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章
第 38 章
還有一刻鐘就到巳時。
客棧小二按吩咐, 來提醒催促,輕輕敲了三遍門,無人應答。“客人, 馬喂過了豆子草料, 還有仔細刷過浮塵了, 要幫忙牽到門口套車嗎?”
門扉內依然安靜, 就在小二要再敲門時,裏頭傳來沉聲回答:“不必,晚些再來。”
客棧小二應聲走了。
薛慎垂下視線, 看縮在懷裏,如驚弓之鳥被吓得整個人都停住的女郎, 啞聲安撫道:“繼續。”
俞知光縮在他懷裏,衣襟剝開,露出一片新雪般的肩頭。她着楓葉紅的絲綢主腰,鮮豔熾烈, 連同幾縷黑發, 襯得皮膚白瑩瑩晃人眼睛。
女郎肩頭下的手臂線條圓潤, 如膩瓊脂, 薛慎低頭吻下去,她輕輕顫了下。
“你別,別幹擾我。”俞知光小聲抱怨。
她躲不開,眼睛半睜半閉,哪哪都不敢看,掌心要起火。男人的手掌寬厚,斤斤計較地控着她的手背, 不允許她有任何松懈或走神的時刻。
她在混亂中去看廂房角落,窗幾擺了一只梅花瓶, 并沒有計時刻漏,“到時辰了,還要收拾。”
“東西少,不急。”薛慎氣息亂了,深吸一口氣,哄着她,撩開貼在她頸邊的發絲,去親頸窩。
“笙笙。”
“笙笙專心些。”
俞知光從沒覺得清晨這般漫長過。
等到薛慎又喊客棧小二送來溫熱的清水,她很确定已過了原本該出發的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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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慎帕子打濕了,慢條斯理地裹上了她的手,一根根揉過白生生的指頭,留下溫熱濕潤的感覺。
俞知光垂着腦袋,蛾眉蹙着,又松開。
“生氣了?”
“沒有。”
“那擡頭看看我。”
小娘子依言擡眸,對上他眼睛,強自鎮定着不躲開對視,頰邊那抹無需胭脂的薄粉色又濃了。
薛慎心軟下來,摸摸她毛茸茸的發頂。
回程雇了一輛馬車,他騎追電伴在身側。
“你騎馬要是累了,也進來一起坐吧。”
“真想我進來?”
馬車窗框上被小娘子掀開的紗簾飄蕩一下,又落了回去,薛慎笑了下,不緊不慢地控馬。
俞知光回到将軍府,沒有按往常習慣去洗漱,而是直奔主院,吩咐元寶:“元寶快替我守在寝屋門口,誰也不準放進來。”
“要是……将軍要進來呢?”
“也不準,就跟他說我在換衣裳。”
俞知光聲音模糊,已入了裏間。聽起來也不像同将軍鬧別扭的模樣,元寶困惑但貼心守着門。
八寶八仙櫃前,玲珑嬌俏的身影在翻箱倒櫃。
“到底放哪裏去了,明明之前還用過的。”
俞知光嘀嘀咕咕,仔細回憶,忽而撲到了拔步床裏,在枕頭底下摸索,翻出了一疊紙折小冊子,是薛慎之前塞進去的,她出嫁時家裏給的避火圖。
翡翠交、鴛鴦合……眼花缭亂的姿勢,幹巴巴的筆畫小人,偏生沒一頁講得清楚明白。
她翻到最後,底頁終于不是簡筆小人,描繪得生動詳細,還把關鍵之處畫出來,用簪花小楷标注上了“麒麟角”三個字。
薛慎的似乎還更……
俞知光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回憶今晨朦胧之間一眼瞥見的,還有清晰得過分,在掌心裏怎麽都揮之不去的觸感,不禁愁眉苦臉起來。
她将小冊子一丢,歪倒在拔步床裏,瞪着頭頂的承塵,圓房真的要這樣嗎……
看起來好勉強,好容易受傷。
*
金吾衛值房的案頭,堆滿了左右街使的奏報。
薛慎特地空出了兩日,待他處理的雜事又更多,沒處理一半,宮裏來人傳喚,是陛下身邊的掌筆內侍,“陛下讓薛将軍去一趟禦書房。”
內侍将薛慎帶到,不料禦書房裏早有人。
“薛将軍,你看,陛下正與李相忙着議事t。”
“我在此候着。”薛慎擺擺手,立在門外,他無意窺探內裏所議之事,偏生耳力強,聽了個清楚分明,陛下的語氣有責怪之意。
“老師不該如此倉促就調走俞弘。”
“俞禦史剛正不阿,秉直忠厚,是曹州巡查鹽稅最适宜的人選。陛下若不滿意老臣監國時所做的調令,可下令撤銷,俞禦史應才抵達曹州。”
“曹州兇險,朕派出去的探子都折在那裏了,俞禦史要是出了意外……”
“禦史一職,本就督查天下政務與民生百态,俞禦史正是這樣不畏艱險之人。”
兩相僵持下,禦書房陷入了沉默。
李相邁步跨過門檻,須發斑駁,連眉毛都顯露出雜亂,唯獨一雙眼炯炯有神,不怒自威。
薛慎待他走後,才進禦書房。
書案後,着明黃色常服的天子葉聿琤面沉如水,打開镂空雕飾的博山爐,在撥弄香灰。
“老師輔政十年有餘,朕亦跟他學習治國十年有餘,他至今仍把我當個未出師的孩子。”
“李相耄耋之年,無論看誰,應都如孩童。”
“薛将軍不必安慰朕。”
“陛下将及冠,青壯盛年還有可待之日。”
葉聿琤聞言一頓,很快将自己從情緒中抽離,“朕叫你來,是想讓你派人去曹州保護俞禦史。”
他叮囑幾句,同薛慎商讨了如何安排,臨走又喊住薛慎:“朕聽聞薛将軍同夫人去了鷺洲游玩,鷺洲的羅家母女,不知可好?”
