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薛慎将值守安排空出兩日, 回程便不如來時匆忙。鷺津渡在鷺洲,不設宵禁,夜市繁華, 聽聞今日正逢本土節慶, 有風俗舞蹈游街而過。
兩人商量了下, 當夜留在鷺洲游玩再回皇都。
唐泸街夜市, 燈火輝煌,叫賣聲不絕于耳。
孩童們手持晶瑩紅潤的糖葫蘆,成群結隊, 穿過這條巷,跑過那條街, 到夜市口的大樹下拐彎,又原路嘻嘻哈哈地跑回。
跑得太快那個,撞上一雙長腿,将他猛地彈回去, 摔了個屁墩兒, 糖葫蘆掉在地上。
小童嘴巴一扁, 哭嚎湧到嗓子裏, 瞄到對面的人,男人穿一身黑,高得擡手就能摸到遙遠的青色酒旗,正面無表情,把鐵鉗般的大掌伸來。
小童哭嚎戛然而止,倒吸了一喉嚨北風。
小夥伴們七手八腳,将他拉起來, 逃也似地,遠離了看似要下黑手的男人。
薛慎準備要扶人的手滞了片刻, 又收回。
他表情尋常,仿佛不是頭一次經歷這樣的事,俞知光只好牽着他繼續走:“薛慎,你別不高興,鷺洲的小孩怕你,但我家小表弟可崇拜你了。”
“在皇城時,還不至于這樣。”
“為何這麽說?”
“巡邏護衛皇城,多是青天白日,又多騎馬佩刀,小男孩喜歡威風的人。”
兩人說話間,經過賣傩面具的地方。
俞知光随手拿起來一枚色彩鮮豔的傩面具,又驚訝道:“這麽沉?”
Advertisement
“這是香樟木雕的,放在衣物箱籠裏,還能驅蟲防黴,小娘子随意挑選。”老板熱情介紹。
俞知光選了兩枚,一枚給薛慎,一枚自己戴。
還沒研究出來怎麽套上,鷺洲巡邏夜市的衙差過來了,徑直問他們:“二位看着臉生,不是本地人?通關文引拿出來看看,來鷺洲做什麽?”
俞知光看向衙差來的方向,巷子口幾個小孩正撲閃着眼睛,緊張地盯着看,真把薛慎當壞人了。
薛慎沒帶文引,只給出金吾衛令牌。
衙差拿到商鋪匾額旁的紅燈籠下辨別,認出了真僞後,雙手交回去:“近來鷺洲在抓拍花子,就查得嚴格了些,官爺還請勿怪。”
衙差走後,鷺洲本地特色的驅邪舞蹈就來了。
俞知光定睛一看,驅邪舞隊裏,人人都戴了與他們相似的面具,敷彩上漆,而且也都穿一身黑色舞服,窄袖束腿,與薛慎慣常穿的有幾分相似。
舞隊湧到了夜市大街上,将路人随意裹挾。
他們選中特定幾個,圍繞着對方騰轉舞蹈,以傳達新年趨吉避兇,掃除厄運的寓意。
俞知光和薛慎分別被舞者圍攏。
她朝薛慎的方向咧出一個笑,目光就轉到眼前舞得賣力的舞者身上,驅邪舞似拳法非拳法,似舞蹈非舞蹈,激昂的節奏裏迸發出歡騰的活力。
舞者手臂伸展,齊齊在她面前豎起,擺成波浪,再一哄而散,去找下一位有幸被挑選的路人。
俞知光再去看薛慎,人卻不見了。
她在原地等了等,出行是元寶替她收拾的,身上沒有帶錢財,就連剛剛兩個傩面具,都是薛慎付錢買的。她在原地徘徊許久,正左右為難,想要不要回客棧時,街邊一家賣糕點蜜餞的店小二喊她。
“小娘子,你是不是同你夫君走散了?坐這裏等吧?站着怪累的。”店小二搬出一張竹凳。
“我站着好,怕坐下來他瞧不見我。”
俞知光向店小二道謝,又觀察這家鋪子,還有二樓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小竹梯修在店鋪外圍,通往的是有雕花欄杆的露臺,露臺後透着燈光。
“小二哥,我能上去看看嗎?視野更廣一些,沒準能找到我夫君在哪?他應該就在附近。”
“二樓是咱掌櫃在住,我得問問。”
店小二很快上樓下樓,從櫃臺裏夾出兩塊晶瑩剔透的馬蹄糕,拿荷葉紙裹好,“小娘子上去吧,我們掌櫃說可以,還叫你拿些糕點墊肚子。”
俞知光捏着糕點道謝,登上二樓。
憑欄後的門扉半掩,隐約能看見有一對母女在燈下,母親正在教女兒剪紙花,輕聲細語的氛圍。
俞知光咬了一口軟糯清甜的馬蹄糕,馬蹄脆脆的口感在舌尖滋啦啦爆開,有幾分熟悉。
她顧不上多想,一雙眼睛往街上看,燈火闌珊中,果真看到一個高挑挺拔的身影。薛慎已摘下來面具,正往走散地方的更遠處去,同樣在找她。
俞知光握着憑欄,喊了一句“薛慎!”。
薛慎回首,朝她的方向大步跑來。
門扉後哐當一聲,像是把剪子掉在地上,掌櫃女兒稚嫩的聲音響起:“阿娘……”尾音突兀地沒了,俞知t光透着半掩的門扉往裏看,卻見掌櫃捂着自家女兒的嘴,嘴唇湊在她耳邊輕聲說着什麽。
薛慎大步上樓,轉眼已來到她眼前。
他順着俞知光的目光往門扉裏看,目光掃過糕點鋪掌櫃和她的女兒,同掌櫃無聲對視了一眼。
“怎在這裏?”
