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俞知光的手被牢牢扼住。
指尖停在他腹部, 透着衣衫,觸到緊繃的肌肉。
薛慎力道之大,叫她懷疑腕上要留兩個指印, 人也在吃痛的一瞬間清醒過來, 一眼看到他的燕居服。
燕居服沒有腰封, 更沒地方挂令牌鑰匙。
俞知光腦海裏一些朦朦胧胧的描述, 同婚前家裏給的簡筆小人避火圖串聯起來,她靈光一閃,磕磕巴巴:“薛、薛慎你是不是……我是不是碰到了你的……”
“沒碰到, 還沒。”薛慎打斷她說出更糟糕的字眼,力道松開, 看她兩頰染上霞紅,呆若木雞地退開了一些。
小娘子喃喃道:“堂姐說的是真的呀。”
薛慎有了不太好的預感:“說什麽了?”
“我之前讓廚娘做那些藥膳的方子……就是從三濟堂開的,堂姐,”她看看薛慎神情, 小心翼翼道, “就是大夫, 她說這樣臨門一腳不行的毛病是心病, 藥石無用。”
薛慎沉默了一瞬,要說心病,倒也無錯。
俞知光又補充:“堂姐還說要想別的辦法,最重要的是放輕松,多多嘗試,失敗了切勿懊惱逃避。”
薛慎喉頭一滾:“如何試?”
小娘子杏眸輕眨,又慢慢貼近他, 将那雙伶俐清澈的眼眸閉上,口吻中有一種大義凜然:“都可以試試。”
又是為了他治愈“心病”而鼓起的勇氣。
薛慎那一腔熱冷了下去, 冷靜之中,品出一絲轉圜的餘地,既是“心病”,怎麽治,什麽時候治愈他說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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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睡前還在想,如何坦白不惹她生氣。
今日就有了瞞天過海的對策?
俞知光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正要睜開眼看,頸脖之間忽然感受到男人噴薄的呼吸,薛慎的唇印了上去。
溫柔耐心的親吻沒持續多久,很快變成啃齧,時輕時重,激出她頸窩處的雞皮疙瘩。他唇齒所到,肆無忌憚,熱意從她頸側一路燎到了耳根。
俞知光咬唇,忍住想發出的輕哼。
直到鎖骨被不輕不重地吻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唔”了一聲,一下子揪緊了薛慎肩頭的布料。
薛慎停下,往上尋到她的唇輕啄。
“後悔了?”
“……沒。”
俞知光睫毛簇簇輕顫,視線低垂着,不與他對視,又深吸一口氣,重新閉上了雙眸。她手也從薛慎背上拿開,揪緊了身側的茵褥,驀地,聽見薛慎低笑了一聲。
“就試到這裏。”
薛慎松開她,“大朝夜裏有宮宴,散場時等我。”
男人離開時,那腰牌的觸感,她還感受得清晰鮮明。俞知光在拔步床裏打了個滾,拉起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今日大朝,太極殿內設禦帳,天子受群臣朝拜,各州郡鎮守官員以及各藩屬國亦一同到來,進奉祥瑞貢物。
朝拜之後,天子巡視十二衛禁軍,是自除夕夜以後,薛慎等戍衛皇城的武将最為忙碌的一日。
入夜後,衛鑲将俞知光送到朱雀門下。
華亭寶蓋的香車盈門,都是各家來赴宴的女眷。
俞知光穿了一條銀紅相間的百褶如意月裙,裙擺飄帶挂着玉環绶,走起路來,環佩叮咚。她随一衆女眷在下車處步行,跟着領路小黃門往設宴處走。
女郎們路上細聲閑聊,話題從裙裳釵環,轉到夜宴的宮廷佳肴,再轉到今夜要登臺獻舞的崔家小七身上。
“大朝日臨近太後娘娘誕辰,娘娘喜歌舞音律,聽聞小七精心編排了一場西域金鈴舞來賀壽呢。”
“我說怪不得朱雀門下,沒見崔家七娘子的馬車。”
“此時此刻,應在密鑼緊鼓地排練去了。”
……
“說起來,音娘你怎麽不去獻藝?”
