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章
第 77 章
傍晚, 濟州州衙。
又到了下值的時辰。
官廳不大,因着人少尤顯得空曠,陸迢擡腿一跨出去, 裏面便空了。
那位李知州今日傳信過來,道仍需數日才能踏上回程。
陸迢到濟州上任已有十餘日,是連他的人也沒見上一面。
這樣也好。
最好他再多待上一些時日,避開見面。
走出州衙大門, 趙望正縮在馬車旁,跟楊六聊閑。
見陸迢出來, 趙望立即直起身子,沖楊六使了個眼色。那廂會意轉頭,上前打了個揖。
“通判大人出來了,您上回說家裏姨娘不高興, 小的回去琢磨了兩日, 可算想出個地方。”
陸迢拂了拂袖上灰塵,問道:“什麽地方?”
楊六的頭跟着身子彎了下去,眼睛落在青綢官服一角。
“西大街的胭脂閣, 那兒的水粉最是不錯。”
*
翌日,聽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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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霁被耳邊一遍一遍的啧水聲吵醒,蹙着眉睜開眼。
“你是不是忘了?”陸迢含着她的耳珠輕咬了一口。
秦霁移頸往枕頭裏側躲,抿唇想了會兒, 問道:“這麽早就去?”
他昨夜說, 要帶她去買胭脂。
“下晌人多了。”陸迢又在她頰側親了一下,啞聲威脅, “快些起來。”
這樣的威脅最最管用, 秦霁的身影很快從床上消失。
幾刻鐘後,聽雨堂的門被從裏面推了開。
司未不過随意轉轉頭, 目光就定定地被那道珊瑚紅的身影吸了過去。
她一直記得見姑娘第一面時的印象,盈盈秋瞳,烏發雪膚,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小人兒。
今日姑娘穿着紅裙,樣貌未變,仍是美的。只是比之最初,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妩媚。
司未望着那截不堪一握的細腰,心下一動,跑了過去,“姑娘!”
跑到跟前,司未拉起秦霁的手,瞬時便發現這手好軟好滑,像摸寶似的摸了兩下。
“怎麽了?”秦霁問。
司未兩只手在秦霁面前比劃了一個小圈,雙目閃着燦燦星芒。
“我能摸摸你的腰麽?”
這有什麽?
秦霁擡起手,大大方方給她摸。
正微微收腹,忽而,一雙大掌先從身後伸進了脅下。
秦霁整個人都被舉起來,離了地。再眨眼,已經換了個地方,身前是雕花的木門格眼。
沒有發生一句對話,只有司未離開的步聲流露出了一些憤郁。
陸迢冷呵一聲,回頭瞥了眼還朝門站着的秦霁,牽起她的手。
“你還傻站着?不知道小心點?”
秦霁指頭壓了壓他的手心,不解看他,“她是司未。”
陸迢不再接話。
馬車行過一段路程,到地方停下,秦霁擡起頭,那鋪子外面,朱漆金字的匾額上寫着“胭脂閣”三個大字。
柳眉輕蹙一瞬,轉眼如常,她挽上了陸迢伸過來的手臂。
她還記得那天夜裏,賣花娘子分明拿到了十兩銀子,卻還是要操心着第二日的活計,甚而對自己動那種荒謬的念頭。
孩子丢了,不想着報官,而是要湊錢到此處。
這裏比她想的還要奇怪。
二人方踏進胭脂閣,裏面的掌櫃便迎了過來,“二位客官,快往裏請。”
陸迢輕拍秦霁的腰,用已被調和的江省口音說道:“走吧,給你賠罪。”
掌櫃聽着,人移到了秦霁這邊。
一邊走,他一邊問。
“不知夫人是想買些什麽?我們胭脂閣在濟州城算不上最大的鋪子,可賣的東西一定比其他鋪子齊全的。胭脂水粉到釵環首飾,姑娘家用得着的,在我們這兒都能找到。”
“我以為只有水粉的。”秦霁詫異了一回,扭頭望向陸迢,故作為難,“三爺,這怎麽辦?”
“都買。”
掌櫃的悶聲不語,繼續在前邊給二人帶路。
從前廳側門的布簾掀起開始,幾人腳下的路已經折了幾回。
胭脂閣後邊,遠比在街外面看上去要大,要詭異。
步折長廊在白日幾乎透不進天光,壁上挂着燈用以照亮,沿路經過的廂房也是大小各異。
不推開門看裏面,這兒倒像個古怪的客棧。
繞過三個彎後,掌櫃的停在了一間廂房前。他推開門,擺了個“請”的手勢,對秦霁道:“還請夫人到此處稍等,我這就叫人将首飾送到這t邊來。”
這話是對秦霁一人所說,她乖覺松開陸迢的手臂,自己走了進去。
果然不是正經地方,她想。
然而還未坐下,身後一道腳步聲跟了進來。
掌櫃的在門口急道:“大人,這兒是給夫人選釵環的,您……”
您要去的地方可不在這兒。
陸迢乜他一眼,緩和一笑,“胭脂水粉我不明白,釵環首飾還能瞧不出美醜。現下還早着,你急什麽?”
