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覓瑜有些懵了,不明白她娘親這瞬間轉換的态度:“娘?”
祝晴擺擺手:“沒什麽,這兩天你先不要去王爺那裏。”看上去完全沒了繼續話題的欲望。
“不去?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你師叔的建議,娘也覺得你師叔說得對。還是說,”祝晴看向她,問道,“你自己希望過去?”
這倒沒有,對覓瑜而言,奇王是她的第一個病人,意義頗大,但同時也是一個特殊的病人,有點麻煩,需要小心對待,能不接觸最好。
至于病人,以後還會有的,不急于一時,她這些天照顧奇王,積累了不少心得與經驗,正需要時間好好消化。
是以,她點點頭,道:“嗯,女兒都聽娘的。”
祝晴欣慰一笑,撫摸她的頭:“娘就知道娘的紗兒最乖。”
母女倆又說了幾句話,覓瑜忽然想起一件事,帶有幾分抱怨地道:“說起這個,娘,你可是差點害了女兒。”
祝晴好奇道:“娘怎麽害你了?”
覓瑜把桃米的那番話全盤托出,包括她自己的想法,也一并說了。
祝晴聽罷,仔仔細細看了她好幾眼,神情染上些許不可思議:“你……”
她茫然道:“女兒怎麽了?女兒可全是照着娘的吩咐做的。”
祝晴還是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片刻方道:“你……做得很好,和娘當年一樣優秀,不過下次別做了,王爺終究不是常人,咱們得罪不起。”
覓瑜越發費解,娘親為什麽又要誇她做得好,又要告誡她下次別做?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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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嘟起唇,撒嬌:“娘,你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娘沒有料到他——沒有料到你這麽有能耐。”祝晴露出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看來,這位奇王雖然腦子有些毛病,但眼光還是好的,知道我們家紗兒……”
“娘?你在說什麽?”覓瑜沒有聽清楚她的後半段嘀咕,疑惑詢問。
“沒什麽。”祝晴沒有解釋,“娘不過随便說說,你別放在心上。”
“至于你剛才同我說的事——你放一百個心,王爺不會怪罪你的,娘向你保證。”
“真的嗎?”覓瑜還是有些後怕。
雖說這段時日,奇王表現得較為和善,但他到底是皇子,還是太子,一個身患臆症的太子,他真的不會介意她的無禮嗎?
祝晴笑着保證:“真的。娘給他治了這麽多年的病,怎麽會不了解他的心思?”
覓瑜聞言,稍稍舒了口氣:“那就好……那女兒以後,該如何同殿下相處?要對他熱情殷切一點嗎?”
“不必。”祝晴依然笑吟吟的,道,“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不必為難自己。記住,這不是你的問題,是王爺的問題。”
“這與殿下的病情有關嗎?”
“唔,怎麽說呢……算是有一點關系吧?不過關系不大,你不用在意。”
“哦……”
在那之後,覓瑜的專職生涯斷了兩天,第三天時娘親告訴她可以繼續了,于是她重新前往奇王居所,開始照顧他。
和之前一樣,她的身邊跟着桃米,奇王的話卻減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還是說,因為她的話變多了,才顯得他的話少了?
奇王似乎也察覺了這份變化,在一次換藥時道:“你不怕我了?”
她愣了愣,想了一會兒,斟酌着道:“覓瑜從未怕過殿下。”
“那你之前為什麽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我問你話也不敢回答。”
原來她先前留給他的印象是戰戰兢兢?還好還好,不是愛答不理,她終于不用再擔心了。
覓瑜暗暗松了口氣,面上仍是維持着恭敬,道:“殿下誤會了,覓瑜……覓瑜只是一時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什麽?”
她苦惱地咬唇,不明白這位殿下為什麽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是因為以他的身份,他問出來的話,別人必須回答嗎?而沒有人敢随意詢問他?
她絞盡腦汁地思索着合适的詞彙:“我……我比較怕生,不習慣照顧病人。”
盛隆和笑了:“你是大夫,卻不習慣照顧病人?”
覓瑜生起幾分窘迫。這個借口找得的确很勉強,但同時她也有幾分高興,因為這還是頭一次有人稱呼她為大夫,讓她覺得自己的醫術得到了肯定。
她一時忘情,說出來的話也忘了分寸:“我才出診不久,殿下是我的第一個病人,自然——”然後才意識到這話代表着什麽,連忙把嘴閉上,不再開口。
糟糕,她怎麽把實話說出來了?但凡病患,都不希望自己遇到的大夫是新手,還是新手的新手……他不會發怒怪罪她吧?
萬幸,奇王殿下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沉下臉色,而是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問道:“我是你的第一個病人?”
