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選擇
選擇
手機鈴聲響起, 江硯禮掃了眼屏幕,利落挂斷:“放學等我一起。”
林夏頓住,很快反應過來他是怕湯俊飛再來找麻煩。點點頭, 随即不放心問:“你不會被開除了吧?”
“不知道。”
“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林夏語氣慌亂, “那怎麽辦?!”
江硯禮手插進兜裏,一副無所謂的态度:“開除就開除了。”
林夏心急如焚,聲音都顫抖了:“都怪我。是我連累了你。對不起。”
怕她哭,江硯禮忙改口:“不會開除。”
林夏眨眨眼,不敢确定:“真的嗎?”
“真的。”
林夏從來沒違過紀,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學校會怎麽處理。也不确定江硯禮說得哪句是真話。
抿了抿唇, 認真道:“你說騙人是小狗。”
江硯禮輕笑一聲。發出的氣音傳到林夏耳邊, 意味不明。
低沉冷冽的嗓音随之響起:
“騙你是小狗。”
兩人站在原地說話的功夫, 龐海已經追了出來。堵在江硯禮跟前,推了推眼鏡,氣喘籲籲:“跑什麽?沒聽到我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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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硯禮不鹹不淡:“聽到了才跑。”
龐海“哼”了聲, 忍不住絮叨起來:“你小子就是明知故犯!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白瞎了聰明的腦袋瓜!”
江硯禮非常聰明, 天賦異禀。這是老師們公認的事實。然而再高的智商, 也架不住他不學習。
聰明但不愛學習, 這樣的學生每屆都會有。但江硯禮又有所不同, 他曾經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成績優異, 前途光明。各種競賽獎杯拿到手軟。
剛上高中那會,吳舒婷隔三差五就找江硯禮談心。然而任憑她怎麽問,江硯禮依舊緊鎖心門, 半點不肯配合。
無奈之下,吳舒婷聯系了江廣南, 詳細認真了解了情況,并試圖勸說。剛提及他媽媽的事,江硯禮便暴跳如雷。
江硯禮如同一只猛獸,媽媽是他一直淌血的傷口。誰都碰不得。誰敢碰,他就朝誰亮爪子。
江硯禮沒吭聲。看似低眉順眼,實則根本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龐海緩了口氣:“雖說是為了幫助同學,但你也下手太狠了。”
聽到這,林夏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神情慌亂。
“2000字檢讨,下周一交給我。不許在網上複制粘貼,我會查的!重複太多直接加倍!”
學生們都知道胖大海最熱衷兩件事:抓早戀、罰寫檢讨。
然而這其中不包括林夏。因為她既不早戀也不違紀。2000字檢讨對她來說就是天文數字。
江硯禮吐出口氣,壓住眉宇間的煩躁,擡腳往教學樓走。
林夏跟在他身後,思來想去:“要不我幫你寫吧。畢竟你是因為我才被罰的。”
江硯禮:“再說。”
第一節是物理課,剛上到一半。林夏站在班級門口,喊了聲:“報告。”
講課思路被打斷,物理老師皺着眉,語氣嚴肅:“幹嘛去了?”
林夏:“去校長辦公室。”
物理老師看了她一會:“進來吧。”
林夏回到座位上,拿出物理課本和筆記,認真聽課。下了課,林夏問張萌萌借了物理筆記,把落下的補上。
沈辭樹擔憂問:“為什麽t去校長辦公室?出什麽事了?”
林夏頓了下,搖頭:“沒什麽。就是去解釋了些事。”
教室門開着,一道穿透力十足的男聲傳了進來:“號外!號外!硯哥被胖大海罰寫檢讨了!”
林夏忍不住往對面教室看去。對面門關着,什麽也看不到。
師宇繼續不怕死道:“硯哥,這回是因為什麽?多少字?”
江硯禮耷拉着眼皮,語氣陰冷:“多少字你幫我寫?”
