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份
身份
三小時的補習結束,林夏從別墅出來。這裏離最近的公交站有一段距離,她得走過去。
昨天暴雨留下的痕跡已經被酷暑徹底吞噬。
正是中午,烈日當頭。
林夏背着書包,沿着馬路往前走,沒一會就被曬出了汗。
終于到了公交站,林夏站在站牌下等車。十幾分鐘後,公交車終于姍姍來遲。
林夏投幣上車,重複來時的路線。
市圖書館七點開放,六點半關閉。林夏把它當成世外樂園,除了打工,閑暇時間全部待在裏面。
以至于大廳裏的工作人員都認識她了。見她進來:“今天上午怎麽沒來?”
林夏沒隐瞞:“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只能下午來了。”
圖書館一共四層,林夏每次只去第二層。找到位置坐下,摘下書包,從裏面拿出高中課本,埋頭學習。
時間在專注中悄然流逝。
廣播裏傳出5分鐘後閉館的提醒,林夏這才舍得停下筆。整理好書包,趕在閉館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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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門,地板上的男鞋讓林夏一顆心跌至谷底。
林志明還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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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裏,她無處可去。林夏深吸一口氣,脫掉帆布鞋,踩着拖鞋進了屋。
聽到動靜的林志明從卧室出來,張嘴便要錢:“錢呢?”
林夏:“我去圖書館了,沒去賺錢。”
一聽沒錢,林志明怒從心起:“讀那個破書有什麽用?!不當吃不當喝!趁早辍學算了!”
林夏沒吭聲。
類似的話林志明說過很多次,有一次林夏沒忍住,反抗:“我讀書是為了考大學,考的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換來了一頓毒打。手臂上的淤青半個月才消。
林志明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便把希望寄托在林夏身上。這份希望不是希望林夏出人頭地,而是留在他身邊給他養老。
只要林夏稍微露出想遠離他的念頭,林志明便暴跳如雷。企圖用暴力控制林夏。
所以,不想挨打的林夏學乖了。
她藏起了鋒芒和爪牙,扮出一副乖順模樣。想逃離他的念頭卻一刻也沒有改變。
“吃飯了嗎?沒吃我做。”林夏轉移話題。
林志明往沙發上一倚,一副大爺做派:“我上哪吃去?去給我打斤酒!”
林夏只得重新換鞋下樓。
商店在小區外面,林夏穿過馬路,進了經常去的商店:“買斤白酒。”
老板看了林夏一眼,嘆口氣,起身去打酒。
林夏知道,自己在周圍挺出名的。一來是因為學習成績好,二來是因為家庭。
不過林夏向來不在乎這些。
對她好的她會記住,議論她的随意。
“五塊三,給五塊得了。”
林夏掏出五塊錢遞給老板,拎起打好的酒:“謝謝。”
一斤的散酒用透明塑料袋裝着,林志明一次就能喝完。
他這麽愛喝酒,怎麽不一下喝死呢?
林夏不知道第多少次湧上這個想法。
他死了,她就自由了。再也不用陷在泥濘裏。
晚飯林夏炒了雞蛋,和米飯一起吃。
飯吃到一半,林志明接了通電話,便着急出去,臨走前又朝林夏要錢:“再給我點錢。”
她買了酒,說沒錢林志明不會信。
林夏從兜裏掏出50塊錢:“就剩這些了,我明天去賺。”
林志明接過來,不滿地咒罵一聲,走了。
林夏花的錢都是她自己賺的。她不僅要養活自己,還要供着林志明的賭博錢。
林志明知道林夏賺不來大錢,每次三五十塊就能打發。然而這三五十塊,林夏需要好久才能賺到。
林夏當然清楚這不是長久之計,但她沒辦法。不給錢,林志明就要鬧。在家裏鬧不算,還要去她學校鬧。把她的生活攪得不得安靜。
還有三年,只要忍過這三年,考上大學,遠離這裏,她就能徹底擺脫他了。
這是林夏能看到的,唯一的曙光。
誰也不能掐滅她的光。
林志明這時候走,晚上就不會回來了。林夏這一覺睡得很安穩。
六點的鬧鐘準時響起,林夏走到桌邊,關閉。換衣服、洗漱。
昨晚的米飯還有,和剩下的炒雞蛋一起倒進鍋裏加熱,當蛋炒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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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公交車,林夏往江念慈家走。她低頭看腳下,腦子裏複習着英語單詞。悶頭往前走。
直到三雙鞋子擋住她的去路。中間的白色運動鞋纖塵不染。
嬉笑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小妹妹,走路看路啊。”
林夏擡起頭,不期然撞上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睛。眼珠漆黑,像質地上成的寶石。
江硯禮站在中間,穿着黑色短袖襯衣,版型寬松,敞着懷,露出裏面的白色內搭。
一條鉑金項鏈順着修長的脖子延伸到衣服裏,薄唇抿着,下颌線條硬朗流暢。
剛剛說話的是他身旁的黃毛男生。
林夏慌忙繞過他們,從旁邊過去。身後落下聲音:
“硯哥認識她?”
“江念慈朋友。”
林夏想說不是的,可他們已經拉開很遠的距離。
她轉頭向後看。
發現他背着一把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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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黑色椅子還在牆角,林夏猶豫片刻,把它拖到書桌前。繼續補習前,她先出了幾道題,鞏固昨天學的知識點。
江念慈心思卻不在這上面:“你Q.Q號多少?”
