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分手
分手
樓道裏的腳步聲急促雜亂。
林夏慢慢走到門口, 帶血的手放在門把手上,向下按去。“吱呀”一聲,門朝外面打開。
沖上來的警察看見門開了, 迅速舉起搶, 高聲呵斥:“別動!手舉起來!”
林夏直勾勾看着朝向自己的槍口。圓圓的孔徑随時可以射出子彈,取人性命。
要不就這樣沖上去吧。
片刻後,對死亡的恐懼戰勝了求死的沖動。林夏将手舉到身前,一副完全不反抗的架勢。
冰冷的手铐套在手腕上,林夏被控制住。
警察身後的急救醫生擡着擔架跑進屋裏, 半晌, 擡着已經失去意識的林志明出來, 身影迅速消失在樓道裏。
其中一名警察吩咐道:“封鎖現場。”
兩名警察留下封鎖現場, 另外兩名警察一左一右控制着林夏,往樓下走去。
動靜太大,引來很多圍觀的人。當大家看到林夏被帶出來時, 讨論聲更加激烈。
林夏低頭看路, 屏蔽了外界的一切。突然, 一道喊聲破空而來, 顫抖而慌亂:
“林夏!!”
林夏循聲看去, 江硯禮奮力擠到人群前面, 眼裏是她從未見到過的驚慌和無措。
林夏沖他揚起一個笑容:“江硯禮,我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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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用忍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沒給他們繼續說話的時間, 林夏被帶上警車。關上門,林夏趴在窗戶上,眼睛緊緊盯着外面的江硯禮。目光貪戀。看一眼就少一眼。
林夏看見江硯禮上了救護車。警車和t救護車離開小區, 朝着相反的方向駛去。
一路上,林夏安靜看着窗外的景色。如果不是手上已經幹涸的血液和手腕上的手铐, 完全不會将她當做犯罪嫌疑人。
副駕駛上的刑偵隊隊長楚光明通過後視鏡瞄了林夏好幾眼。
幹警察這麽多年,經手過無數個案子。很多時候,犯罪嫌疑人也是受害者。于情可諒,于法不容。
直覺告訴楚光明,眼前這個女孩不單是犯罪嫌疑人,也是受害者。
警車駛入警局,林夏從車上下來。
楚光明對另一名警察道:“小張,這案子我親自審,你和我一起。”
被叫小張的年輕警察點點頭:“好的師父。”
林夏被帶去了審訊室,很快,楚光明和小張走進來。
小張坐到電腦前,負責做筆錄。楚光明負責審。
“姓名。”
“林夏。”
“哪兩個字?”
林海的林,夏天的夏。”
“年齡。”
“十八。”
“……”
“……”
問完個人信息後,楚光明:“是你主動報的警?”
林夏點頭。
楚光明:“受害人跟你什麽關系?”
“他是我爸。”
聽到這話,楚光明和小張都不由愣了下。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後,楚光明繼續問:“為什麽持刀傷人?”
林夏低聲道:“他要和我一起去大學。”
這理由乍聽上去過于牽強和離譜,甚至行不成邏輯。
楚光明頓了下,耐心解釋:“你可以說得再仔細點。為什麽他要跟你去大學,為什麽你不想讓他跟着。”
林夏擡起頭:“說這些有用嗎?我已經把他殺了。”
楚光明語氣篤定:“有用。而且受害人現在正在醫院搶救,殺人和傷人是有很大區別的。”
聽到這話,林夏眼裏閃過一絲希望,緩緩開口:“我媽媽在我12歲時去世了,林志明酗酒賭博,完全不管我。甚至還要朝我要錢。我不給,他就打我。”
“我一直以為,等考上了大學我就能離開這裏,離開林志明。我一直都是這麽想的,所以我努力活着,努力學習。就想着以後會有新的生活。但是……”
說到這,林夏眼圈不由泛紅,哽咽道:“是我太天真了。我根本擺脫不了他,我會被他纏住一輩子。”
審訊室裏陷入沉默。
良久後,楚光明繼續問:“當時發生了什麽?”
“林志明為了賭博,把房子抵押給貸款公司,後來還不上錢,房子被貸款公司收走。我就搬了出去,林志明知道了住址,上門朝我要錢。我不給,他就說要一直纏着我,一直到他死。我拿刀捅了他。”
楚光明:“有沒有發生肢體沖突?”
林夏搖頭:“沒有。”
-
審訊結束後,林夏繼續待在審訊室裏。審訊室裏靜得落針可聞。時間的流逝漸漸變得模糊。不知過了多久,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打開。
楚光明走到林夏跟前:“林夏,經過初步調查,你的犯罪事實基本屬實。現在依法對你進行拘留。這是拘留證,請你配合。”
林夏擡眸看着薄薄的拘留證,輕輕點了點頭。
兩名女警走進來。
楚光明沉默片刻,壓低聲音對其中一名女警道:“盡量給她安排人少的房間,她年紀太小了。”
女警看了眼身形瘦弱的林夏,點了點頭:“我明白。”
林夏被兩名女警帶走。體檢、搜身、換衣服……一系列事情,林夏配合的好像機器人。不僅不吵鬧,甚至連緊張不安的情緒都沒有。
看着看守所的鐵門,林夏輕聲道:“姐姐,我要一直待在這裏了,對不對?”
