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她已經站穩, 腰間的手臂卻仍未收回。
這摟抱的感覺太過熟悉,秦霁心跳如擂,擡眸去看, 面前卻是一張全然陌生又普通的臉。
她低下頭去掰他的手,才剛剛碰到他的衣袖,男人的手掌便擦着她的手心松了開。
視線中白玉扳指一晃而過,在她的掌心留下一抹涼溫。
她的感覺沒錯。
扳指和身量也沒錯。
身後的人就是陸迢。
他還站在後面, 只要秦霁稍退一步,後背就會撞在他胸前。
狂跳的心口此時就像一個被擺在窗沿上的瓷瓶, 搖搖欲墜。秦霁此刻不敢回頭,如同掩耳盜鈴,只要她不去看,就沒有遇見陸迢。
小姑娘的頸背快要僵成一條直線, 兩只手攥緊了不夠合身的袖口, 就連韌薄的耳背也泛起了微微的紅。
陸迢冷嗤一聲,“見鬼了?”
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有如給搖晃在邊緣的瓷瓶最後一碰, 只稍稍用了那麽一點勁,瓷瓶便哐當摔個粉碎。
秦霁松開衣袖,指甲直接掐進了掌心,她用盡全部力氣終于能朝前邁開一步。可才走至樓梯口, 便看見了站在下面的趙望。
他的臉也變了些, 卻比陸迢的好認,穿着與今早一閃而過的黑影相符。
秦霁腳下一頓, 折身回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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裏面到處都是淩亂不堪, 唯有商晚給她買的那條裙子還好好疊着放在床尾。她拿起這條裙子,便看見了藏在下面的兩塊銀錠。
這是商晚給她備下的路費。
秦霁鼻子一酸, 轉過身,見陸迢還站在門口,那股酸意便轉為了怒氣。
明明只差一日了,他為什麽要過來?
既是對她不滿,又為何要沖着別人下手?
秦霁幾步走到陸迢面前,尚還餘有兩三分理智,知道不能将事情鬧大,兩只手拽着他的袖子把人拉進來,關好門後才開始生氣。
她質問他,“陸迢,你憑什麽這麽無恥?”
秦霁的聲音不大,但話裏的厭惡卻是從未有過的重。便是他們那夜吵起來,也未見她說過這樣的重話。
聲勢是有了,可人還只能夠到他的肩,就連表達不滿還要仰起臉來看着他。如此這般,氣勢便差了一截。
陸迢目光沉沉,稍朝她傾身,面前的姑娘便退了一步,輕易奪回主動, “你說誰無恥?”
他的聲音低的如同要暴雨前下沉的黑雲,石青雲紋靴抵在小小一只月白雲頭履前,一步一步将她逼退到這間客房唯一能卧人的地方。
秦霁身後一撞,便坐了下去。
陸迢早先已在這房中看過一遍,從裏面的用度已經知曉和她同住之人也是女子。
可是女子又如何?和女子便能同睡一張床?還是這樣窄的一張床?
呼吸稍重便能吹到她臉上,翻個身便要貼着她各處的軟肉。
才多久,她便能同旁人這麽親近?
秦霁永遠不會知道他這時所想。
她坐在床邊,手裏又摸到了那條裙子,怒氣仍未消減,“是不是你做的?”
“我做了什麽?”陸迢捏了捏她盤在頭頂的男子發髻,“你以為自己是什麽九天神女?本官會為你花這樣的功夫,從金陵到豐州,來對付一個女扮男裝的逃犯?”
他在她頭頂說話,秦霁看不到他陰沉的臉色,男人咬牙說出的話落在她耳中亦只有一片輕慢和鄙夷。
秦霁已經有月餘沒受過這樣的氣,到底是忍了下來。
他說的逃犯,是自己還是商晚?未待她想明白,下颌就被擡了起來。
眼中映入那副陌生的面孔,應是戴的人皮面具,除去一雙阒黑的丹鳳眼,其餘同之前再找不出相似。
秦霁默了下去,要偏開臉,下颌卻被他緊緊捏着,動彈不得。這人說的确實有理,他犯不着為自己花這樣的功夫。
秦霁深吸一口氣,蹙眉望着他,“那你為何會出現在這家客棧?世上沒有這樣的巧合。”
陸迢指腹摩挲過面前這張小臉,輕聲笑了出來,“當然沒有這樣的巧合,我到這裏,是專程來看你的笑話。”
他學會了摸她的痛處,戳下去時很不留情,
秦霁手裏還攥着那條裙子,經這一番惡言提醒後微微垂頸。難過像冬晨的霧,忽然之間朝她漫了過來,美眸也浸入一片濕潤之中。
為什麽會這樣?
