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硯禮
江硯禮
汽車燈劃破雨簾,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林夏看着收銀臺上的奶糖和濕巾,猶豫半晌,拿起來裝進書包。
牆壁上的挂鐘時針指向11,林夏整理好自己的東西,背上書包,關掉燈。
商店陷入黑暗,路燈光隐隐灑進來。
鎖好玻璃門,林夏踮起腳,伸直手臂,雙手勉強抓住卷簾門的門邊,用力向下拽。
拽下來後,用老板給的鑰匙插進鎖孔,向左擰兩圈,鎖住。
雨還在下,地上積着大大小小的水窪。街上已經沒人了,只有車輛偶爾駛過。
林夏撐開傘,走入雨中。
她穿着帆布鞋,小心躲避積水,可是鞋子還是濕了。
有些積水連成一片,無處可躲。
于是,她幹脆不躲了,大步往前走。
進了小區,林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家裏的窗戶。
黑黑的,沒有光亮。
這代表林志明沒在家。
破舊狹窄的樓道裏只有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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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三樓,林夏拿出書包側兜裏的鑰匙,打開門。
完全濕透的鞋子放進洗腳盆,林夏坐在矮塑料凳上,低頭刷鞋。
衛生間燈毫無征兆熄滅,林夏動作一頓,抹黑走到卧室,順着窗戶往外面看。
別家的燈還亮着。
是沒電費了。
她上次交電費還是兩個月前。
林夏從書桌抽屜裏摸出一截蠟,點燃,手攏着火苗,進了衛生間。先往窗臺上滴幾滴融化的蠟燭,再把蠟燭按在上面,這樣就牢固了。
借着燭光刷幹淨鞋,刷完牙洗完臉,林夏拿起蠟燭回到卧室,吹滅後,躺在床上。
靜谧的黑暗中,林夏不自覺想起商店裏發生的一幕。
林夏沒想到他會幫她。畢竟他以為自己是江念慈的朋友,而他和江念慈的關系又不好。
應該要謝謝他的。
翌日,林夏坐公交去電業局交電費。交了100電費,她又去旁邊的水利局繳費大廳順便交了100水費。
一百塊電費差不多能用2個月。水費比較省,交這一百可以用一年。
從大廳出來,林夏站在臺階上,輕輕嘆了口氣。
兩百塊錢就這麽沒了。
坐公交到了圖書館,一待就是一整天。
晚上去商店打工時,公交車已經沒了。林夏只能走着去。
經過一家藥店,林夏遲疑片刻,擡腳走進去。
-
林夏坐在收銀臺前寫卷子,風鈴每響一次她都要擡頭看。
終于,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擡頭時,一頭黃毛的季栎走進來。
只有他自己。
季栎買了些零食,拿到收銀臺結賬。
林夏一件一件掃碼,唇抿着,神色猶豫。
全部掃完:“一共32。”
季栎從牛仔褲兜裏抓出一把零錢,數出三十二塊錢,剩下的胡亂塞回兜裏:“正好啊。”
見他拎着零食要走,林夏鼓起勇氣:“等下。”
季栎停住腳步:“嗯?”
林夏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裝着碘酒和棉簽:“能不能幫我把這個給他。他腳踝受傷了。”
季栎挑了下眉,接過她手裏的東西:“小妹妹,這招兒沒用的。”
“不是。”見他誤會了,林夏連忙道,“就是想謝謝他昨晚幫我解圍。”
“放心,保證帶到。”季栎說完,拎着東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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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室裏,江硯禮低頭擺弄吉他。
門從外面打開,季栎拎着零食走進來。
馮朝陽立馬迎上去,迫不及待:“都買的什麽好吃的?”
一把拿出裝碘酒和棉簽的塑料袋,馮朝陽:“你買這個幹什麽?”
季栎從他手裏拿過來:“這可不是我買的。”
走過去,放到江硯禮旁邊的桌上:“這是商店的小妹妹給硯哥買的。”
江硯禮像是沒聽到般,看都沒看一眼。
馮朝陽“啧啧”兩聲:“不愧是我硯哥,又招桃花了。”
倒不是他們替江硯禮自戀。
凡是出現在江硯禮身邊的女生,就沒有不喜歡他的。
熱臉貼冷屁股也前仆後繼。
季栎撕開根棒棒糖叼在嘴裏,語氣困惑:“她乖乖順順的一個女孩,怎麽和江念慈扯到一起的?”
聽到這,江硯禮終于有了反應。
想起她昨晚毫不猶豫拿棒球棍的動作,江硯禮唇角扯起弧度,并未說話。
馮朝陽拿起碘酒和棉簽:“這小妹妹是不是沒追過人啊,送碘酒和棉簽幹什麽?”
季栎終于想起來,歪頭看江硯禮的腳踝:“還真受傷了。怎麽弄的?”
江硯禮:“碎玻璃劃的。”
馮朝陽也湊過去看:“卧槽,已經腫了!你快趕緊弄弄,要不截肢咋辦!”
