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覓瑜呆呆地坐着。
“原來如此……”
原來太妃是因為這個緣故才退親的, 因為隐士之言,高人批語。
真是……頗為可笑。
“瞻郎為何會知曉此事?”她詢問道。
盛瞻和回答:“我既然要與紗兒成婚,自然要知曉關于你的一切事情。”
她有些明白了:“瞻郎是怕紗兒有什麽不好之處,所以才會被太妃退親嗎?”
這在情理之中, 如果她得知自己将來的夫君也被退過親, 她的心裏也會打鼓, 思考對方為什麽會被退親。
出乎意料的, 盛瞻和否定了她的話。
“當然不是。”他看她一眼, 目光偏去別處,又看回她,笑了笑, 道, “十弟在信中常常提及你, 我對你素有耳聞, 得知你即将成為我的妻子, 我……難免有些好奇。”
覓瑜一呆, 沒想到他的理由會是這個。
這……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怎麽說呢,弟弟信中常常提及的女子, 卻要成為自己的妻子, 怎麽想都有些……
說起來, 聖上是在半年前賜的婚,當時他的身份應當是奇王, 他也不在東宮,而在太乙宮, 他是怎麽知曉他們要成親一事的?
難道是宮裏去信告訴他,他的兄長即将娶妻, 對方是他的救命恩人?還是等他變回了太子,再告知成親一事?
又或者,是她的身份從太子妃成為了奇王妃,待得今年冬日,他成為奇王時,她就要再與他成一次親,嫁給他一次?
覓瑜百思不得其解。
她嫁過來有一段時日,盛瞻和對她寵愛不減,信任益深,他的病看起來也沒有要發作的模樣,她略略探問一聲,應當不要緊吧?
她思忖着,有些小心地開口:“瞻郎……是如何得知要與紗兒成親的?”
盛瞻和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有此問:“父皇下旨,自然阖宮皆知。”
“瞻郎當時在宮裏?”
“不然還能在哪?”
“那……瞻郎可還記得當時境況?”
盛瞻和微微笑道:“這叫我怎麽說?我當時正在書房夜讀,忽然聞聽宮侍奉來父皇聖旨,我連忙前往正殿恭迎,然後就得知自己多了一名未婚妻子。”
“後來呢?”她追問。
“後來的事也不值得多說,不過是接旨謝恩、命人打賞,再叫人去打聽情況。”他道。
“唯有一樁值得說道,那就是我對你的姓名頗為耳熟,仔細一想,發覺正是十弟信中常常提到的那位姑娘,頓時心生奇妙之感。”
“奇妙?”
“是啊。”他輕淡道,“明明喜歡你的是十弟,最後卻是我娶了你,可不奇妙?”
“說起來,我倒是有幾分好奇。”他輕擡下颔,示意她看向火盆裏燒成一團漆黑的書冊。
“這上面說,十弟會對你一見鐘情,從此無法自拔,拖你入水火之中。”他道。
“書中所言固不足信,畢竟一年前你們就已見過,沒發生什麽事,但十弟對你的态度的确很是特殊,兄弟多年,我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
“所以我很想知道,當你嫁給我、成為我的妻子之後,再與他見面,會發生什麽。”
他看向她:“紗兒覺得呢?”
覓瑜幹幹一笑,不敢回答。
現實中的奇王與太子是同一人,不管奇王是喜歡她還是不喜歡都不要緊,他若喜歡她,她就是他的妻子;他若不喜歡她,她就是他的嫂嫂。
但她又不能這麽說,只能裝聾作啞,不置一詞。
而且他的态度也很奇怪,依照常理,看到這樣一本編排自己妻子與兄弟的書,就算知道這是胡編亂造的,也總該表現出一點激動的情緒吧?
好吧,激動的情緒是有,不久前他還為此遷怒了她,但……他現在問她的這個問題,就真的無法讓人理解了。
他難道不會覺得嫉妒嗎?畢竟她曾經救過奇王,與對方相處過一個多月,比起他們倆的奉旨成婚,她和奇王更有着通常意義上的緣分。
尤其是在他口中,奇王還對她念念不忘。
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呢?
難道真如書中所寫,他願意與奇王分享她?
覓瑜心中陡然生出一個猜想。
這個想法讓她的後背竄上一陣涼意,險些退出他的懷抱,恰逢盛瞻和的手掌落在她的肩上,溫暖的熱度與熟悉的力道撫平了她的不安,才沒有讓她做出傻事。
她真是糊塗了,他就是奇王,奇王就是他,雖然他一直口口聲聲說着十弟,但在他的內心深處,或許是把奇王和自己視為一體的,畢竟他們本來就是同一人。
而一個人當然不會嫉妒自己,所以他也不會嫉妒奇王,更不會那般、那般做想……
真真是邪書害人,她只不過看了一遍,就生出這些荒謬的想法,要是再看幾遍還得了?這書燒得好,該燒。
覓瑜依偎在盛瞻和的懷裏,輕聲細氣地回答:“奇王殿下會怎麽樣,紗兒不知道,紗兒只知道,紗兒喜歡的,從來只有瞻郎一人……”
盛瞻和發出一聲輕笑。
“好紗兒。”他寵溺地在她的發心上親了一下。
覓瑜甜軟一笑:“好啦,不說這些了,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至于他的病情,還是等日後再慢慢問吧,現在實在不是合适的時機。
她仰起頭,清麗的眸子裏閃爍着疑惑:“瞻郎為何要同我說太妃退親一事?”