明明出門前還好好的,晚晚才給她買了裙子說要一起過七夕。
陸迢瞥見她眼眶濕潤,垂在身側的拇指微擡了擡,又負向身後。
她自找的。
他開門走了出去,秦霁聽見隔間房門響動,神思方才平靜下來。
那二十兩銀子還放在她腰間的荷包裏,沉甸甸的,拉着秦霁的心也往下墜。
同商晚一起住了月餘,她知道寫話本沒有表面那樣風光掙錢。一個話本若是賣的好,商晚能到手的也不過五十幾兩。
自己在這裏給她寫了這麽久,才寫出一本,可平日開銷住宿都是商晚在花費。
商晚待她,極好極好。
秦極此時不會抛下她不管。
她坐在鏡前,拿着商晚平日抹的黃膏往臉上補塗了幾層,想起馄饨攤上那些人所說——禮部尚書的女兒給通緝令畫的像。
禮部尚書只有一個女兒,叫月河。月河同她要好過許久,只是後來鬧出齟齬,總沒見着面,一直拖成了隔閡,到如今已有一年多未曾往來。
秦霁看向鏡中,沒照出什麽差錯,便走出門去。先是在小二那裏打聽了一番,得知的确是官差抓走的商晚。
“州裏的主簿親自過來穩住她,聽說還是個要緊的逃犯,把主簿也蒙騙了不少時候,這次特意戴罪立功,虧得小兄弟你同他住這麽久也沒出事。”
小二說的繪聲繪色,叫秦霁怔了少頃。
烏連親自押送?若真是如此,他何需叫自己避開呢?多抓個從犯豈不是功勞更大。
他雖不是俠肝義膽,卻也有幾分道義。
這些話想必是情急之下給自己脫罪的言辭。
秦霁問到了衙署的路,遠遠就看見衙署外有府兵森嚴地列在大門兩側。
她只好等在外邊,換了好幾家鋪子坐,一直到傍晚,才見烏連從衙署大門走了出來。
他對着身旁的州官滿臉谄笑,奉承話更是沒有斷過,直把人送上馬車才收了笑,轉回這邊的道。
秦霁遠遠在在街尾等着他,待烏連近了,才看清他臉上的頹色。
烏連對着她撐起一個沒精打采的笑。“你來做什麽?回去吧。”
“商晚呢?”秦霁冷聲問他。
烏連繼續往回走,背影也垮了下來,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早晨還是挺立的清竹,這會兒卻像陰雨天挂在外面的濕帕子,沉悶的往下垂着。
秦霁跟在他後面,聽見他平淡的聲音,“再過兩天便用黥刑,充作官奴,你也別回那間客棧,保不準就給牽連了。”
秦霁跟上去,“我想見她。”
“行,得花錢,十兩打點一次。”烏連頭也未回地說道。
“那……我若是再花多一點錢,能不能撈她出來?”
這話委實天真,叫烏連真心笑了出來。“也能,八百兩能買。”
他停下來,語氣已是森冷,“只是你上何處去賺?世上再沒有她這樣好的主家,錢給的多,人還好應付。”
無論遇上什麽大事,在落到谷底之前,秦霁都不會輕易消沉下去。此時她也不願再和烏連說話,自己拐到另一邊,往客棧回。
走進一條窄巷前,視線裏一晃而過的黑色身影叫秦霁皺起眉。
她絕對沒有眼花。
秦霁在巷子裏站了許久,這才擡步往外走,卻不是直接回客棧的路,而是另一條窄巷。
趙望奇怪了一番,仍是跟了過去。姑娘的警惕心比常人實是高上許多,叫他不得不小心應付。
這會他愈發謹慎,秦霁稍慢下來,便躲回牆邊。@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t學城
只是這般沒多久,趙望折回去,眼前只剩了條空蕩蕩的巷口,叫他一時有些找不到北。
正待翻上牆,一道極輕的腳步聲已近到身後。
他尴尬回首,對上了一臉不悅的秦霁,趙望撓了撓後腦勺,硬着頭皮打招呼,“姑娘,好巧,你也到這邊走路?”
秦霁一點笑意也無,冷着聲問道:“你跟了我一天?”
此次姑娘沒給大爺帶綠帽,大爺自然還是要帶她走的,不然也不會一直留在這兒耽擱,因而趙望也拿她當主子看待,不好讨她的不開心。
可一承認,又等于是賣了大爺。
趙望不說話,看看天,又看看地。
已然是點過一回頭。
跟她一天做什麽?無非是要回去給陸迢講她一日多慘當樂子。
秦霁攥了攥拳心,知道尋常說他也無用,轉過身往回走。
趙望剛跟了一兩步,便聽見前面姑娘發涼的聲音。
“我現在回客棧,別再跟着,不然一回去我就罵陸迢。”
趙望擡在一半的腳忽然像被纏上粗厚的藤曼,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就這麽站在原地,看着秦霁消失在巷尾。
回到客棧,隔間的房門虛掩着,陸迢正要出來,門開到一半,見到她在一邊,淡着神色把門關了回去。
秦霁憤憤看着那扇合攏的門,半晌才進了自己的房間。
今日上午出門太急,裏面還如先時一般亂,大都是商晚的東西。秦霁收拾許久,到天黑也沒弄完。又點了一根蠟燭繼續,最為費時的還是一頁頁散在地上的話本紙稿。
她左尋右找,仍是缺了好些頁。
陸迢聽着隔間沙沙紙聲,眸色跟着變冷,将手裏的紙擲到桌上。
最上一頁的宣紙赫然寫着幾個飄逸的墨字——金針刺破桃花蕊,不敢高聲暗皺眉*
怪道那女子的話本要比旁人的賣的好,她還真是會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