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夜裏有雨, 馬車停下,趙望先在下邊撐開了傘。
踏進前院,他往裏邊一瞟, 眼睛不由睜大了些。
他們今日回來的比平時還要晚上兩個時辰,今日還下着雨,聽雨堂在這會兒竟還亮着燈?
正在走神,手裏的傘被從旁接走, 趙望一轉頭,他家大爺往淨室去了。
陸迢從淨室出來, 雨已經小了許多。
聽雨堂中,幾盞暖光将門格映出了澄黃的顏色。
推門進去,沒在榻上見到秦霁的人。
往裏走了幾步,才在另一側看見她, 人趴在案邊睡着了, 裹在鬥篷裏,露出的半張小臉冒着團酣紅。
案上有些許亂,用過的筆墨擱在一邊, 肘旁是本新出的游記,最下面還壓着張紙。
陸迢傾身,握起她的手移向一旁。
壓着的紙上繪了副地圖,其間的标注很是詳盡。
這麽早就想着走了?難怪這幾日肯對他上些心。
朱筆在鎮江一處留痕, 一直往上, 彎彎折折,最末尾的落腳處被她另只手給擋住了。
陸迢覆上她另只手背, 才剛剛擡起, 秦霁一掙,便醒了。
睜眼便是四目相對, 她直起身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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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迢聞到了淺淺的酒氣,視線從她身側偏過,看見了地上半倒的酒壇子,心中把司未這筆帳記了下來。
他攢着眉“嗯”了聲,還沒問她,下颌先被嫩白的指頭給抵住。
柔軟的觸感在他臉上點了兩下。
秦霁疑惑地看着他,“你的臉呢?”
陸迢在淨室已把那張假面揭了下來,悶久了臉上并不好受。
他沒回她這個傻問題,抽出了壓在最下面的那張紙,反問她道:“在看回去的路?”
她喝醉的樣子他是見過的,又乖,又老實。
果然,面前的小姑娘點了點頭,笑意盈在眸中。
“現在快要八月,等我回去的時候,運河或許會凍上。走陸路要麻煩一些,我要先準備好。”
陸路麻煩的何止一些?
曲曲折折的路還是其次,一路上的山賊騙子,連一個男子也不定會遇見什麽,何況她一個落單的姑娘?
便是如此,也不想要等開春再走?
陸迢看了看手裏這張紙,朱筆到了京城下面便未再往上,停的沒頭沒腦。
應不會去京城,往那兒走簡直是自投羅網,他又看了一遍這斷尾的地圖,把它撂在了案上。
他捧起她的臉,“不去京城,你要去哪兒呢?”
秦霁睜着一雙杏眸,只是望着他,唇瓣緊緊抿着,一句話也不說。
只是乖,倒還不傻。
陸迢挑眉,打橫把人抱了起來。
秦霁剛被放上茵褥,便仰起了小臉,聲音醺醺然,“大人,今日下雨,我給你熬了姜湯。”
“這麽殷勤?”陸迢擡手取下她的發簪。
“叮”地一聲,簾鈎被碰落,湖藍織紋的紗帳像一圈漣漪,蕩入夜色當中,帳外一點燭火模糊成了一圈圓影。
他擡手撐在她腰側,“怎麽謝你才好?聲聲。”
夜風驟起,外面的雨變重了起來。
雨柱輕打花枝,搖搖顫顫,應和着床邊輕晃的火苗。
直到小姑娘的淚花險些掉出來,陸迢方才堪堪停下。
他抽出身,再舍不得往她臉上咬,目光上下找了一遍,最後停在捏着被褥的嫩白葇荑之上。
拿起她的手,對着圓潤柔軟的幾個指頭不輕不重地咬了口。
“睡吧,我幫你擦幹淨。”
秦霁是委屈的,可架不住太累太困,聽見一個“睡”字就蓋上了眼簾。
翌日清早,陸迢剛把寝衣換下,一轉眼,床上的小姑娘已經坐了起來。
秦霁昨夜睡前喝了酒,因着頭疼醒的比平時早。一手捏住松散的衣襟,睡眼還惺忪着,在床上摸摸找找。
陸迢撿起地上那條軟绫系帶,回到床邊,示意她擡臂。
“你知不知道南邊的山匪要比北邊多?”
秦霁第一下還不明所以,視線落到地板那張紙上,又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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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好像和他說過了。
雖然并不清楚哪邊山匪更多,她還是肯定地點了點頭。
“知道。”
陸迢給她系好系帶,回頭往那張紙上瞥了眼。
他聲音輕忽,像是随口一提,“不如等明年春日走水路?”