“我找不到你,這家店的夥計讓我上樓看看,薛慎,你剛剛去哪裏啦?我一眨眼就不見了。”
“被舞隊圍着的時候,看到有個拍花子帶小孩往外走,我喊來附近的衙差去追,已抓到了。”
薛慎看了一眼,确認她安好,“回吧。”
俞知光點頭,推開那扇半掩的門,朝掌櫃福身行禮。掌櫃女兒并不如鷺洲街上那群小孩那樣懼怕薛慎,反而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又去看他手上的那色彩鮮豔的面具。
薛慎将面具留下:“當是謝禮。”
客棧開在夜市長街最末端。
回程再次經過了驅邪舞隊,這一次,薛慎把她手攥得緊緊的,一路貼着街店走。
“薛慎,方才糕點鋪子那對母女你認識嗎?”
“為何這麽問?”
“就是感覺上……”俞知光說不上來,還覺得店裏馬蹄糕的味道有幾分熟悉,正想着,前頭薛慎停住腳步,她差點撞上他的後背。
這裏是距離客棧沒多遠的路口。
人潮擁擠,摩肩接踵,一眼望去都是年輕男女。衆人圍攏一個小攤子,還有人以為他們是來插隊的,把空隙堵得更嚴實。
“這裏頭賣得是什麽呀?我想看看。”
“賣鎖的。”
俞知光身高差距看不見,扶着薛慎的手臂,踮起腳尖,腰上忽地一緊,薛慎将她擡高了一些,叫她看清楚。攤位是一張平頭案,放兩盞風燈,頭發花白的老夫妻正戴着水晶叆叇,慢慢給鎖刻字。
“兩位不是鷺洲的吧?”
同樣在排隊的男子一指裏頭,“今日除了驅邪舞蹈,還是我們鷺洲本地的女兒節,傳說這日男女買一把同心鎖,刻上名字,挂在鷺洲橋的橋頭上,就能永結同心,像賣鎖的老夫妻一樣。”
男子的妻子見俞知光快坐到薛慎肩膀上了,也
笑道:“小娘子也試試吧,就當來鷺洲的紀念。”
薛慎托着她的手動了動。
俞知光扶着他肩膀,往裏頭的老夫妻看,兩人精神矍铄,雕刻的工序配合默契,無需言語。
她搖了搖頭:“我們就不買啦。”
到客棧休憩時,奔走過百裏的疲憊才湧上來。
俞知光拉起薄棉被,靠近隔了這些天,再次睡到自己枕側的男人,“想抱着睡。”
薛慎手臂圈過來,目光幽沉,俞知光以為他要親過來時,他只吹滅了床頭的燈,“睡吧。”
客棧的床不比将軍府的舒适。
俞知光入睡快,醒來卻比尋常早,身側薛慎還閉着眼,呼吸沉穩安定,眼底有淡淡的青色陰影。
想來他從祭壇守衛回來,得知她沒有趕上送別父親,就立刻調換輪值,籌劃如何在鷺津渡口趕上行船前的最後相送。
俞知光一手托腮,側在床榻上看。
晨光稀薄,男人眉眼還是初見時那樣,不茍言笑,冷肅,某些時候刻意露出威勢來,凜如寒冬,但她已經很少感到初見時的害怕了。
如今再看,只覺出幾分沉穩踏實。
她伸出手去,在薛慎挺拔的鼻梁上碰了碰。
薛慎依然閉目,呼吸都不曾亂過一分。
她膽大了些,指頭觸到他濃密的眉頭,從眉骨一路摸到眼眶,顴骨,下颔角。薛慎下巴有微末的胡茬冒頭,淡青色,有點紮手。
俞知光拿肉乎乎的指頭去摸。
摸完了,去摸喉結。
薛慎握住了她的手:“別亂動。”
她收回手,重新躺下來,臉頰貼在他胸膛上,隔着一層中衣,聽見男人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俞知光,”薛慎講話時,胸腔最細微的震顫透過了她的耳廓,“為何不挂同心鎖?”
“刻字的老夫妻,快六七十了。”
“所以?”
“他們刻得仔細,還要戴叆叇鏡,刻一對名字要好久,攤位上那麽多人,如何輪得到我們?”
俞知光睡飽了,眸光靈動盈亮,似一汪春水,臉蛋子擱在他胸口,擠着軟綿綿的頰邊肉。
薛慎手指陷進去:“若不用等呢?挂嗎?”
俞知光眨眨眼,“嗯”了一聲,“挂啊。”
幾個字輕輕柔柔,像羽毛,掃過他耳朵,又像顆小水滴,徐徐滲透進他心尖的某個角落。
她說挂,她願意做永結同心的夫妻,同他。
薛慎翻了個身,把人困在懷裏,吻下去。
男人吻得貪婪而急促。
俞知光閉着眼,呼吸漸漸被侵占,兩人貼近到只跟兩層素中衣,驀地,她又睜開了霧蒙蒙的眼,把目光投向了床榻前的馬蹄月牙凳上。
上頭放一根馬鞭、一串銅匙和一塊精鐵腰牌。
薛慎嗓音微啞,透着極力克制。
“笙笙。”
“笙笙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