她小心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确認他沒有絲毫的不滿之後,才點點頭。
盛隆和笑意加深:“那真是榮幸之至。小瑜兒大夫,你的醫術很好。”
覓瑜一t呆,想不到他會誇贊她的醫術,心間陡然綻開一朵煙花,臉上也漫出一絲嫣然的笑意,差點弄錯了換藥的步驟:“殿下、殿下謬贊……”
得來他吃痛的一聲悶哼:“你輕點,碰到我傷口了。”
她吓了一跳,連忙停下手道歉:“對不起殿下!我——”
他倏然展開一個笑容:“我騙你的。”
她:“……”
覓瑜有些生氣,但又不能生氣,只能垂下頭,不出聲地給他上藥。
“你生氣了?”
她沒說話,默認了這聲詢問。
盛隆和沒有向她道歉,覓瑜能理解他的态度,他是天潢貴胄,哪怕當真惹惱了她、做得過分了,也不用道歉,因為他天生比她尊貴。
但理解不代表同意,她雖然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丫頭,生氣的權利也還是有的,所以她加快了手下的動作,準備等一換好藥就離開。
偏偏他又在這時出聲:“你的藥罐子要倒了。”還加了一句,“這次沒騙你。”
她呆了一呆,有些遲疑地轉過身,果然看見藥罐在案邊搖搖欲墜,正欲伸手去接,不想盛隆和的行動比她快過一步——
桃米穩住了藥罐。
“別擔心,覓瑜姐姐。”小道童露出一個等待誇獎的笑容,“有我在呢。”
覓瑜舒了口氣,也跟着一笑:“多謝你,桃米。”剛才奇王和她一番東拉西扯,她都忘了房間裏還有桃米在。
盛隆和看起來也像是忘了還有這麽一個人,緩緩隐了笑,瞥了桃米一眼,收回手,繼續枕着頭。
山中歲月長,相處得久了,覓瑜對奇王的态度逐漸熟稔,不再像開始時那樣畏首畏尾。
這裏頭也有着她的一些心思。
聽聞太子之事時,她只覺得震撼、深宮可怕,初初遇見奇王,她也只把他視為太子的另一面,畢竟他就是太子,太子就是他,這世上從來不曾存在什麽奇王。
直到那一天,他在她的手心裏緩緩寫下“瞻”字,她的想法才産生了一點轉變。
盛瞻和,太子的名諱;盛隆和,奇王的名諱。
但凡是念過幾本書的,都能品味出其中意味。
——隆為盛,和為瞻;盛隆和之名以盛瞻和為基,盛隆和就是盛瞻和。
沒有奇王,也沒有盛隆和,只有太子與盛瞻和。
娘親說,太子殿下深不可測,使人不敢生出輕慢之心,無愧于東宮之主。
可奇王雖然也有一點捉摸不透,叫她常常弄不明白他的心思,但他會時時刻刻地笑着,不那麽高高在上……與娘親口中的太子殿下大相徑庭。
臆症,當真能把一個人,變成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嗎?
覓瑜不知曉。
但在不知不覺間,她更願意把他當奇王看,當盛隆和看,不去想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另外一個名字。
哪怕他的真實身份是太子,他的真名是盛瞻和。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也許是同情他……同情太子,同情故去的十皇子……
總之,在清白觀中,在他養傷的小築中,在她面前,他就是奇王,就是盛隆和,就是單純的他。
在這樣的想法下,覓瑜對奇王的态度親近了不少,比起王爺與民女、病患與大夫,雙方的關系更接近于朋友,才認識不久、正在慢慢熟悉的朋友。
她知道了他喜歡對飯菜挑挑揀揀,一會兒這個鹹了,一會兒那個淡了,還有這個不新鮮了。
反正他是王爺,他說不好就是不好,不打回去重做一份,而是給予下次改正的機會,已經是他大發慈悲。
掌勺的小師叔為此砍了好幾天的竹子靜心去燥,免得再把案板劈了,或是直接提刀沖到正主跟前,連累整個道觀獲罪。
奇王也知道了她喜歡吃甜食,尤喜香薷羹,每每他的飯菜中有甜點,他都會分給她。
而當他看見她把被分得的甜點,再分一半給桃米時,他臉上的笑容就會減去三分,又在下一刻重新回來。
娘親說,第一個病患對大夫很重要,有很大可能會影響到今後的行醫之路。這麽看來她的運氣不錯,遇到了一個與她相處得來的病患。
只有一件事令她感到迷惑,那就是奇王的傷勢。
照理,奇王傷得不重,除了在一開始因為掉落河中,而被凍得厲害,其餘都是些皮外傷,看着可怕,實際将養上十天半個月,也差不多好了。
可是一個月過去,他的傷勢還是沒有多少好轉,需要拄着拐杖走路,讓覓瑜格外緊張,懷疑是不是哪裏用藥錯了。
她為此挑燈夜讀醫書,尋找答案未果,還特意去請教娘親,得來對方不甚在意的回答:“哦,許是王爺體質與常人不同,你看着配藥就好。”
她也只能繼續夜讀醫書,絞盡腦汁地改變配方,深覺自己在神醫道路上,遇到了一個巨大的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