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章
第 81 章
上晌陸迢從林中出來, 又去了趟茶館。
只不過這一次,為的,是他自己的事。
再回來便到了此時。
泛白的水霧帶着熱氣, 杳然而上,他眼前的身影纖如柳枝。
秦霁已脫了最外一層裙裳,身上只剩下一件薄綢做的中衣。
晴藍掐花绫裙堆落在一雙白嫩裸足旁邊,掩着朦胧的熱霧, 像是踏在水上粉嫩嫩一朵菡萏。
陸迢滾了滾喉結,眸光定定看着她, 晦暗深沉。
秦霁很快轉回頭,順着他目光所落之處,捏緊了自己散開的衣襟。
“衣服。”陸迢毫不覺恥,收回了視線, 淡聲提醒。
他的衣服就挂在後邊的木楎上, 離浴斛只幾步路而已。
秦霁一貫的不搭理他,再想下去方才那個小丫鬟定然也是他準備好的。
無恥。
陸迢仍舊靠在浴斛中,瞧着她換上才拿進來的衣服, 知道這是要走,并不阻攔。
一直看着秦霁走到門邊,一步便要出門,他才開口。
“還要不要你的匕首?”
門口的人立時停步, 手也從門闩上落了下來。
秦霁折過身, 問道:“你肯還給我?”
不假借那些溫柔語氣和嬌嗔情态做添飾,這幾天裏, 她看向他的眼神極為平淡。
甚而含着幾分略帶嫌惡的涼意。
陸迢嘗了她不少冷眼, 然而這回卻沒有,她看着他, 微微挑起了黛眉,意在問詢。
陸迢懸着的心穩穩當當沉了下去。
今日他用的那把匕首,是秦霁當初刺他那把,薄且銳,柄端還細,帶在身上很是趁手。
尋常打鐵的鋪子裏,拿不出這種圖樣。
在林中取回插在樹上的匕首,那位李知州便有了不尋常的舉動。雖不曾明言,但陸迢替他劃開馬镫上的繩結時,仍是察覺到了他臉上的異樣。
若這匕首果真屬于秦霁,這樣輕巧的一把,她當初用起來為何會如此生疏?便是平日削蘿蔔皮,在手裏也該拿得穩當了。
陸迢撥動水面,說話聲同時響起,聽上去亦帶了幾分浮浪。
“過不過來?”
這回連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懶得找。
秦霁稍做思量,取下他搭在木楎上的衣服送了過去。
折回來并不是因為那把匕首,她只是奇怪,幾個月過去,他為何突然提到這個?
怎麽想都覺可疑。
秦霁将衣服送了過去,“穿上。”
她的眼神中滿是警惕,陸迢嗤了聲,直接從浴桶裏站起。
他身量颀長,一站起,兩人體形上的差距瞬間便體現出來。
秦霁的發頂只能夠到他的頸項,每回站的近了,她擡起眼皮還不夠,還得擡起臉才能看清這人。
他精健的胸腹還往下滴着水,無形的壓迫感滴滴墜到了秦霁肩上。
她眉心微蹙,仍梗在原地,舉着目光不往下落。
陸迢拿起她手中的蛻巾,臉上毫無異色,只在往下擦的時候瞥了秦霁一眼。
“轉過去。”
這會兒才知道要臉?這會兒才知道要避諱她?
秦霁冷着臉轉過身,“你裝什麽?我根本就沒想看。”
“知道。”陸迢淡聲應她。
蛻巾在腰間圍好後,他趁其不備,将人打橫抱了起來。
小口咬在她耳廓邊上,笑意泛冷,“在騙你呢。”
“陸迢!”
幾天裏一直漠然待他的人終于炸了毛,臉上愠色難藏。
只是小姑娘的胳膊又細又嫩,兩只一起使勁也推不動這男人分毫。
秦霁沒想到他能無恥到這樣的地步,氣憤極了,偏自己還沒有還手之力,于是更加生氣。
“混蛋無恥卑鄙陸迢你惡心!”
陸迢卡着她的膝窩和後背,嬌嬌軟軟的小人兒像個棉球似的,在他懷裏被團成了一個小團。
他一邊抱着她,一邊細聽她說的都是什麽。
她很聰明,不說松開這類無用的話,每一句都在認真罵他。
卑鄙,惡心。
這兩個都是新詞。
陸迢把她抱得更緊,重新跨進浴斛,“這就卑鄙了?那你待會兒還能罵什麽?”
浴斛裏水還是熱騰騰的,滾冒着白汽,包裹住了二人。
秦霁一直被他團着,已是手酸腿軟。
熱水沒過了胸口,洇洇水汽漫進她眼眸當中,聲音不肯露怯。“我要出去——”
她咬着牙,及時收回了後面混蛋兩個字。
陸迢解着她的衣帶,聲音冷然,“髒成這樣,還要去哪兒?”
秦霁所有動作都停了下來。
髒成這樣。
這是她有生以來聽過最為惡毒的一句話。
他還是這樣一副居高臨下的口氣。
她這輩子最大的不堪就是給他當了外室,是他先欺負她,也是他把她騙到這裏。
如今卻用嫌棄的口吻說她髒?
淚珠子不需要任何準備,就這麽從眼裏掉下來,一滴一滴,幾乎要在腮邊連成一串。
陸迢褪下她的外裳,手背忽而被燙了這麽一下。
她哭了?
