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章
第 63 章
再撩開船艙內的簾子已是夜間, 水面漫溢t着沉靜的墨藍,這沉靜同幽昏的夜色一起鋪到了岸上。
馬車駛過幾條街後停在一間客棧外邊,裏面的人卻久久沒有出來。
趙望在邊上候着, 擡頭望了眼樓上,亦不敢輕易出聲。
他們下船後過來接應的暗線指明了姑娘落腳的客棧,還站着不肯走,被他追問一句才結結巴巴說道——
“姑娘跟個男人在一起住了月餘。”
這句話讓趙望現在還冒着冷汗。
此等要事早先來信為何不提?大爺特意繞路先來豐州, 到了這會兒哪還有轉圜的餘地?
他擡袖往額頭上擦了一把,想着是不是要換個地方住。然而才準備問, 氈青的車簾就從裏挑開,身着竹青刻絲長袍的陸迢踩了下來。
客棧尚還開着門,櫃臺處點了盞油燈,小二正站着在那兒核對這幾日店裏的住客。
這幾日七夕, 商販從各地來了城中, 店裏的住客要比平時多上許多。他手指點着冊子一處,舉首望了眼二樓亮着燈的那間客房,它旁邊那間還是黑漆漆一片。
那間客房早幾日便被人定了下來, 卻一直未見有人住進去。
才奇怪上一會兒,便有兩人從他面前走過,應是一主一仆,這主人身量氣度雖好, 穿得卻很尋常。
小二忙伸手攔, “哎哎客官,小店已經滿了, 不要打攪到其它客人歇息。”
陸迢的步子停了那麽一瞬, 轉望向那間尚還亮着燈的客房,負在身後的一只手暗握成拳。
打攪?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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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望瞪他一眼, 指了指二樓那間黑漆漆的客房,小二立時反應過來,換上了一副笑臉,“原來是二位,小的瞎了眼不要見怪。還請稍等,我這就領你們上去。”
他一番賠笑未有回應,尴尬不已,默默新點了一盞油燈從櫃臺邊繞出來,給二人照路。
忽而又有個人進來,腳步先時匆匆,見着前邊有三個人又放慢下來。
小二回頭看過,見是熟人,戲谑地籲了一聲,“商小官人這麽晚還跑出去,原是買裙子了,莫不是要趁明日送給哪家娘子?”
商晚哼哼一笑,用那副粗沉的嗓子說道:“可不是,明兒個七夕,叫那婆娘高興高興。”
說完便搶走到他們前面,不料這幾人也是往二樓走。
已經不早了,這會兒二樓空着的客房可不多。商晚停在自己那間客房外,有意放慢動作,餘光觑向一旁。
到樓梯口時,只有那個身量最高的人往這邊走了過來,他提着燈籠,腳步聲自身後掠過,在鄰着的那間空客房外停下。
商晚斜眼看去,才發現那人正用着鄙薄的眼神看自己,毫不避諱。
她眉頭瞬時擰起,正要張嘴,面前的門被打了開。
“等你好久,怎麽不進?”秦霁早就聽見外邊聲音,見她不怎麽高興地扭着頭,半探出身子也看向鄰間。
只看見燭光罩着一片青色身影走了進去,那身影有一二分眼熟,待要再看,已被商晚攬着肩帶進房中,她臉上怒容未消,“別看別看,一個髒眼睛的東西。”
說到後面幾個字時,商晚有意朝着鄰間,聲音也是放大過的,嗓子聽起來渾厚中沉。
商晚已經扮了七年的男人,走路或說話尋常都瞧不出破綻,如今身上有錢,罵人也不怎麽收斂,該粗俗的時候絕不斯文。
秦霁笑了笑,又心疼她的嗓子,“沒看呢,只看見小官人了。我剛煮了碗甜湯,你現在嘗一嘗?”
說是甜湯,只是一些潤喉的藥和花配在一起,最後放上兩顆冰糖。未必多甜,只是對商晚的嗓子好,想要她常喝,才喊做甜湯。
帶着哄人柔調的話聲和甜湯的清香從一扇窗飄進另一扇窗。
一輪孤月當空,斜挂在窗沿。
陸迢立在窗邊,捏着那枚白玉扳指看了許久,一聲輕嗤過後,原樣戴了回去。
翌日,七夕節。
商晚前夜花重金給秦霁買了水仙裙,秦霁投桃報李,出去給她買早飯。
秦霁平日起得本就不算早,商晚比之更甚。這會兒雖還說是早飯,日頭其實已經挂了好些時候。
她換上男裝,扭頭問還在床上賴着的商晚,“想吃什麽?包子,燒餅,還是面條馄饨?”
