,單邊長腿懶散地挂起來搭在扶手上,悠哉地抱着張pad在殺水果。
展小曦走進來,那人玩的很沉浸,沒有絲毫反應。
展小曦也不出聲,在前臺處站定,不動聲色地看他。
水果滾落的速度越來越快,混着逐漸密集起來的雷,那人投入到收腿坐直了身體,緊盯着屏幕手起刀落,欻欻斬殺。
終于在展小曦的詛咒中切到了一顆雷,game over。
對方懊惱地咂了咂嘴,擡起眼睛對展小曦笑,輕聲向他問好,“展先生是嗎?”
展小曦沉默着打量那人。
面容年輕,氣質成熟,評斷不出年紀的一張臉。額角幹淨硬朗,金*絲眼鏡桃花眼,臉型輪廓溫柔,唇色粉白,沒什麽唇紋,配上一身剪裁得當的西裝和唇邊似有似無的溫和笑意……
好一副标準的衣冠禽獸相。
對方微微偏了偏臉,帶着禮貌的疑惑,用小幅度的動作把問題重新問了一遍:--是展先生嗎?
從展小曦的角度看過去,發現這人鼻子長得異常完美。
他從前看過的一本地攤小百科,說這種鼻型的男人鳥超大,于是就順道往對方裆裏打量過去——看着是挺飽滿。
喬瑾煜略感荒唐,忍住沒動。任憑對方的視線直白地把自己可觀賞的、不可描述的各個部位掃視了一遍。
這位……的确怪。
他的審視不帶感情色彩,也不是雄性之間暗暗較量的意思。
像不谙世事的外星物種近距離觀察人類。
初次見面大大咧咧地瞄人褲裆,略顯猥瑣的眼神在他臉上卻顯得很自然,因為根本意識不到這樣看人有什麽不好,想看就看,愛量就量。
像吃人包子不給錢的小龍女,之所以理直氣壯地不給錢,是因為她壓根不知道吃東西竟然還要給錢。
展小曦發覺對方也在觀察自己,挑釁式地歪歪頭,“你這裏的規矩是要把客人晾上五分鐘再接待嗎?”
喬瑾煜揶揄地搖頭,起身去關門窗,一邊連聲說抱歉,“我剛剛以為您社恐,看來不是。”
展小曦意味深長地挑了下眉,“所以你剛剛是在對我做性格測試?”
“不社恐,”他拉開椅子躺進去,問,“然後呢?”
“非但不社恐,攻擊性還很強。”喬瑾煜回答。
展小曦氣到啞火,好半天才撐起身子,“說好的顧客是上帝呢?我花這麽多錢來聽你罵我是吧!”
“對上帝要誠懇。”喬瑾煜說,“況且攻擊性強也不是罵人的話。”
展小曦無話可說,轉開了眼睛。
對方竟然也不再說話,确認門窗關好後,在展小曦對面的沙發椅上坐下,自顧自地抽了張紙開始亂畫。
展小曦瞟了眼,沒什麽美術功底,烏糟糟的一團,隐約能看出畫的是個很醜的小人兒。
展小曦不懂他這是什麽奇葩療法,便安靜地坐着由着他去畫。
直到看到對方在小人身旁落筆寫下“展先生”的署名。
“喂,”他忍不住了,“別跟我說你畫的那個醜東西是我。”
對方舉起畫冊,不知道哪來的底氣,一臉虔誠地問展小曦,“像不像?”
“像你……”
展小曦咬牙,強忍着沒把髒話罵完整。
對方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抿了下嘴唇壓住笑意,把畫紙取下來放在一邊。
他驀地專業起來,認真注視展小曦的眼睛,解讀他的心境:
“攻擊性很強,控制欲旺盛,不能接受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急躁,對事物的判斷浮于表面。無心跟人接觸,心理層面上的懶癌晚期,沒什麽朋友,卻又受不了孤獨……”
展小曦與他對視,喬瑾煜看到他背上無形的利刺根根豎起。
“你的攻擊性不比我弱啊喬醫生。”展小曦不禮貌地打斷了他的評診。
“手術刀也是刀,療愈的過程本來就是伴随着疼痛的。”喬瑾煜說。
“我從前也約過幾位心理咨詢的老師,”展小曦冷漠地注視着喬瑾煜,姿态怪異地擰了下脖子,像個學做人樣的小動物,“沒有人像你這樣跟病患聊天的。”
“展先生真的是來做心理咨詢的嗎?”喬瑾煜反問。
“小動物”危險地眯了下眼睛,“不然呢?”