“不會的。”女警溫柔道,“等案件全部調查清楚,你的案子會移交給法院。法院會依法判決。如果判了緩刑,你既不用待在這裏,也不用蹲監獄。”
聽到這,林夏的睫毛顫了顫。
帶着林夏進了管教休息室,女警道:“王管教,這孩子剛成年。”
王管教看了眼林夏:“跟我來吧。”
看守所裏面和電視裏演的一樣。兩邊都是房間,房門緊鎖。
在一間房間門口停下,王管教給林夏卸掉手铐,打開她身後的門:“進去吧。有事喊我。”
林夏轉過身,裏面的三個人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似乎要将她打量到骨子裏。
林夏按耐住內心的膽怯,擡腳邁進去。
牆壁兩側是大通鋪,中間是一條過道。三個人都在同一側,床鋪也緊挨着。
林夏和她們不熟,也不懂所謂的人際關系,徑直走到對面通鋪的角落位置,脫鞋坐到床上,後背緊貼着牆角。
和林夏想象的不同,三個人并沒有來找麻煩,甚至話都沒跟她說,完全無視了她。林夏漸漸放松下來。
從進了警局,林夏就失去了時間的概念。這種感覺非常不好。林夏四下看了一圈,沒找到時鐘。身上也沒有任何東西。只能作罷。
時間在未知中流逝。
随着一陣鈴聲,房間裏的三個女人迅速躺到床上。林夏猜測是睡覺時間到了,也跟着躺下。
沒過一會兒,門被打開。管教站在門口往裏面看了眼,又關上門。
房間裏的燈光線異常明亮,林夏被晃得睡不着。等了好久也不關燈,林夏難耐地翻了個身。床發出“吱呀”的聲響。
下一秒,一道女聲響起:“不關燈,趕緊睡,別老翻身了。”
林夏愣了下,不敢再亂動。頂着刺目的光線,緩緩睡過去。
直到被一陣鈴聲吵醒。
林夏皺了皺眉,想繼續睡。下一秒,想起自己在哪裏,林夏猛地坐起身,眼裏滿是驚慌和不安。生怕犯了什麽錯誤。
另外三個人正在疊被子,林夏也連忙疊自己的被子。等她疊完,三個人已經在門口排隊,手裏端着洗臉盆,裏面盛着洗漱用品。
林夏從床底下拿出自己的,走過去排隊。
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林夏非常緊張。握着洗臉盆的手用力到泛白。
前面的女人忽然轉過身,問林夏:“怎麽進來的?”
林夏頓了頓,如實道:“把我爸捅了。”
話落,另外兩個人也轉身看她,眼裏全是驚訝。最前面的女人道:“親爸都敢捅,你挺狠啊。”
林夏:“他對我不好,酗酒賭博,還總朝我要錢。”
中間的女人道:“你媽呢?”
林夏:“我12歲時胃癌去世了。”
這時,走廊裏響起管教的聲音:“116到120出來洗漱!”
林夏住的是117,跟在後面出去洗漱。
洗漱完,所有人去外面列隊跑半小時早操,接着去食堂吃飯。吃完飯,會有人組織學習,一直到吃午飯。
午飯結束,有一個半小時午休時間。下午三點開始列隊訓練,四點到六點可以看書。六點吃晚餐,六點半是洗漱洗澡時間。七點開始點名,然後看兩小時電視,九點吹哨睡覺。
這就是看守所裏的一天。日複一日。
每次下午的列隊訓練,趁着休息時間,林夏都會擡頭看天。廣袤湛藍,充滿了自由和希望。
她曾經以為,她的人生也會如此。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林夏坐在角落,正看着天空發呆,忽然聽到管教喊她:“林夏。”
林夏回過神,連忙起身跑過去。
管教:“有人來看你。”
林夏愣了下,随即點了點頭。
管教給林夏戴上手铐,領着她往探視室走。每走一步,林夏就緊張一分。
到了探視室門口,管教再給林夏打開手铐,推開門:“進去。”
看清裏面的人,林夏眼眶倏地紅了。她拼命壓住淚水,擡腳走進去。
江硯禮坐在凳子上,黑色T恤被雨水打濕,濡濕的黑發勾在額前。眼下一片烏青。狹長的眸子不眨眼地看着林夏。
他們之間隔着一層薄薄的玻璃。卻又不止是玻璃。
林夏坐在江硯禮對面,拿起電話放在耳邊。輕聲道:“下雨了怎麽不打傘啊?會感冒的。”
江硯禮也拿起電話,喉結不停上下滾動。雙眼仿若幽潭,底下驚濤駭浪,表面依舊風平浪靜。
“江硯禮,我是不是連累你了?”林夏不放心問。
江硯禮搖頭。
“那就好。我在裏面挺好的,你別擔心。沒人欺負我,每天作息都很規律。還有電視看。”
林夏越說聲音越低,摳着手指。良久,口吻近乎祈求:“江硯禮,你能不能……”不要和我分手。我只有你了。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林夏。”
林夏擡起頭,大大的眼睛望着江硯禮,等着他說話。
久久沉默後,回應她的,是當頭一棒。
“分手吧。我不會要一個坐過牢的女朋友。”
一瞬間,林夏覺得自t己的心似乎破了個窟窿,血肉模糊。痛的無法呼吸。
林夏望着面前少年冷淡的眼眸,試圖尋找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沒有。
什麽都沒有。
只有冰冷和淡漠。仿佛他們從未認識過,從未在一起過。
那個說一直在她身邊的少年,不要她了。
林夏努力扯出一抹笑,用盡所有的僞裝,逼着自己開口:“應該的。我同意了。”
這是她最後的尊嚴。
說完,林夏站起來。瘦弱的身體仿佛深秋的枯葉,輕輕一碰就碎了。
林夏轉過身,一步一步消失在江硯禮的視野裏。
也消失在他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