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章
第 62 章
一場秋雨一場寒, 果然如當日官廳所言,陸迢病了起來。且還病的不輕,一連幾日都未去上值。
應天府署, 官廳。
王盛望着上首空空如也的官椅,嘆道:“瞧我這張嘴,好的不靈壞的靈。這都三日了,陸大人竟還沒好。”
“這也怪不得你, 聽說有的人就是如此,尋常不生病, 一病就是重病,等閑好不起——”
“汪大人!”王盛連忙打斷,“可不敢再咒他了。”
可惜他晚了一步,汪原的烏鴉嘴已經說完, 沒多久陸迢的病書便由趙望送至府署, 在這邊蓋完印後又要轉送至撫安官處。
“我家大爺病的實在嚴重,大夫說需得靜養,他讓小人傳話, 近來不能再來府署,一應事務還要多多麻煩兩位大人和新要來的通判老爺了。”
趙望走後,王盛轉向汪原,話裏含着心虛, “我們稍後是不是該去國公府探望探望?”
汪原亦有幾分心虛, 點着頭應了下來。
兩人去到國公府,向守門的小厮報了名字, 不一會兒松書便出來将二人引了進去。
“這病來得蹊跷, 大爺先是咳嗽發熱,只以為這是秋寒t露重着了涼, 可幾日過去仍不見好,反倒添了頭疼和失力。二位來的也是正巧,我家大爺昏了一天,這會兒剛醒。”
王盛二人還未踏進房門,先聞到了一陣濃重的藥味,裏間大夫正在同陸迢說話。
“……世子此病來得兇險,脈象至今虛浮,此乃險狀。務必要好好靜養,不宜過勞累過多。”
“有勞您費心。”陸迢抵着唇悶咳了一陣,說話只有虛弱的氣聲,“松書,替我送送徐太醫。”
松書在外面應道:“是,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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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盛和汪原退至一邊,等那老太醫過後方走進來,繞過屏風,才發現這屋內除去濃濃的藥味之外還冒着騰騰的暖意。
這屋內原還點着兩個炭盆,裏面的銀絲炭燒得正旺。兩個人一起擡眼,看見了靠在榻上的陸迢。
他穿着寝衣,身上披了一件墨藍刻絲的褂子,面上氣色大減,說話也虛了不少。
王盛與汪原坐下來,都還記得方才那大夫說要靜養,喝罷一盞龍井,簡單寒暄問候一番後便要告辭。
臨走前,汪原搡了王盛一下,後者想起什麽,立即停了下來。
探病總不能空手過來,他二人想着堂堂的國公府世子總不能缺良醫良藥,一同在街上看了一陣,最後汪原拉着他停在了得月樓前。
王盛折回來,将手裏一個精致的提盒放在挨着榻的四方小桌之上,讪讪笑道:“我們二人想着陸大人久處病中必然乏味,能解解口腹之欲也是好的,如今金陵的秋蟹正是膏肥肉美的時候,便給你帶了些來。”
汪原一旁補充道:“是從得月樓帶的。”
陸迢的眸光落在提盒之上,少頃才道:“好意心領,你們回吧。”
因着他臉上沒什麽氣色,這句話裏的冷音未能被王盛和汪原發現,只當他是身體虛弱。
出來後,兩人同時擡袖抹了把頭上熱出來的汗,對視一眼,一同想到——
陸大人這次病得不輕。
翌日,又瓢潑下了場雨,陳天水的轎子才到半路便被這場雨給圍住,及至應天府外,翻紅的轎簾和簇擁在轎子邊上的一衆仆從都被淋的濕透。
陸迢因着這場雨病得更重了些,陳天水當日下值後來府上拜谒,他連床都沒下。兩人中間隔着一扇屏風說的話。
陳天水慣會捧高踩低,知道這位頂頭壓着自己,一門心思奉承讨好,可坐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他已要受不住陸迢話裏的荊刺了。
病是病着,這嘴半點不肯饒人。
還是松書出來圓場,偷偷告訴他陸迢尚在病中,這幾日心情郁結,總要找地方撒氣,三言兩語過後,松書便将陳天水送了出去。
他們走遠後,趙望才進來,屋子裏的炭盆已撤下去,只餘下濃濃的藥氣。他擡眼看去,自家大爺正肩背端直坐在案邊,連日的病氣已是無影無蹤。
趙望拱手道:“大爺,金陵城外您休養的那處已經安排妥當。”
陸迢“嗯”了聲,卷起手中陳尋帶來的紙,卡在昨日王盛送來的提盒上。問道:“她有下落了?”
他?
這陣子要緊的事都與濟州相關,可那邊失了動向的人也不止一個。趙望頓了頓,想起最近總要彙一遍的濟州新知州,那人半月前從京裏啓程赴任。大爺俄延這麽久,也有要等他一起的意思。
趙望回道:“應天府內的驿站還未有李知州落腳的消息,他到了南邊,腳程似乎慢了下來。”
陸迢未有回應,斜乜向他。
這眼神趙望熟悉,意思是叫自己出去。
怎麽這麽快?他兀自疑惑着,踏出門檻時看見另一頭綠繡也在此地,正将一個包袱遞給松書,轉瞬反應了過來。
趙望回身關門,在門徹底合上之前補道:“昨日來了消息,姑娘還在豐州,人也好好的。”
陸迢背着身,目光落在那張卷起的紙上。這東西跟着陳尋一起來的金陵,明日就會下放到各個州縣,每個布告欄都會貼滿這張紙。
這張寫着通緝令的紙。
好好的?