話鋒一轉,衆女郎都朝盧家長女盧若音望去。
近來前朝催促陛下選後的奏折日多,她們亦聽自家的父兄說起過,皇後人選非盧家即崔家,更有甚者的,依照家族立場,授意她們擇其中一家交好。
盧若音沒少承受這些或虛情或真心的逢迎。
她身為長女,本就處處要為妹妹們以身作則,及笄後面對的挑剔目光更多,竟方方面面都要與崔七娘作比。
兩人明明一動一靜,從性情到愛好都相去甚遠。
“我只懂舞文弄墨,都是些悶的,怎好拿到太後娘娘那裏去獻寶。”她生了一雙卧蠶眼,面如滿月,飽滿勻淨,寬心地笑笑,“我只抄了一卷佛經聊表心意。”
此話勾起俞知光一些被迫禮佛的回憶,她蹙了蹙眉。
盧若音認得俞知光,從前在貴女圈裏,這姑娘就恬靜慢熱,嫁了薛慎後去的閨閣聚會更少,這一路都沒插話,只揣個暖手爐,一雙明眸随話題時而彎起,時而瞪大。
盧若音突然就想逗逗她:“知光這是什麽表情?莫非嫌棄我的佛經,覺得也比不上七娘的金鈴舞?”
俞知光沒想到話題冷不丁抛到自己身上,茫然片刻:“沒有,我是不知音娘抄的是哪卷佛經。”她看看前邊領路的小黃門還遠着,悄聲說:“《心經》好抄,兩三頁紙就寫完了,要是《金剛經》快足足有五千多字呢。”
盧若音樂了,她抄的正是《金剛經》。
“這麽熟悉,莫非你也抄過?”
“我沒抄過,覺得它怎麽看也看不完,數過一遍。”
兩人輕聲漫話間,女眷們走到禦花園,陰翳裏快步走來一位衣着考究的嬷嬷,似乎等了有一陣,遠遠對俞知光道:“夜宴還未開場,太後邀薛家大娘子去雅苑敘話。”
俞知光不認得這位嬷嬷,躊躇了片刻。
盧若音附耳提醒她:“這位是鄭嬷嬷,從前伺候南康公主的,後來又回到太後娘娘身邊。”
南康公主是明盈郡主的母親,而她聽過一些風聞,說明盈不似尋常貴女,不喜文臣,尤青睐保家衛國的武将。
個中幽微,這才到皇都兩年的俞家女郎不知懂不懂。
盧若音看那玲珑身影亦步亦趨跟t着鄭嬷嬷走了,等再穿越禦花園,臨近宴飲地,肅容巡邏的守衛更多了。
眼前是個拐角,再往前就是直通宴會的宮道。
“我帕子好似掉了。”盧若音頓步,廣袖在腰間粉色絲縧上拂過,“你們先走幾步,我随後就來。”
她裙裾飄飄,當即撇下女郎們,身影閃入拐角一側。
拐角那邊,巡邏經過的金吾衛被攔下。
盧若音只留一句話:“告訴你們薛将軍,太後邀請俞娘子到雅苑敘話,夜宴即便她晚到了,也不必擔心。”
盧若音的話,有弦外之音。
只是待屬下來報,距離俞知光被邀請已有一段時間,薛慎再去找人,雅苑已空,俞知光的席位上同樣無人。
太後明面邀請,俞知光斷然不會在雅苑中出事。
只能是雅苑出來往夜宴的路上,薛慎沿着可能的道路快步急走,不見俞知光蹤影,卻在地上察覺一道濕漉漉的鞋印,鞋印小巧,底下帶着花紋,一直延伸往涼亭後。
他在涼亭後的樹叢裏找到了俞知光。
女郎縮成一團,躲在樹影後,正百無聊賴地撥弄披風裝飾的邊穗,他手中風燈的光渲染開,将她發絲也染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澤,為宴會而精心裝扮的釵環熠熠生輝。
俞知光比他還驚訝:“薛慎,你怎麽在這裏?”