商晚道:“馄饨,要吃大碗。”
商晚常吃的那家馄饨攤前幾日換了個地方,離這裏遠了許多,這些天還沒去吃過。秦霁點頭,“那你多等一會兒。”
出門時,她望了眼鄰間,房門虛掩着露出一條寸寬的縫,依稀能看清門邊那人青色衣擺上的竹紋。
秦霁停在廊上,目光緊盯着那兒。
須臾,門“嘭”地一聲合上。青色衣擺消失不見,只剩下門口飄蕩的浮塵。
她擰擰眉,心裏的疑慮仍未消失。
這種感覺在走出客棧時更甚,餘光中有眼熟人影一閃而過。秦霁跟着找過去,轉過彎,目中只有鬧哄哄的小攤。
她一直留心,直到買完馄饨都沒再發現那個人影。倒是出現另個穿着白色長衫的青年喊住了她,“聲兄弟,你這麽早出來了,商晚可在家?”
這人叫烏連,是知州衙門裏的一個主簿,與商晚交情不淺。他素來嬉皮笑臉,閑事不挂心上,然而此時的語調卻有些凝重。
“在。”秦霁沉着嗓子。
烏連得此消息,再不同她多說,伸手拿過那碗馄饨,“上衙已經遲了許久,這馄饨我送給她,小兄弟能不能幫個忙,在前邊的書肆替我買本《碌米書》,今日衙裏要用。”
他臉上帶着笑,又從荷包裏取出二兩銀子遞給秦霁,“實在對不住,剩下的錢你自己收着。”
他都沒穿官服,去上什麽衙?
明知烏連在騙自己,秦霁猶豫一瞬,還是點了點頭,望着他朝客棧那邊走了過去。
他和商晚認識的時間也比自己要早的多,有話要避着自己說也是尋常。
一直女扮男裝生活的人,身上定然是有些秘密的。商晚從沒問過商晚,秦霁也不曾問過她。
*
客棧,烏連急匆匆上到二樓,敲響了右邊廊上那間客房的門。
商晚見是他,頗為奇怪,“聲聲呢?你怎麽來了?”
烏連沒好氣睐她一眼,關上門把人拉到裏面,壓低聲音,“還念着你的聲聲,先想想自己吧。”
“我怎麽了?”商晚甩開他的手,端起馄饨在桌前坐下,臉色不好看起來,“上回不是才給了五十兩?一張戶籍而已,值當你回回來薅我?”
“怎麽一早就生氣?行行好,別對小的擺臉色。”烏連拖着把圓凳在她身旁坐下,“就是為着這五十兩,我才過來給你報信。”
商晚從馄饨碗裏擡起頭,“什麽意思?”
“今日一早衙裏便來了人查你的戶籍,查的還極細,你那頁紙雖無甚毛病,可若是查到商家去了,可不一定能站住腳。”
烏連鎖着眉,“也就是我昨夜被拖着在戶房睡了一夜,今早才聽這一耳朵。你也知道,前些日新來了章通緝令,懸賞八百兩。比你的貴了百番。
找到那位秦大小姐不僅能拿錢,在朝廷那些權臣面前更是立了大功一件,別看州裏明面沒什麽動靜,暗地一個個都查的厲害,就怕打草驚蛇。”
商晚繼續吃着馄饨,聽烏連分析到自己身上。
“你雖不姓秦,好歹也算個政績,年末快到了,官員審核上總得寫些什麽。萬一你受此牽連被發現,這輩子便再也翻不了身了,晚晚。”
從抄家之禍裏逃出來的嫡親,依照律例要在臉上燙下罪印之後充作官奴。
商晚時時記着這些。
*
秦霁拿着那二兩碎銀,找了許久也沒找見什麽《碌米書》,才明白這也是騙她的。索性拿了那銀子留在馄饨攤邊上吃馄饨。
鄰桌坐着幾個商販,說話聲熱火朝天,有一個還是京城口音。
“我以為南邊的生意要比京裏好做些,不想也這麽難,跑一趟花了大半年,到手才只有幾百兩。”
“要跑船嘛,天氣不好都能虧個底掉,你能賺已經不錯了。不過現下也有一筆無本萬利的好生意,不必帶着貨物到處跑,不過是人累上一些。若是運氣好,累也不用累。”
“什麽生意?”
“你京裏人還不知道?前幾天就在通告欄上挂着的那張通緝令,秦霁的懸賞可有八百兩。像都給你畫出來了,說是禮部尚t書的女兒親自畫的,二人之前往來甚密,不會有錯。”
吃着馄饨的秦霁一嗆,捂着臉猛咳了一陣。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微垂着頭,步履匆忙,拂袖生風。
她被通緝多久了,竟連此處都不放過?
回到客棧,才推開門,秦霁便怔在了門口。
不過一個時辰,裏面同她去時已成了兩番模樣,紙張和物件都散亂在地上,馄饨的湯碗碎成一片片躺在湯漬之中。
空氣浮着馄饨湯冷掉後的油膩味。
一片狼藉。
她一直站着,直到被身後的腳步聲驚醒,秦霁轉身往樓梯處走,才提步,便被另只腳絆着往前倒了下去。
瞳仁中倒映的黑色地板倏然放大,她還未挨到痛,腰肢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給牢牢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