盛瞻和道:“因為接下來,我要同你講一件事。”
她道:“什麽事?”
他道:“你在成親前夜想要逃婚的事。”
覓瑜一愣,登時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怎麽又提這事了?不是說不再提了嗎?
在她的局促擴大之前,盛瞻和道:“紗兒不覺得奇怪嗎?明明你的逃婚是臨時起意,為何我會提前等在西院?好像我知道能在那裏遇見你一樣。”
聞言,她先是松了口氣,慶幸他不是要指責她,接着又提起了心,意識到他話中的深意。
她從他的懷裏退出,坐直了,有些t緊張地看向他,詢問:“為什麽?”
他微微斂眸:“因為當天夜裏,神妙真人曾找過我,道天府星不穩,東南方恐生變,彙氣之眼處西,若我欲阻止,需盡快趕往。”
覓瑜眨了眨眼。
她遲緩地思考着他的話。
天府為南鬥主星,取坤卦,主令尊位,通常代指皇後。
天府星不穩……是指皇後有礙?但既然他是在說他們成親前夜的事情,想必與皇後無關,長春殿也不在西南方向,反而趙府位于東宮西南……
所以神妙真人指的是她?
這——不說她不過是個太子妃,怎麽敢忝稱天府,就說神妙真人的出現,也十分古怪,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他們是在婚後翌日才遇到真人的吧?
那時對方明明自稱三年閉關才畢,丹一成就連忙出關獻寶,怎麽會在前一天夜裏去往東宮,面見太子?
難道她理解錯了?所謂的“方一出關”只是虛指?
她就此詢問盛瞻和,得來他失笑的詢問:“紗兒只在意這個?”
“當然不是。”她回答,“紗兒還在意很多問題,但……總要一個個來……”
“好,那我便一個個告訴你。”他溫和道,“神妙真人對外的說法,的确是在我們新婚翌日出關,但誰知道他真正閉關到幾時?”
“父皇将蓬萊島賜給他,蓬萊島地處海池中心,遠離宮岸,他只消登島謝客,便沒有人能知道他在做什麽。”
覓瑜思索着:“那,依照瞻郎此言,真人是在說謊了?他騙了……”
想起書中描寫聖上的文字,她有些不自在地頓了頓,努力整肅心神,把它們從記憶中抹除。
那本書裏的趙氏魅力非凡,但凡是個男子都無法忘懷,垂涎其美色,想與之一度春宵。她如果把這些可笑的文字當真,受到影響,那就太愚蠢了。
她定定神,若無其事地道出下文:“他欺騙了父皇?”
盛瞻和目光溫柔,握住她的手,不知是不是察覺了她的心思:“真話也好,虛言也罷,只要父皇相信,便都不重要。”
覓瑜有些沒聽懂,這話的意思,是聖上知道真人在說謊,但不在乎嗎?
她知道宮中人說話不喜直來直去,要帶點彎彎繞繞,她這段時日也在努力學習,但始終不求甚解,有時甚至連他話裏有話都聽不出來。
比如現在,她就不明白他的意思,不确保他到底在指什麽。
難怪師叔一直說她愚笨……算了,不去想了,左右不是什麽重要的問題。
正當覓瑜準備把這篇揭過時,盛瞻和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主動解釋道:“父皇應當不知施不空在撒謊,他那夜是避過衆人來找我的,除我以外,沒有人知曉他曾經來過。”
覓瑜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施不空”指的是神妙真人。
坊間流傳,神妙真人俗家姓施,道號不空,是為施不空。
他竟是對真人指名道姓麽?
可是……這是他應當有的态度嗎?
對于目前的他而言,真人只用寥寥數語就将他送上了太子寶座,也沒有真正害了他兄弟的性命,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算是他的恩人,他對真人……該是這般态度嗎?
或許是她的不解表現得太明顯,又或許是盛瞻和善于揣度人心,他的目光輕輕在她臉上掃了一掃,便開口道:“怎麽,有什麽不妥嗎?”
覓瑜探問道:“瞻郎對神妙真人……?”
他平靜地吐出二字:“妖道。”
她心中一凜。
“……為何?是——因為十弟?”
“可以這麽說。”他對上她的視線,“紗兒自小出入道觀,想必對道家事宜知之甚詳,可曾在哪本經教典籍中看過,消災避禍需要以凡人性命獻祭?”
“這……”她遲疑着,“我看過的經書不多,也就幾本入門的,但……”
她頓了頓,想起在邪書扉頁上看到的三行字:“不說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天道總是會留下一線生機。”
“就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天道之下皆為衆生,沒有誰的性命比誰更重要,憑什麽以一人性命獻祭,便可福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