“您從進門開始就一直在觀察我,”喬瑾煜的态度始終平和誠懇,完全不被展小曦不善的态度影響情緒,“我、或者是我身邊的誰,做了什麽讓展先生不開心的事嗎?”
展小曦察覺到他看穿了自己,卻沒料到他會這樣問。眼裏漾出一抹訝異的光,緩慢地收斂了滿身的尖刺。“這麽能掐會算,何必問我。”他轉開臉輕喃道。
“我是醫生,不是術士。”喬瑾煜說,“能力有限,讓您見笑了。”
展小曦很小幅度地撇了下嘴,看表情似乎還是不服,終于沒有再回怼過去。
喬瑾煜垂下眼眸,暗暗舒了口氣。
即便病患別有目的,付了問診費,他也會用心接待。
眼前這位病患,心理狀态實在是糟糕透了。
雖然下着雨,但畢竟是盛夏的天氣,冷不到哪裏去。
他穿着長袖的衣服,看起來極度缺乏安全感,強勢的外衣下似乎遮掩着遍布身心的傷。
沒有打傘,走了不近的路到這裏來,滿身淋濕也毫不在意。
不躲雨,也不享受淋雨的刺激。
麻木——是極度缺乏求生欲的表現之一。
從對方進入視線那一刻,喬瑾煜的心不明緣由地縮了下。
那是一雙望不到生存欲望的眼睛,讓他不敢貿然開口,怕哪句措辭不當,将對方徹底推入地獄。
他用非常規的方式來切入話題,意外發現這位病患似乎對他存着一股子不清楚源自何處的怨氣。
這讓他放心了些——怨憤的源頭總免不了牽動着眷戀的事物。還存有怨念是好事,至少證明他眼下還沒到生無可戀的地步。
喬瑾煜的目光輕緩地滑過展小曦的長袖外套,看到他額角沁出的薄汗,“熱嗎展先生?我把空調調低一點。”
“不要試圖分析我。”展小曦搖頭,“你猜得沒錯,我預約你的心理咨詢只是個幌子,你不需要對我的心理狀态負責。”
“可我至少要對得起您本次支付的咨詢費。”喬瑾煜放下了空調遙控器,注視着展小曦的臉,“請問我能為您做些什麽?”
展小曦回避了眼神,“你看病患的眼神非常欠揍。”
喬瑾煜迷惑了下,“什麽?”
“你會幫我嗎?”展小曦懶得迂回,直接問他,“我不缺錢,也沒什麽花錢的地方,負擔得起長期診療的費用。”他問,“我想知道你可以為了幫助我走出困境,配合到什麽地步。”
喬瑾煜笑起來,透明鏡片下一雙桃花眼溫柔多情。
他去鄉村給留守兒童做心理疏導,有個拽拽的小鼻涕蟲抱着一只小豬撲滿滿身威壓地指着他,“這些錢雇你做我爸爸送我去上學足夠了吧?”
那語氣跟眼前這位展先生一模一樣。
這樣生無可戀的驕縱皮囊下,包裹的竟是個不谙人事的臭屁小孩……
“我是說了什麽好笑的話?”展小曦再次歪了歪頭,不同于剛剛的怪異,模樣透着不符年齡的純稚。
“不不,”喬瑾煜告饒,“我只是想起好笑的事情。”
“回答我的問題。”展小曦不理他無厘頭的爛梗,很是威風地命令道。
喬瑾煜咳了咳,收住笑意。
“法律允許的範圍內,費用匹配的前提下,anything for you~”
“……”展小曦默了下,“我該說你敬業還是……”放浪。
他再次把後半句罵人的話咽了回去,喬瑾煜毫不推辭地接過了褒獎,笑笑地問他,“展先生嘴一直這樣甜嗎?”
“……”展小曦被這句“嘴甜”的評價惹得一陣惡寒湧上心頭,渾身的利刺一剎那間豎了起來,“甜你——”
他轉頭,咬牙換了個不那麽難聽的說法。
“甜個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