薛慎拉起她,從頭打量至腳,等看到她一邊濕漉漉的裙裾和繡花鞋,聲音沉下去,“誰幹的?”
他驀地拉下臉,俞知光吓了一跳,想起剛嫁給他那會兒對他發怵的時候,“沒誰……是不小心的。”
薛慎顯然不信。
俞知光同他解釋:“太後請我到雅苑講話,說了會兒家常,等再赴宴,小黃門說來不及,要帶我抄近道。我們走了蓮池棧道,迎面過來一個小宮女跑得急……”
有棧道的蓮池,薛慎知道。
冬季只有枯葉,水渾濁卻不深,人錯腳踏進去,至多淹沒到腳踝,就是俞知光這樣的情形。
“她撞你了?”
“說不好誰撞誰,棧道挺窄的,我就一腳踏下去了。小宮女吓壞了,叫我先躲在這裏,她給我拿幹淨鞋襪。”
“你在此處等多久了?”
“快兩刻鐘。”
俞知光跺跺腳,腳底都站得發麻了才蹲下去的。
薛慎咧嘴扯出了一個沒什麽笑意的笑。
俞知光不解:“怎麽了?”
薛慎不解釋,食指拇指曲起,打了一聲呼哨,沒多久就有佩刀金吾衛小跑着靠近了樹叢。
“頭兒。”
“清出一條往熹微殿的道來,偏房裏備炭火。”
又有一刻鐘。
薛慎帶她到最近的熹微殿,一路經過的金吾衛不是轉開視線,就是背過身去,直到她與薛慎到了偏殿房間。
“薛慎,這裏能用嗎?”
“熹微殿前幾年起過火,欽天監說此殿不吉,修繕後還是一直空置。”薛慎拉過炭盆,将她摁到旁邊鼓凳上,脫了弄濕那只腳的鞋襪,架到一旁烤。
男人臉依舊黑沉,不茍言笑時,嚴肅得吓人,偏偏在面無表情地單膝跪地,給她活絡凍僵了的腿腳氣血。
通完穴位,将她赤足直接塞到自己衣袍的右衽裏。
俞知光一愣。
偏殿安靜,只有炭盆燃燒的細微爆裂。她細細端詳他風雨欲來的表情,再回想前情:“太後是不喜歡我嗎?”
薛慎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俞知光一回生二回熟,輕蹬上那暖熱的腰腹。
“那條棧道,并非通往夜宴的捷徑。”
“那小宮女叫我等在樹後,也是騙我的嗎?”
她聲音低了些,縮着的手從袖子裏伸出,将百褶如意月裙的裙裾散了散,好烘得快些。
小娘子圓潤的眼眸半斂着,薛慎看不出哀怒,但想到昨日她說的話——“壞蛋騙我就算了,身邊親近的人可不能騙我。”他确實不能,也不應該騙她。
太後喜不喜歡她,與她何幹呢。
她自有俞家人千嬌百寵,将她養成明澈無垢的模樣。是他将她牽扯進這樁無端的是非,就像冬日裏踏濕的鞋,不致命但哪哪都叫人不舒服。
“他們騙你,你可以怪我。”
“怪你什麽呀?”
薛慎身後傳來敲門聲:“頭兒,我同若岚姑姑借了新的鞋襪,宴會那頭出了點變故,應要提前散場了。”
“拿進來。”薛慎維持着原來的姿勢沒動。
俞知光整理完畢,同薛慎趕上了宴會尾聲。
歌舞畢,鼓樂停,宴會場氣氛沉凝,她在女眷這一圈安安靜靜地落座,才看清楚跪在殿中錦毯上的崔家七娘子竟不是在跪謝賞賜,而是瑟瑟發抖地告罪。
之前來時同她講話的盧若音亦臉色煞白地看向禦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