他才擡起頭,臉側就有一道黑影靠近,攔住秦霁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比給她系腰帶還要簡單。
陸迢用了些力握住她揮過來的手腕,才掀開眼皮,便看見了眼淚汪汪的一張小臉。
秦霁氣得眼眶通紅,淚還在往下掉。
“你才髒,陸迢。”
自從到了濟州,她便沒哭過了,這次是第一回掉淚,也是第一回對着他哭的這樣慘。
陸迢一怔,随即反應過來。
他本意指秦霁的衣服,畢竟那碗湯出自他的手筆。
可她會成了歧意。
“我沒有那個意思。”他的指尖尚且濕潤,拂過她臉頰,水痕代替了淚痕。
她的淚擦不盡,剛從眼角抹完一顆,轉瞬又冒出一顆補上去。
秦霁哭的不能自已,甚而開始了抽噎。
陸迢捧起她的臉,在她眼角啄了一口又一口,輕吻順着滑落的淚珠漸漸下移,落到她的唇瓣上。
手掌陷在她發間,隐隐用着力,浮凸的喉結上下滾動,将小獸般微弱的嗚咽給吞了下去。
這陣子秦霁對他一直不理睬,而他有意放着她對自己撒氣。
騙她這件事,的确不光彩。但這段時間過去,也該消氣了,他們總是要在一起的。
良久,他順從着被她推開,秦霁偏過頭,大口喘着氣。唇瓣被他親的微微發腫,面頰也浮起一層彤雲,上面一道淺淺的淚痕。
她為何哭的這樣傷心,他并非全然不知,那日在街市買傩面也是如此。
旁人喚句夫人,她便不高興起來。
陸迢抒了口氣,說道:“我不會讓你繼續做我的外室。”
他的聲音又在秦霁腦中重響了一回。
她停下擦嘴的動作,濕潤的眸子也清晰起來。
一共十二個字,她聽得清清楚楚。
陸迢不要她當外室了。
正發着楞,臉倏爾被他掰了過去。陸迢望進她的眼睛,像是要做出一個要緊的承諾般,一字字道:
“回金陵後,我會納你為妾。”
為妾,已是她極好的去處。
他今日在茶館已經差人先回金陵,為她安排一個新身t份,不會有任何漏洞,以後她在他身邊,便是名正言順,沒人能挑的出錯。
以秦家如今之境況,秦霁如今之境況,陸迢斷無可能讓這樣一個女子進門當宗婦。
可就這樣算了,他從沒想過。
這幾日裏,秦霁雖未同他說話,但他卻常夢見她。
她跑了,她知道了真相,她同他成親,她被害投湖。
夢裏,發生過的與沒發生過的反反複複,不斷在挑動他的心緒。所幸無論夢中如何,只要醒過來,就能看到她在身側。
這于陸迢,是無言的寬慰。
昨夜,他思慮了許久,終于明白過來——
他要她。
一日不夠,一月不夠,一年也不夠。
他要秦霁一直留在他身邊。
秦霁剛從外室的陰霾中望見一點曙光,轉頭又被打入更暗的深淵。
她的眼淚已經止住,這會兒呆愣愣地望着他,“你說什麽?”
陸迢道:“我只會有你一個妾。”
哭過一陣後,秦霁變得很是清醒,此刻耳中嗡嗡作響。
他說——會納她為妾。
秦霁搖了搖頭。
陸迢視而不見,站起身,出了浴斛。
今日這話,并非要征求她的意見。
她若願意,是錦上添花。她若不願,也無甚大礙。
陸迢有自知之明,像溫良恭儉那類美德,他一個也沒有。
他從不介意強人所難。
晚上,秦霁再見到陸迢,不再冷面相對,如之前一般有應有答。
但他擁着被子靠近的時候,她仍舊躲去了裏側。
“我想再想想。”
陸迢默了會兒,道:“回金陵前這段時間由你考慮,不論你如何去想,結果只能有一個。”
“你弟弟亦可以接回來同我們一起住,我會給他備一個穩妥的身份。”
秦霁閉上眼,不再應聲。
匕首一事,誰也沒再提起。
隔日,陸迢出了門。
剩司未和秦霁一起坐在聽雨堂中。
小桌上慣常擺了司未愛吃的糕點。
秦霁在她對面,托腮朝着她。
“司未,你知道麽?”
司未嘴裏一半是桂花糕,一半是白菱糕,嘴巴塞得鼓了起來,艱難地問道:“何事?”
秦霁往旁邊挪了挪,平靜道:“陸迢要納我為妾。”
司未不斷咀嚼的腮幫子急急停下來,擡眼看向秦霁,兩息過後,她猛地一嗆,開始了劇烈的咳嗽。
秦霁及時躲了開。
一直到中午,司未都因着此事心不在焉,不時偷摸瞧秦霁一眼。
午飯過後,因着秦霁一直要睡上一個多時辰,常常是自己待在聽雨堂中。
一日裏只有這時和晚上睡前,才沒人看着她。
她原想着從濟州回去後再想辦法逃跑,她對金陵已經有了大致了解,可眼下的情況,容不得她再等了。
現在最大的危險——是陸迢。
秦霁在房中找了好幾個花瓶,想着司未的頭圍,猶豫着選了個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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