陸迢唇邊掠過輕笑,恍若今秋自枝頭落下的枝葉,倏忽一瞬,便沒了蹤影。紙下的紅漆提盒落映在墨色的瞳仁中,像極了對她不自量力的譏諷。
到夜間,那抹朱紅色的譏諷變成了一襲鳶色紗裙,晃進他的眼底。
“大人。”秦霁半跪在地上,柔軟的身子緊貼着他,一只手半點不安分,專尋熱處挑引。
陸迢捏住她的下巴颏往上擡,卻擋不住她手上的動作,“秦霁。”
秦霁,秦霁。
這兩個字他已經許久未念,然而一出口,欲潮便如同山洪滾流,停不下來。
他将她抱了起來,放在床上。
耳鬓厮磨,吞含吐納,才一會兒便惹得她淚眼蒙蒙。
陸迢從來不喜歡看旁人掉淚,不分男女老少,哭起來都只會叫他生煩。
可此人是他的例外。
陸迢聽着她含淚飲泣,喉頭幹燥無比。埋首間變作了行至末路的土匪強盜,使盡手段在秦霁身上掠取。
她越哭,他越要用力。
不止是淚,還要汗,采撷而出的花蜜。要使她身上所有的水都流出來,方能稍稍解渴。
陸迢醒時身上流滿了涔涔熱汗,偏首望向裏側,那兒空空一片。
他半倚在床邊,一陣悶炙的喘息過後方才起身。
黑漆沉木的架子床上,一陣風吹過,虛虛垂下的紗帳跟着飄起,露出了搭在床邊的一條藕粉肚兜。
*
最近的日子過起來似乎比尋常快,金烏起起落落,七八日便劃了過去。
商晚的手已恢複大半,提壺喝個茶已經不成問題。
她這幾日常常往小茶館裏去坐,那兒的人又多又雜,說話都是毫無顧忌的大嗓門。商晚在裏面常常一坐就是半日,聽些新鮮事好來寫她的話本。
回到客棧已是黃昏時候,商晚推開客房的門,只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她的好聲聲正在另邊将寫出來的話本紙張整理成冊。
菜肴的香味一直飄到門邊,商晚站了會兒,忽然有些不想進去。
只剩兩日了。
早知道就不該一時口快給聲聲承諾,這樣好的日子,她有些沒過夠。
還真是舍不得。
秦霁早就聽見推門的聲音,卻一直沒聽見人進來,她回首看過去,“怎麽了?你不喜歡今日的菜?”
“不是。”商晚搖頭,她一個人過了許久,絕不肯将這樣的情緒輕易展露給他人。
她拍了拍身上的天青色長袍,輕松道:“是我今日聽來的一樁事有些奇怪,剛才還在想呢。”
“何事?”秦霁淨完手,将沾濕的帕子遞到商晚手中。
“應天府的知府老爺病了。”商晚一面擦着手,一面說道:“聽說他病的不輕,請了好久的病假。不去上值就算了,連自己家都不住,說是不夠清靜,要去別處養病。”
秦霁微微一怔,将那濕帕子又接回來,狀似不經意地問道:“那他去了何處?”
商晚兩手一攤,眼裏滿是鄙夷,“誰知道呢?聽人說他年紀不大,應才三十來歲,人倒是矯情得很,別人來探病還嫌吵了他的清靜。”
秦霁想起最後那日陸迢來看自己,實在不像有病的模樣,可沒病為何會傳出這樣的話?
她在桌邊坐下來,說道:“或許他真是病得重了,重到不行。”
秦霁這樣回商晚,更像是在告訴自己。陸迢就是病了,只剩下兩日自己便能離開,不會出差錯的。
商晚握着一根竹筷敲在瓷碗上,發出叮叮脆響,引得秦霁朝她看。
“管他做什麽呢?病就病吧,不幹我們豐州什麽事。”商晚一句話安撫住秦霁,夾了一個獅子頭放在她碗中,彎眼對她笑。
“聲聲,明日過七夕,我們一起出去逛好不好?”
秦霁這些日子最遠去的便是斜對面的酒樓,人多的地方她都是繞着走。
她也不知自己在怕什麽,這麽多日過去,除了最先的渡口的嚴查,也沒有其他事情了,這些日子她過的很安穩。
秦霁垂眸戳戳碗裏鮮亮的蟹粉獅子頭,唇角往上抿起。
“好呀。”
金烏漸漸落下西山,殘餘在天邊的霞光照進水面,轉眼就被搖橹拍散成一圈圈的漣漪,緩緩地漫向四周。
水下的游魚随這漣漪一起甩着尾巴往遠方游去。
“這魚倒是會跑。”趙望無可奈何地放下搖橹,撩起簾子進到船艙當中,“三爺,豐州渡口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