林夏:“我沒手機。”
江念慈愣了下:“上高中也不買?現在大家都有手機。”
林夏搖頭:“不買。”
沒錢買,沒有需要聯系的人。手機現在對她的作用幾乎為零。
手機放在桌子上,江念慈問林夏:“你覺得沈辭樹喜歡什麽樣的女生?”
沈辭樹是學校裏的白馬王子。學習好、家世好、長得帥、性格溫柔。
跟他做了三年同桌,林夏目睹他拒絕了無數女生。有一種殘忍的溫柔。
“他現在應該不會談戀愛,要學習。而且……”林夏繼續說,“你如果想離他近些,就要努力學習,考進一中。”
華林一中,是華林市最好的高中。競争激烈。
沈念慈不以為意:“不是有國際班麽。國際班會降線錄取,我的成績差不多能進。”
林夏沉默。
确實有。只是離她太遙遠,她從來都是忽略的。現在聽別人如此輕描淡寫的提及,有種不真實感。
有人出生就在羅馬。
她生在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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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林夏吃完晚飯,回房間學習。時間不知不覺到了十一點。
與此同時,城市某處。
練習室裏燈火通明。
江硯禮坐在凳子上,腳踩住橫杠。頭低着,後頸骨冷硬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靈活撥弦,清脆的聲音緩緩流淌。
彈到某處,鋼琴聲插進來,一起的還有一道男聲,嗓音幹淨:
“你要我重複你曾經的夢。”
“我偏偏不聽。”
“我要去追自己的風。”
“敞開懷抱相擁。”
“哪怕迷惘。”
“哪怕未知。”
“勇敢賜予力量。”
“……”
“……”
随着吉他完成最後一個利落的收音,整首歌結束。
唱歌的季栎頂着一頭黃毛走過來,給t江硯禮遞了根煙。
江硯禮咬在嘴裏,任由對方給自己點煙。猩紅的火苗映在他冷硬鋒利的眉眼上。
旁邊的馮朝陽開口:“給我根。”
季栎從煙盒裏倒出根煙,扔給他。
排練室恢複黑暗,三個人并排走在走廊裏,地上托出長長的影子。
馮朝陽:“餓死了,吃什麽硯哥。”
江硯禮對吃的沒要求,語氣懶散:“随便。”
馮朝陽:“那去撸串!”
深夜的小吃街依舊人滿為患。
來到常吃的這家,仨人挑了張空桌坐下,頓時引來周圍人圍觀。
馮朝陽摸了把季栎腦殼,又飛快收回手:“你這頭黃毛是顯眼,都往咱們這邊看。”
“得了吧。”季栎白了他一眼,“你看有幾個是看我的。”
都在看江硯禮。
他坐在塑料凳上,兩條長腿委屈地縮着,絲毫不影響他身上冷冽的氣質。好像只要一靠近他,大夏天都能凍死。
馮朝陽煞有其事:“誰能不愛酷哥呢。我也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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葷素搭配點了滿一桌子,馮朝陽又點了三瓶冰鎮可樂。
老板免費上了辣椒面,根據自己口味蘸。
季栎拿起一串烤腰花,直接放辣椒裏滾。全部蘸滿辣椒,正要吃,撞上江硯禮投來的眼神。
他眼型狹長,雙眼皮是很淺的褶皺,看人時眼睛裏沒什麽情緒,威壓十足。
馮朝陽一把搶過他手裏的烤腰花:“未來大歌星,你注意下嗓子吧。別人沒紅,嗓子先廢了。我替你吃。”
狠狠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恨不得把肺咳出來。
馮朝陽辣的滿臉通紅:“季栎你是辣椒投胎的吧?!這是人能吃的?!”
季栎重新拿起一串,這次只蘸了一點點,見江硯禮沒管,這才敢吃:“是你不懂欣賞。”
馮朝陽:“變态!”
撸完串,三個人站路邊打車。
一個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往這邊走,步伐踉跄。靠近三人時,他身體突然一歪,撞上江硯禮後背。
腳往前邁半步維持住平衡,江硯禮偏頭睨他一眼。
林志明惡人先告狀:“你撞我幹什麽?!仗着人多欺負人!今天不給錢別想走!”
馮朝陽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人:“你還挺會碰瓷是吧?!信不信老子揍你!”
林志明正愁沒處弄錢,歪頭往前湊:“來,往臉上打。越重越好!最好把我打進醫院!”
徹頭徹尾的無賴!
馮朝陽氣歪了鼻子,掄起拳頭就要上,一條手臂攔住在他身前。
江硯禮拿出燒烤剩下的六十多塊錢,扔給他,聲音發冷:
“滾。”
林志明拿到錢,頓時開心了,轉身朝剛剛來的方向走去。
他們經常來這裏,自然知道那邊有什麽。
季栎皺眉:“還是個賭鬼。”
見江硯禮還盯着那男的看,馮朝陽以為他吃了虧心裏有氣:“硯哥一句話,我就去揍他!”
江硯禮睨了馮朝陽一眼:“別惹事。”
他只是覺得那男的有點眼熟,又想不起來。
江硯禮不知道的是,因為他給了錢,林志明才沒有回家鬧。
林夏才不會連睡覺都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