掌櫃的一哽,用一臉看不懂的神情應了聲“是”,轉身叫人去拿首飾過來。
不止掌櫃的看不懂,秦霁也看不懂。
他還進來做什麽?自己不是已經被支開了麽?
還在馬車上的時候,秦霁便看到了他備下的桐木匣子,裏面是數十張百兩的寶鈔,寶鈔下邊鋪了金條做底。
裏面那些當得起京城好地段的兩套宅院。
胭脂或首飾決買不出這樣的價,他這一行,定然有別的事要做。
秦甫之在家中整理自己辦過的案子時,從不避諱秦霁,有時叫她幫着整理,有時拿一些出來扔給她當話本子看。
她知曉裏面彎繞多多,可是——秦霁看看自己手腕被陸迢套進的镯子,又看看還在選镯子的陸迢。
可是他真的像是來看首飾的。
陸迢将她腕上的镯子取下,手掌捏着她的腕子圈了圈,換了一個更小的套上去。
秦霁縮手,仍是沒能躲過。
陸迢把這個镯子套到她手上後,又取下來捏在手裏,這才起了身,拍拍她的頭,“自己選,我稍後過來接你。”
秦霁應聲“嗯”,垂首看向自己有些發紅的手腕,輕揉了揉。
剛剛那個镯子太小了。
掌櫃的好不容易把那尊小佛送去了該送的地方,心下松一口氣,終于能好好做生意。
他看出秦霁沒瞧上這裏的首飾,連忙叫人換了胭脂送進來。
秦霁便也應和着他耐心坐在這裏挑,一盒盒的胭脂都在手上過了一遍色。
不知多久過去,廂房外的長廊上響起了腳步聲。
這步子太沉太躁,不是陸迢。
秦霁留着心,掌櫃的還全沒發現,滔滔不絕地介紹着這裏的胭脂,顏色紛繁多樣,品質優良上乘……
那腳步聲離這間廂房越來越近,秦霁擡起頭,掌櫃的聲音漸漸也小了下去。
走到廂房門口時,外面那人停步,扭頭往這裏間望了過來。
秦霁亦望了過去。
門口站着的人,同方才她的想象很不一樣。他穿着棗褐色棉布長衫,身材瘦長,臉上顴骨突出,一副瘦弱的兇相。
他微濁的眼珠在秦霁臉上慢慢掃過一遍,又轉回了廊上。
這人面相好熟悉。
秦霁的視線移向他頸後,正要起身去看個清楚,手臂忽地被那掌櫃一拉。
他擋到了她身前,語氣冷了下去,“這兒還有些胭脂,小夫人未曾看過。”
呼之欲出的答案被他這樣一打斷,什麽都沒能剩下。
從胭脂閣出來,已到了正午時分。
陸迢進去時身懷巨資,出來時兩手空空。
秦霁進去時兩手空空,出來時多了好些首飾和胭脂。
兩人面色倒是一樣,都恹恹無神。
陸迢瞧了一眼她的手腕,上面仍和來時一般,什麽都沒戴。
“去不去酒樓?”
“不想去。”秦霁搖搖頭,靠在車廂,閉上了眼。
那個人她一定見過的。
他頸後的那一塊黑斑都能和她記憶中對上。
在哪裏呢?
*
回到風來園,陸迢進了書房。
他此行,并不是要查錯案昭冤雪,而是為了取證。
礦上逃出來的瘋少年這兩日正常許多,已被暗中送出了濟州。
濟州背後那人已經知曉了“孫謙”的心思,不然也不會叫楊六說什麽胭脂閣。
今日這趟算是拿錢在那些人手裏交了投名狀,離後面的計劃已經不遠了。
快則十餘日,慢則一個月,這裏的事情便能結束。
陸迢将今日胭脂閣內種種疑處寫下,待要封緘,目光觸到了擺在案邊的草上。
是銅錢草,秦霁把它們種在茶盞裏,昨日送來給他賞玩。
自從那夜答應了她不必等多久,她對他顯見變體貼了些,像他們最開始的時候。
這些東西叫他看清了秦霁的心思:她很想走。
陸迢眉心輕斂。
若能說的來,再好不過。若是說不來,那他亦不拘用些手段。
今日拿的那個镯子還放在身上,陸迢摸出來,仔細看了一遍。
會走成哪一步?他也不清楚。
總之結果只有一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