馮朝陽邊說邊擰開蓋子,棉簽蘸了碘酒,就要往腳踝上杵。
江硯禮拿過他手裏的棉簽,自己弄。
季栎:“小妹妹還挺細心,我倆都沒注意。”
馮朝陽附和:“可不是。”
随便在傷口上擦了幾下,棉簽扔進垃圾桶。
江硯禮:“排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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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個炎熱的夏天,林夏為自己慶祝了17歲的生日。
她唯一“奢侈”的事,就是每年生日時給自己買一塊4寸生日蛋糕。
林夏非常非常愛吃甜品。只是甜品店裏的甜品都太貴了。只在生日時舍得買。
打工結束,林夏拎着蛋糕去了每年過生日的公園,坐在長椅上,雙腿并攏,蛋糕放在腿上。
插上蠟燭點燃,燭光映着她漂亮的五官。
林夏閉上眼,雙t手合十。許了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生日願望:
希望時間可以過得快些。
她想快點高考,快點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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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日,高一新生開學。
早上起來,林夏心情很激動。
她走在漆黑漫長的黑暗裏,唯一的動力和希望就是前面的那束光點。
現在,她離光點又近了一步。
坐公交來到一中,遠遠就能看到很多學生家長。
林夏不住校,因此沒帶行李,只背了個書包就來了。
高一上學期不分文理班,按中考成績排班。每班45人,依次往後。
一共23個班級,23張分班表貼在公示欄上,供新生查閱。
林夏中考成績全市第一,第一張分班表上的第一個名字就是她。
名字後面還跟了中考成績。
有家長發出贊美:“這個叫林夏的數學化學都是滿分!太厲害了!”
另一個家長附和:“真給爸媽長臉!我要是她爸媽,做夢都能笑醒!全市第一喲!”
林夏抿了抿唇,确定班級後,從人群中退出來,往教學樓走。
無人為她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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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一共兩棟教學樓,A棟和B棟。一南一北,之間有走廊連接。每棟6層,1到5層是學生教室,第6層是老師辦公室。
這屆高一教室從A棟3層開始,是上屆高三畢業後空出來的教室。
順着東側樓梯來到3樓,林夏看了眼正對着樓梯口的班級。
高一(8)班。
看來一班是在西側了。
林夏邊走邊看班級號。
經過一個班級時,班級門口挂的牌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國際班(高一)。
再往前走是,國際班(高二)和國際班(高三)。
學校為了方便管理,把每屆的國際班都放在了一起。一共三個班。
原來這就是一年3萬學費的國際班。看上去和普通班級也沒什麽區別。
林夏這樣想着,往右扭頭,終于找到了一班。
和高二國際班正對着。
已經有同學到了,林夏正不知道坐哪兒,坐在第一排窗邊的沈辭樹沖她招了招手:“林夏。”
林夏走過去,坐到他旁邊位置上,摘下書包。
沈辭樹:“你學文學理?”
“學理。你呢?”
“我也學理。”沈辭樹臉上露出笑容,“我們又能做三年同桌了。”
林夏也跟着笑了,拿出水杯:“我去接杯水。”
沈辭樹點頭:“去吧,我給你看着。”
水房在走廊中間,她剛剛找班級時看到了。
接水的學生有點多,林夏站在最後安靜排隊。
水房裏的說話聲不可避免落入耳朵。
一個女生語氣激動:“我終于和江硯禮一個學校了!”
林夏聽着,沒什麽反應。
她不認識江硯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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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齊後,一名中年男人走上講臺:“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趙鵬,是你們的班主任,同時也是你們的數學老師。”
趙鵬推了推眼鏡:“大家依次做下自我介紹,從靠窗第一排開始。”
沈辭樹看向林夏,示意她先開始。
林夏站起來:“我叫林夏。姓林,夏天出生,所以有了這個名字。”
名字是林志明取的,簡單直白,沒有引經據典,也沒有任何寓意和期待。
話落,班級頓時議論紛紛。
“她就是林夏啊,全市第一。”
“真漂亮,皮膚也白。”
趙鵬看了眼林夏,越看越滿意:“下一個。”
沈辭樹跟着站起來:“我叫沈辭樹。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的辭樹。”
等他說完,坐在林夏後面的女生起身:“我叫張萌萌,喜歡看動漫!”
等班裏的同學全部自我介紹完。
趙鵬繼續道:“座位先這樣,有覺得擋視線的可以自己協商調換,等月考完重新排。每周往右挪兩排,保護視力。”
話剛落,林夏後背被人戳了下。
轉過身,張萌萌正沖她笑,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我就在你後面了。”
她旁邊的宋雅琪:“我也不換,咱們四個做前後桌。”
林夏笑着點頭:“好。”
“對了,你們住校還是走讀啊?”宋雅琪又道,“我住校。”
張萌萌:“我也住校。軟磨硬泡求了我媽好久才同意。生怕我照顧不好自己。”
沈辭樹:“走讀。”
林夏:“我也走讀。”
她不敢住校,林志明會來學校鬧的。
初中時,林夏想靠住校擺脫林志明。林志明知道後,直接鬧到學校。非說學校綁架了他女兒。
當時住校必須由家長簽字,林夏說自己家長不在,是班主任幫她簽的字。差點連累了班主任。
同樣的事,林夏不能讓它發生第二次。
反正她已經堅持了這麽久,再堅持三年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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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裏的同學互相調換座位,趙鵬去外面接電話。教室裏很熱鬧。
這時,不知從哪傳來一句:“江硯禮來學校了!”
