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奇王在清白觀裏養了一個多月的傷。
期間,覓瑜因為是奇王的救命恩人,擁有“神醫仙子”般的醫術,被奇王指定為專用大夫,專門照顧他一人。
觀主覺得不妥:“紗兒年歲尚幼,是個女兒家,醫術又淺,照顧王爺恐怕多有不便。”
祝晴倒是沒有多少意見:“只是看看傷口、配配藥,不是貼身照顧,沒什麽大的妨礙,叫個小道童跟随她一起去就是,正好鍛煉鍛煉她的醫術。”
當然,必要的叮囑還是有的,比如覓瑜只能在白天去往奇王的居處,不能與其獨處,定要有第三人在場,言談舉止也需當心些,莫惹惱了這位王爺。
祝晴在私底下偷偷對她道:“王爺患臆症多年,頭腦較常人不同,身為太子時還好,身為奇王時總有些喜怒不定,捉摸不透。”
“你說話時多動些腦筋,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就裝悶葫蘆,記住了嗎?”
因着這一番話,覓瑜初時對奇王頗有些謹小慎微,照顧他時一聲不吭,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好,就給自己及家人惹來災禍,常常是對方問三句,她答一句。
直到有一天,奇王殿下忽然報了一個數:“五。”
她茫然擡頭:“什麽?”是說她搗藥搗了五下嗎?還是說他休養了五天?離他痊愈還有五天?好像哪個都對不上。
“你今天回答了我五句話。”奇王倚靠着檀木榻,懶洋洋道,“比昨天多一句,不錯,是個進步。”
“……”她對此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能又加上一筆沉默。
他繼續主動同她搭話:“我很可怕嗎?”
這話她會回答,她把頭連搖兩下,道:“殿下平易近人,一點都不可怕。”
“殿下”這份稱呼,還有一項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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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瑜原本随着觀中衆人,喚奇王“王爺”,可不知是哪裏喚得不好,被對方表示嫌棄,要求她改成“殿下”。
她對此雖心有不解,但也不敢提出異議,乖乖地聽命遵從。
于是就成了現在這般,旁人喚他“王爺”,她喚他“殿下”。
奇王問道:“既然你不覺得我可怕,為什麽不願同我多說話?”
覓瑜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她加快手裏的動作,搗爛草藥,放進一早晾曬好的藥汁中混合,試圖轉移話題:“殿下,該換藥了。”
“不換。”奇王幹脆利落地拒絕,“傷筋動骨一百天,換了也是養一百天,不換也是養一百天,換不換都沒什麽區別。”
覓瑜局促地抱着藥罐,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看着她這副模樣,奇王緩緩笑了。
“你,是叫桃米吧?”他示意正在給她打下手的小道童,“去叫你師叔過來,我有事同她說。”
桃米自小養在觀中,性格乖巧,但凡長輩吩咐下來的事情都會認真做好,比如之前祝晴讓她跟随在覓瑜的身邊,比如此刻奇王讓她去叫人。
她脆生生應了聲是,沒有遲疑地轉頭離開,臨走前還不忘把藥材整理好,留下覓瑜一人待在房中,與奇王獨處。
覓瑜:“……殿下與師叔相熟?”
奇王:“不熟,也不認識。”
覓瑜:“……”
奇王:“我是特意支開她的。”
覓瑜:“……”
她垂下眸,有一搭沒一搭地攪拌着罐子裏的草藥。
奇王又開口了:“趙——哎,你叫趙什麽來着?”
“趙覓瑜。”她終于有一個能接口的問題。
奇王“哦”了一聲:“原來是一條小魚兒。”
“不是魚兒的魚。”她道,“是瑾瑜的瑜。”并加了一句,“尋覓的覓。”免得他把她的另外一個字也誤會了。
奇王又“哦”了一聲:“小瑜兒。”
她以為他還是聽錯了,重複一遍:“是瑾瑜,不是魚兒。”
沒想到這反而引起了他的興致,笑吟吟地看向她道:“哪個瑜?”
這下她明白了,他是故意在促狹她。
她有心想不搭理,但礙于雙方的身份尊卑,還是耐着性子,再度解釋了一遍:“美玉的瑜。”
“到底是哪個瑜?”
她不說話了。
“好吧。”奇王朝她伸出手,“你寫一遍給我看看,我就知道了。”
覓瑜瞥了他一眼,想了想,默默地走過去,握住他的手掌。
他的掌心裏有一層薄薄的繭,看形狀不像是常年握筆練出來的,她有些好奇,但識趣地沒有多問,用指尖輕輕地在他掌心裏寫了一個字。
室內安靜了片刻,香爐裏蒸騰出袅袅薰煙,帶着藥味逸散在四周。
“原來如此。”奇王的聲音裏含起絲絲笑意,“我知道了,你叫小瑜兒。”
覓瑜抿嘴,收回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你該換藥了。”她被他逗弄得着實有些不滿,一時連尊稱都忘了。
好在他沒有在意,笑着問她道:“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這點覓瑜不清楚,皇子公主的名諱不是他們能妄議的,尤其他的身份還很特殊。她誠實地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他道:“那我現在告訴你,盛隆和,這是我的名字。”
她下意識追問:“哪個隆?哪個和?”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的僭越,正欲開口請罪,就聽聞對方道:“隆之範式的隆,以和衆聲的和。”
她一呆,半晌才愣愣回應:“……哦。”
他又詢問:“你知道我哥哥叫什麽名字嗎?”