師宇義正辭嚴:“為兄弟兩肋插刀可以,寫檢讨不可以。”
江硯禮扔下筆,橫格紙揉成團,塞進桌洞:“那就閉嘴。”
師宇立刻做了個給嘴拉拉鏈的動作。
邊月走過來,手裏拿着水杯,故作矜持開口:“我可以幫你寫,只要你說句好聽的。”
江硯禮不耐煩道:“離我遠點。”
師宇“撲哧”笑出聲,下一秒又急忙忍住。
邊月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江硯禮,我都這麽主動了,你還想怎樣?!”
“不稀罕。”
邊月氣得要死,丢下句“你最好別後悔!”扭身走了。
旁邊的師宇“啧啧”兩聲:“太無情了。”
-
中午放了學,林夏在教室裏寫數學競賽題,一本橫格本出現在桌上,第一頁寫了一半的字。
按在本子上的手骨節分明,脈絡清晰。冷硬白皙的腕骨藏在寬松的袖子裏,若隐若現。
頭頂落下一道冷冽的聲音,像冬日顆粒分明的細雪:“幫我寫。”
林夏擡起頭,對上江硯禮略帶煩躁的眉眼:“好。下午放學給你。”
“謝謝。”
林夏搖了搖頭:“本就是我連累你。”
說完,目光落在橫格本上:“字體不一樣會被識破。我把你寫的重新抄一遍當開頭。”
江硯禮“嗯”了聲:“先走了。”
“好。”
林夏把寫了字的這頁撕下來,照着抄寫。
字是人的第二張臉。
江硯禮的字和他本人一樣,鋒利張揚。筆鋒如劍,充滿攻擊力。非常抓眼球。
抄完他寫的幾百字開頭,林夏拿起橫格紙,看了半晌,小心對折後,夾在了課本裏。
下午最後一節課,政治老師要去接孩子放學,提前十幾分鐘就走了。學生們留在教室自習。
楚陽盯着黑板上面的時鐘,一只腳邁出座位,随時準備沖出去:“還有五分鐘下課!準備了!”
張萌萌戳了戳林夏後背:“夏夏,我和雅琪要去北門吃米線,你去不去?”
林夏搖頭:“不了。你們去吧。”
宋雅琪忍不住吐槽:“天天吃食堂多膩啊,每天就那麽幾樣菜。”
林夏語氣認真:“我覺得挺好吃的,而且還便宜。”
林夏從來沒大肆宣揚自己的遭遇博取同情,也沒刻意遮掩自己的拮據。
因為她的目光從不在這裏,而在未來。
她真的相信自己有光明的未來。只要考上大學,離開這裏,便柳暗花明。
下課鈴響,班裏的學生做鳥獸散。
林夏背着書包站起身,餘光裏沈辭樹也站了起來:“去食堂吃飯嗎?一起吧。”
林夏眨眨眼,不解道:“你不回家吃嗎?”
沈辭樹家裏非常配合他的學習,加上家境殷實。讀初中時,父母在學校附近買了套房子陪讀。高中也是如此。
沈辭樹溫柔地笑了下,聲音幹淨:“還沒吃過食堂,想試試。”
林夏如實道:“我不去食堂。你要用餐卡嗎?我的借你。”
沈辭樹頓了下:“那一起出去吧。我也走東門。”
林夏點頭:“好。”
-
東門附近有一片停車棚,用來停放自行車和電動車。正是放學,人流雜亂。
林夏試圖找尋江硯禮的身影。
旁邊的沈辭樹開口:“在找誰?”
林夏稍微收斂目光,搖頭:“沒誰。”
穿過停車棚,快走到東門門口時,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江硯禮站在校門口,肩上背着吉他。雙手插兜,身形勁瘦挺拔。氣場強大,高不可攀。
無數道視線落在他身上,他都視而不見。
他好似漩渦中心,吸引着周圍一切。
“江硯禮。”
嘈雜的聲音裏,清脆利落的呼喚破空而來。
江硯禮循聲偏頭。
林夏背着書包站在不遠處,旁邊有個男生。兩人挨的很近,明顯是一起的。
視線在空中對上,林夏竟讀懂了江硯禮的眼神——他讓她過去。
剛要邁步,身旁響起沈辭樹的聲音:“林夏。”
林夏不解扭頭:“怎麽了?”