“一切安好。”
“待朕大婚之後,就将她們接回來。此事隐蔽,不到萬全之時,務必不能叫旁人知曉。”
薛慎面色嚴肅幾分,颔首離去。
從禦書房往外走,已到尋常散值時辰。
薛慎踏上了宮道,之前險些駕車撞着俞明熙的宮道。遠遠見一人貼着牆根快步疾行,不是俞明熙又是誰,看來上次留下的陰影不輕。
“俞少尹有事進宮?”薛慎問。
俞明熙擡頭,大步過來一抓薛慎衣袖,又讪讪放下:“我聽聞薛将軍回皇都,正要找你,衛所說你來了這裏。我是有事,走,到去宮外說。”
俞明熙帶着他出了皇城小角門,來到大街上。
“笙笙父親被調去曹州的事情,你應已知曉,我是想問……”他壓低了聲音,左右看看,近旁無人,“你有沒有可用的人,忠心且身手好的,當是為了笙笙也好,當是給我俞家的人情也好,派人去曹州給我父親用?随調令派去的那麽丁點人,真的不夠看,我也不放心。”
“兄長意思是……”
“就是死士,或者私兵。”
俞明熙吸了口氣,把字眼明明白白講出來。
前朝就有高官之子圈養死士,被揭發,落得個按謀逆論罪斬首的下場,但各世家大族明裏暗裏,都有些人可用,哪裏像他們家這樣。
俞家不缺這個本錢,可他爹俞弘不讓,連府裏護院的人數都嚴格遵循規制來。
俞明熙頂着被薛慎直視的壓力,輕聲道:“我聽聞各州軍府的将領,做到高位,都有私兵。”
天高皇帝遠的尤甚,薛慎這樣從北地調過來的将領,不知還有沒有……他想要的人。
“今日陛下召見我,正為此事,命我從金吾衛中抽調人手,前往曹州協助岳丈。”
“竟然是為了這個……那就好,那就好。”
俞明熙松一口氣,擦擦額頭的汗,冷不丁又聽見薛慎道,“不算金吾衛,我私自調出去的已在路上,快趕上岳丈腳程了。”
“你……”俞明熙愣了,喃喃道:“你真養了私兵?笙笙她知曉此事嗎?”
“不知,”薛慎提起俞知光的名字,語氣溫和幾分,“笙笙不知此事。”
俞知光不需要知道這些,她只要快快樂樂地當俞知光,當俞家的掌上明珠,當他薛慎的夫人。
月上柳梢頭,将軍府主院的支摘窗半掩。
吹入的夜風晃得寝室幾盞小燈的火苗躍動。
俞知光一頭烏發水潤,剛剛洗完,拿棉帕擦得半幹,人縮在玫瑰椅裏打瞌睡,讓元寶替她通發。
她手裏捧着《簪花詞》的續集,看得出不是同一人所作,故事差點意思,看得人昏昏欲睡,頭皮忽而一扯,被元寶梳掉了一根頭發。
俞知光往後撣了撣脖子,好方便她通發。
她垂下眼,找到剛剛走神的地方,試圖再看進去,頭皮又是一扯,這次痛得,沒準要掉兩根。
“元寶……”
俞知光擡眸,透過磨得新亮的銅鏡,不期然對上明亮的劍眉星目,慣了舞刀弄槍的男人,一手握一把小小的牛角梳,一手捧着她的發尾在梳。
難怪她說元寶手藝怎倒退許多。
薛慎一頓,從梳齒裏抽走她掉的兩根頭發,搓了搓,丢到地上,“梳痛了?”
“嗯。”俞知光後背倒在椅背上,一雙杏眼倒着凝望他,水盈盈地央求,“再梳幾遍吧。”
薛慎更耐心幾分,手上攥着一把發尾,先從最末端開始,一點點往上梳,終于通順了,梳到頭皮時不敢用力,把俞知光撓得發癢。
等到亥時,俞知光頭發才幹透,可以睡了。
薛慎抱住她,手掌往纖細的腰肢上撫去,她不禁僵硬起來,“薛慎,我我月信快……”
“抱着睡,又不喜歡了?”
俞知光搖頭,掀眸看去,薛慎眸光平靜澄明,帶着罕見的溫柔:“堵不如疏。”她聞言一滞,緊張中聽見他後半句:“已在疏過了,在鷺洲。”
她心裏繃着的那根弦松了,聽見薛慎問:
“俞知光,你想學騎馬嗎?”
“我小時候學過,摔了一次,就不敢去了。”
“還想不想學?”
不會騎馬,确有諸多不便,像趕去鷺津渡那種情況,如果她會騎馬,就不用薛慎一路帶着換馬,單騎速度還會更快。
“可我怕摔。”
“明日酉時前到南營找我,不會讓你摔。”
“我是不是要穿騎裝,戴護膝去……”俞知光想到少時墜馬的陰影,“這樣摔了沒這麽痛。”
“摔了你罰我。”
“罰你什麽?”
“三日不能親你?”
薛慎的唇貼過來,俞知光攥着他衣襟,在神思變成一團漿糊之前,努力争取保障:“罰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