奇王的名字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太子的了,但是覓瑜有些不解,為什麽他要提起太子?難道他在每一次自報家門時,都會拉上他的哥哥嗎?
不,不對,不是他哥哥,就是他自己,她差點被他弄糊塗了。
覓瑜道:“太子殿下身份貴重,尊名豈是我們這些平民百姓能知曉的?”
盛隆和道:“名字就是為了給人叫的,如果旁人都不知道,那取來有什麽用?”
“太子殿下金尊玉貴——”
“瞻。”
“什麽?”
“盛瞻和。”
“……”
“我哥哥的名字。”
“……哦。”
“需要我告訴你,是哪個瞻嗎?”
覓瑜搖搖頭,她對此真的不好奇。
盛隆和卻還是拉過她的手,在她的掌心裏寫下了一個字。
他的指腹有些粗粝,摩挲着她的手掌,帶起一股細小的奇異之感,讓她忍不住往後收了收,但被他牢牢握住了。
在他停下來後,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寫的什麽字,霎時一愣。
這個字……
“怎麽了?”盛隆和道,“筆畫太多,分不清楚?”
她搖搖頭,小聲回答:“沒有……”
“那就好。”他笑了一笑,“記住了,不要忘了。”
又問她,“不過我有些好奇,我只說了我哥哥,沒說是我的哪個哥哥,你怎麽知道我指的是太子?”
覓瑜被他問住了。
太子行九,上t頭本應有八位兄長,除去病逝的元慜太子、廢太子以及早夭的幾位皇子,剩下來的還有魏王和肅王。
照理,他們都是奇王的兄長,為什麽她只想到了太子?難道是因為他的病?
這話她當然不能說,只能道:“素聞奇王殿下與太子殿下乃雙生兄弟,世間罕有,如今……好不容易見到了其中一位,自然會想起另外一位。”
盛隆和揚了揚眉,看起來沒有相信她的話,好在她的師叔來得及時,打斷了他即将說出口的追問,也讓他松開了她的手,沒有再握着。
覓瑜的師叔道號山芳,潛心修道多年,性情較為嚴肅。
她在桃米的帶領下來到房中,示意覓瑜和桃米先行離開,然後簡簡單單對奇王行了一個道禮:“貧道見過王爺,不知王爺喚貧道前來,有何要事?”
盛隆和面不改色地編造借口:“哦,本王這段時日……”
後面的話,随着覓瑜和桃米的逐漸走遠,沒有聽清。
途中,桃米哭喪着一張臉,對她道:“師叔方才罵了我,說我不該丢下你一個人離開。覓瑜姐姐,你沒有遇上什麽事吧?”
按照輩分,桃米是覓瑜的師弟,但因為覓瑜只跟随娘親學醫,沒有在清白觀出家修道,因此兩人間還是以姐妹相稱。
對于桃米的這份詢問,覓瑜好好地在心裏想了想,被奇王殿下戲弄算不算一回事呢?好像算,又好像不算。
她這麽想着,口中道:“沒有,我能遇上什麽事?你不要擔心。”
桃米松了口氣,繼而贊同地點頭:“我也這麽覺得。王爺明明很和善,覓瑜姐姐不搭理他,他都不生氣,師叔為什麽會那麽緊張呢?”
覓瑜腳步一頓:“我不搭理他?”
“是啊。”桃米道,“覓瑜姐姐對王爺一直愛答不理的,王爺問你幾句,你才回答一句。要是換了我,早找別人玩去了,王爺倒是喜歡你,一直同你搭話。”
覓瑜覺得不可思議:“我沒有不搭理他呀,我只是——不知道該回答什麽。”
桃米道:“可是覓瑜姐姐平常不是這副模樣呀,你對我們都不會這樣,唯獨對王爺這樣。”
她說着,湊近覓瑜,小聲道:“覓瑜姐姐,你偷偷告訴我,王爺是不是哪裏得罪過你?不然你為什麽對他這麽冷淡?”
覓瑜徹底驚呆了。
原來,她這些天對奇王的态度,在外人眼中竟是這般?那奇王是怎麽看待她的?也覺得她很冷淡、愛答不理、在甩臉色嗎?
她明明只是想小心謹慎一點,怎麽就變成了這樣?難怪對方今天尋機戲弄了她一通,原來是這個緣故。
娘親啊娘親,你可害苦瑜兒了。
覓瑜後怕不已。
不對!她在片刻後回過神來,什麽瑜兒,她的小名明明是紗兒!都怪那個家夥,和她一頓歪纏,把她都繞糊塗了!
……
當天晚些時候,山芳道人找祝晴談了一次話。
談完之後,祝晴把覓瑜叫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神情複雜,既有不敢相信,也有自得欣慰。
“娘的紗兒長大了。”她的娘親用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口吻說話,“一眨眼,就長這麽高,這麽漂亮了……”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娘?”
祝晴興致勃勃地瞧着她:“告訴娘,你覺得王爺怎麽樣?”
她不解其意:“什麽怎麽樣?”
“就是他為人怎麽樣。”
“為人……”她斟酌着詞彙,“殿下為人還好吧,就是……”
“就是什麽?”祝晴追問,神色愈發興奮,仿佛在談論什麽要緊又有趣的事情。
“女兒說不上來。”她道,“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是因為他的病嗎?”
她說這話的本意,是想多詢問奇王的情況,進而再問一些關于太子的事情。
不想她的娘親聽了,卻是一下收斂了笑容,興致缺缺道:“哦,娘差點忘了,他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