沈辭樹喉結上下滾動,無數話吞沒。最後只有一句溫柔得體的提醒:“記得吃晚飯。”
林夏“嗯”了聲:“你也是。”
沈辭樹視線慢慢拉遠,最終落在江硯禮身上。看着他身邊多了個林夏。
苦澀在心間蔓延。
林夏走到江硯禮身邊:“檢讨我寫完了。一共2147個字。”
“先吃飯。”
江硯禮插兜往前走,林夏便跟着,也沒問去哪吃。目光時不時落在他背的吉他上。躊躇良久,問了個傻問題:“你會彈吉他?”
“六歲學的。”
“好厲害。”林夏語氣真誠,後一句又難掩失落,“我就什麽都不會。”
對她來說,光活下去就已經很難了。哪還有多餘的精力和金錢去培養興趣愛好。
江硯禮餘光落在林夏臉上:“不難。想學可以教你。”
林夏猛地擡起頭,大而明亮的眼睛宛如清泉,水汪汪的。巴掌大的臉上滿是期待與驚喜。
“真的嗎?”
“嗯。以後有時間。”
-
他們去了上次一起吃馄饨的那家餐館。找到空位,江硯禮摘下吉他坐下:“大碗馄饨。不要蔥花香菜姜。”
林夏跟着道:“我也要一碗,沒忌口。”
江硯禮掀起眼皮看了眼瘦瘦弱弱的林夏,起身走到放鹵味的玻璃櫃前,拿起旁邊的盤子,夾了兩條鹵鴨腿。并順道結了賬。
盤子放到桌上:“一人一個。”
林夏愣了下,問:“多少錢啊?”
江硯禮坐回去:“付過了。”
“那也……”要給。
“閉嘴。”
語氣很輕,卻不容拒絕。
林夏連忙将嘴巴抿成一條線,過了好半天,小心翼翼開口:“我能說‘謝謝’嗎?”
下一秒,林夏看到江硯禮笑了。
眉眼舒展,唇角勾起非常明顯的弧度。像茫茫雪原上開出的花。還是冷的。
吃完飯,林夏從書包裏拿出寫完的檢讨:“給你。”
江硯禮接過來:“謝了。”
兩人在餐館門口分別,林夏去商店打工,江硯禮去排練。
回到家已經接近淩晨。江廣南面色陰沉坐在沙發上,一副興師問罪的架勢。
江硯禮像沒看到一樣,換好鞋,兀自往二樓走。
被無視個徹底,江廣南怒不可遏:“給我站住!”
江硯禮停下,不耐煩地吐出口氣。
“今天班主任給我打電話,說你跟別人打架!到底怎麽回事?!”
江廣南在名為“父親”的這張試卷上答了零分。卻總用父親的身份施壓,迫使江硯禮屈服。像一個只會使用武力的暴君。
江硯禮嘲諷:“放心,死了不用你收屍。”
“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了!你對得起你媽嗎?!”
“媽媽”猶如鋒利的刀刃,輕易割斷江硯禮的理智。下颌線繃緊,眼神陰鸷,咬牙切齒:“再敢提我媽一次,我宰了你!”
上到二樓,江念慈站在卧室門口,抱着肩膀,語氣炫耀:“今天我爸媽去開家長會了。”
所以江廣南才沒去江硯禮學校處理他打架的事。
江硯禮是被抛棄的那個。
江硯禮直接把江念慈當成空氣,手放在門把手上。
身後再次響起江念慈挑釁的聲音:“這個家沒人歡迎你!”
砰!
回應她的,是劇烈的關門聲。
夜深人靜時,江硯禮上到三樓,用鑰匙打開鎖住的西側房間。手摸到燈開關,按下後,房間恢複明亮。
這是媽媽的卧室。
房間陳設一切如舊,幹淨整潔。經過無數次打掃,生活痕跡已經消失殆盡。只留下陳舊的物品與斑駁的記憶。
江硯禮走進去,躺在床上。身體埋進被子裏,黑發淩亂勾在額前,雙唇緊抿。
這是他最後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