又是江硯禮。
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林夏不由好奇:“江硯禮很出名嗎?”
“你不知道江硯禮?!”聽到她這個問題,張萌萌一臉震驚。
林夏搖頭。
“對哦,你初中跟他不是一個學校。我知道,我告訴你!”
張萌萌興沖沖介紹起來:“江硯禮比我大一屆,又帥又高冷。學習也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追他的女生多如牛毛!”
“初三那會,不知怎麽的,江硯禮忽然開始不認真學習了,逃課、吸煙,還和社會上的不良青年一起玩。中考甚至還缺考了兩科!”
“聽說他一科都不想考的,被班主任勸了回來。”張萌萌繼續道,“不過因為缺考兩科,沒達到普通班的分數線。便降線進了國際班。”
宋雅琪聽完:“那也很厲害了!國際班分數線只比普通班低50分。缺考兩科還能考進,要是不缺考,肯定全市第一了!”
張萌萌贊同地點點頭:“要不怎麽說可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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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不上課。學生報道、開班會、發教材……全部結束後,就可以自由活動了。
林夏單獨找到趙鵬:“老師,我能不能不上晚自習?我想去打工。”
趙鵬看着面前的女孩:“你初中班主任特意打電話到學校,說明了你的情況。學校會幫你申請助學金,一學年1500,分兩個學期,期中時發。”
林夏:“謝謝老師。”
“咱們學校每年有2到3個保送名額,你基本板上釘釘。但前提是成績不能下降,還要拿到一些國家獎項。”
聽到自己能保送,林夏一雙眸子明亮堅定:“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影響成績的!”
“老師當然相信你。”趙鵬笑了笑,沉默片刻,“行,你去吧。學校那頭我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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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室學習到七點半,林夏整理好書包,去商店打工。
商店老板一共有四家大大小小的店面。這家是規模最小的,白天過來看一眼,晚上基本就不來了。
林夏和往常一樣,繼續坐在收銀臺前學習,有人來就結賬。
随着風鈴聲,一股酒氣飄了進來。
沒等林夏擡頭,熟悉的聲音讓她一顆心跌至谷底。
“夏夏!”
是林志明。
握筆的手用力到泛白,林夏擡起頭,語氣平靜:“爸。”
“你在這幹活啊。”林志明喜出望外,“正好,爸晚上還沒吃飯,就在這買了。”
說完,已經去貨架掃蕩了。
林夏咬了咬唇:“我是小時工,一小時就10塊錢,一共3小時。你別拿超了。”
林志明語氣不耐:“知道了知道了。”
幾分鐘後,林志明抱着一大堆東西放在收銀臺上。瓶裝白酒、煙、燒雞、泡面……
“我一晚上就賺30塊錢,你拿這麽多,我還得倒貼錢!”說到最後,林夏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拔高。
“倒貼就到倒貼!我是你爸,花你點錢怎麽了?!”林志明瞪着林夏,“趕緊算!”
林夏退而求其次:“你把煙和酒放回去。其他……”
“砰!”
林志明一巴掌拍在收銀臺上,不耐煩打斷:“你算不算?不算我拿着走了!”
論無賴,一百個林夏也比不上林志明。
林夏拿着掃描儀的手氣到顫抖,一件一件把商品掃進電腦:“213。”
林志明拎起袋子:“我沒錢,你給。”
說完,便揚長而去。
林夏就這樣站着,眼眶泛紅。委屈、氣憤交織在一起。她拼命想把眼淚壓回去,卻事與願違。大顆眼淚滾落出來。
似是察覺到什麽,林夏猛地看向門口。
江硯禮站在商店門口,脖子上的鉑金項鏈露在外面,上面挂着一枚戒指。黑衣黑褲,似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
林志明進來時推門幅度太大,玻璃門便維持了打開的狀态。風鈴沒響。
加上江硯禮穿的是黑色,很容易忽略。
林夏慌忙擦掉眼淚,睫毛濡濕,眼圈泛紅。
江硯禮走進來。沒一會,一張20元紙幣和一盒煙出現在收銀臺上。
林夏掃了碼,低頭找零。穿着白色短袖,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柔軟卻堅韌。
江硯禮轉身去貨架上拿了包奶糖。
林夏把找出的零錢放回錢匣,又掃了奶糖:“正好20。”
“他在附近賭博。”
清冷的t聲音響起。
林夏愣住,擡頭直勾勾看着對方,哭過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在确定剛剛的話是不是他說的。
江硯禮拿起煙往外走。
林夏連忙提醒:“糖沒拿!”
江硯禮像是沒聽到般,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