“我不。”秦霁腦袋疼了起來,拍開他的手,拒絕得很幹脆。
“等”這個字,她自己說還算是個安慰,從他嘴裏說出來便有些刺耳了。
不是等,是熬。
已經很久了。
秦霁做完後意識到不妥,手往一邊挪了挪,捏住他的尾指,小聲找補,“我是怕麻煩大人。”
陸迢面色如常,抽出手,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秦霁借着頭疼冒出來的小脾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迎着男人的目光淺淺一笑。
望着陸迢出了門,她長嘆一口氣,又躺回床上。
好累。
他好難對付。
等秦霁洗漱完,陸迢已經去了州衙。
聽雨堂偏廳。
司未端了解酒湯進來,她昨夜一時興起買了酒,自己喝完還不算,給秦霁也來了一小壇。
幸好她留有一點分寸,給秦霁準備的是果酒,今早這才險險躲過一大劫。
司未把解酒湯端到秦霁面前,心虛一笑,“姑娘,你今日起得真早。”
雖說是果酒,她記得也被姑娘喝去了不少。
秦霁笑一笑,“我酒量好像還不錯。”
這一日,她仍是在房裏看地圖,計劃着怎麽去甘南。
陸迢說的對,路上還會有山匪,她選路時沒把這條放心上,好些地方得重新考量。
秦霁新取了羅紋紙,在這上面勾勾畫畫。
一條條墨水自毫尖溢出,天色漸也被洇染成一片濃夜。
昨日一場秋雨過後,天又冷了不少,風從格窗的間隙吹進,秦霁穿着披風,仍是打了個寒戰。
司未見狀道:“姑娘,我去将熏爐取出來可好?”
“不用。”秦霁剛說完,又在司未眼皮底下打了個小小的寒戰。
她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我想換一件厚實的披風,有夾層的麽?”
秦霁穿的衣服一向是司未拿出來的,穿過的便都放在了聽雨堂,但司未尋常拿衣服的的那間房裏應還備了她換季要穿的衣物。
近日天氣涼得快,秦霁身上這件披風便是司未今早新拿過來的。
司未應道:“應當有的,我這就去瞧瞧。”
秦霁站了起來,“我同你一起去瞧瞧。”
或許有厚些的鬥篷,她回去的路上能用得着。
司未欣然答應,“好,我照着姑娘。”
東次間。
黑漆描金的兩個箱籠并排擺着,打開來,裏面已經空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衣物都分類疊放得整整齊齊。
秦霁目光稍頓,停滞了下來。
箱籠最靠裏的一側,最上面疊放着一件肚兜。齊紫緞面的肚兜,正中繡了朵雙面并蒂蓮。
這件肚兜分明是剛進榴園綠繡替她備下來的,秦霁不喜歡這個樣式,只把它放進了另一個不常打開的箱籠,不曾特意說起。
如何會出現在這裏?
司未見秦霁有一會兒沒動,以為是選起來為難,對着這麽多衣裙,她每回選起來就很為難,幸而秦霁沒對她說過一回不好。
她在後邊問道:“姑娘,若是沒有中意的,不如給大爺說,叫他明日回來帶給你?”
“不用,我找到了。”秦霁回頭問她,“這麽多衣物,一早備下,想必收拾了很久吧?”
“沒呢姑娘,這些衣物是趁你睡着的時候量了尺寸,請繡娘連夜趕工趕出來的。箱籠就放在她們房裏,她們做好一件放一件,倒沒怎麽收拾。”
司未一字未頓,一口氣答完了這段話。
“原來如此,這樣還好。”秦霁眨眼笑了一下,取出一件天青色攢花鬥篷搭在手上,往外走去。
司未跟在後邊,見她并未起疑,松了口氣。
幸好趙望一早就教過她這幾句,一打照面就逼着她背,沒想到還真有用上的一日。
她好好反省了一回剛才的對話,覺得秦霁怎麽看都只是随便問問,剛剛的對話也沒出什麽差錯。
一切都好。
司未滿意地點頭。
到聽雨堂前,秦霁停下來,望一眼深黑的天色,對司未道:“今夜你先去歇吧,我一會兒就睡了。”
她自己進了房,關好門,第一件事便是自己寫寫畫畫了一天的紙放上燭臺燒掉。
火舌猝然伸長,在紙上延展出的火光,将這書案一角照得亮如白晝。
秦霁坐在案邊,脊背筆直挺着。
簇亮的火光在眸中黯淡下去,窗隙間漏進一陣風,燭臺上涼歇的紙灰揚了起來。
細小灰塵拂過她的眼睛,眉毛,鬓邊一兩縷發絲。
那些衣服是從榴園帶過來的,其他都是新做的秋裳,可那件肚兜她絕沒有認錯。
陸迢從離開金陵時,便做好了這樣下作的謀算,要自己繼續當他的外室。
陸迢騙她,司未也在騙她。
從一開始就是騙局。
難怪今早他會問那樣的話,是試探,還是在為下一步騙她做準備?
秦霁漸漸覺得身子發僵,背後像有一根冰錐,正緩緩地,一寸寸釘入她的脊骨。
遍體生寒。
秋風蕭瑟,刮下幾片梧桐葉,砸落在晚歸的馬車頂上,
陸迢踏進院中,聽雨堂裏面仍亮着燈。
只是這燈,比昨日,前日,前幾日,都要暗上一些。
陸迢洗漱完回了房,秦霁已經睡下。
她睡在最裏邊,對牆側卧,好像要把自己給嵌進牆裏去。
陸迢上了床,伸手攬過她的腰,把人拖進懷裏。
好一會兒,他将她攬得更近,挺直鼻梁蹭蹭她的後頸,“你睡不着?”
秦霁靠着枕頭,人往前挪了挪,“我在睡。”
她的聲音聽上去是困了,陸迢的手搭在她的腰側,往下壓了壓。
可是身子卻一直僵着,還僵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