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
031.
姜新月堅定站在狂嘯冷風中, 雙手畏冷揣在包裏,時不時探頭打望一眼大門處。
冷不丁瞧見任思怡憔悴着臉色走出來,她立馬跨步迎了上去。
“還好嗎?”
“沒事。”
姜新月攙扶着她的胳膊, 擔憂睨着她垂下側臉。
任思怡安撫般用掌心拍了拍她發涼手背,細聲寬解道, “我真的沒事。”
對于姜新月, 任思怡一如既往沒有脫口而出“謝謝”這個詞語,如果真的有一天會用在她們身上, 到那時候,她們些許已經不是現在的關系了。
“我有點餓,去吃夜宵嗎?”
“回家點外賣。”
姜新月裹挾着促狹的目光上下掃視着她,任思怡忽然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漫不經心歪了歪腦袋哦了一聲,嬉笑出聲, “還好有你在,不然, 我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
這一折騰任思怡更加筋疲力盡, 渾身無一不叫嚣着疲軟。她斜躺在沙發上, 用手支撐腦袋, 懶懶望向坐在地上的姜新月。
“周末程思年說聚餐,你為什麽什麽?”
“我還有事情。”
姜新月想都沒有想再次拒絕,任思怡覺得眼前一幕很熟悉, 她學着先前模樣湊到她耳邊。
“你是接受月老安排了?”
“喜歡上那位t醫生了?”
任思怡尾音拉的很長, 熱氣鋪灑在她耳邊。
姜新月摸了摸泛癢癢的耳朵,囫囵不清嘟囔道。
“別胡說, 我是真的有事。”
“行吧。”
任思怡重新躺回沙發,定眼瞧着天花板, “今天,哦不對,是昨天了。”
“胡一明繼父來了我們工作室,他姿态嚣張的,不知道以為他是玉皇大帝。”
姜新月倏地皺眉,快速轉身,“什麽東西?陳明?”
“昂。”
“他又發什麽神經,去你們工作室幹嘛?”
任思怡一五一十将全程敘述給她聽,姜新月沒好氣冷哼了一聲,扔掉手裏捏着的烤串,抽出紙巾擦了擦手,“胡一明指不定是戳到他哪根筋了,跳腳成這樣,我真是第一次見。”
“我也是。”
深夜寂靜徒留下細細話語聲,時間過渡到淩晨三四點,聲音漸漸消失。
任思怡得願回到房間睡覺,她腳踝透着隐隐約約的痛,大腦昏脹到她看東西都覺得暈,沒折騰一會兒,她進入了酣甜夢鄉。
次日任念霞給她發了消息,兩人默契的沒提及昨天晚上的事情。
任念霞向來要面子,對于這種情況,無疑是在扇她耳光。任思怡邊跟她閑聊,邊踱步走出門,念着胡一明最近煩心事很多,她索性把工作都挪到工作室解決。
跟程煜口頭約好的吃飯被工作打斷。
任思怡給程煜發消息時,恰巧收到了對方的消息。
【晚上有事】
【下次陪你吃飯】
任思怡談不清楚她什麽情緒,畢竟她正有此意,可當這件事情落實,她仍有些不太高興。任思怡吸了吸氣,敲擊字眼。
【正想跟你說】
【我今天沒有時間】
程煜再次回複的消息,是告訴任思怡,她晚間不用點外賣。
他恰巧預約了那家私菜館,晚上卡着時間點替她送餐。程煜不忘提了一嘴,說讓胡一明陪她吃飯。
任思怡不禁詫異他們過好的關系。
一個繁瑣的星期走到尾聲,星期五晚上,程思年組的局應期而來。
程思年說來接任思怡,卻是口頭上的話語,真正來接任思怡的人依舊是程煜。
這幾天裏任思怡工作繁忙,跟程煜的聯系驟然減少很多。
乍然瞧見那道懶散身形,任思怡莫名感到陌生。她遲疑了幾秒,重新提步朝站在車邊的程煜走去,她眼眸間血絲明顯,俨然沒休息好。
“程思年讓你來接我?”
“她可使喚不動。”
程煜嘴角扯出一抹不羁笑意,他微微彎腰順勢接過任思怡手中電腦,替她減輕了一分重量,手掌內的空落喚醒任思怡,她迷糊啊了聲,坐上副駕駛系好安全帶。
程煜透過後視鏡随意觑了她眼,“累?”
“有一點點。”
“将就睡會兒。”
車窗半晌,窗外鳴笛聲話語聲交織襲來。
是不用擡眼便能猜到的熱鬧場面。
任思怡手肘抵在車窗邊,腦袋輕然靠在上面,卻在不知不覺間陷入睡眠。她濃密眼睫搭在下眼睑處,嘴唇輕然閉上,睡顏恬靜。
任思怡不僅累,還有一絲隐約頭疼。
從前幾天開始,任思怡不知為何總覺頭疼。她吃了頭疼藥,暫且能管一會兒功夫,再過一會兒便了無功效。任思怡以為是感冒,吃了幾道感冒藥,也沒有任何效果。
以至于,她只要一閑下來,總是止不住想睡覺緩解頭疼。
時間流逝,到程思年家小區停車場時,任思怡仍處于睡眠狀态。
程煜偏頭瞧了她一眼,他散漫嗤了聲,放輕動作下了車沒叫醒任思怡。程煜單腿曲膝,依靠在車邊。他指間夾着根香煙,程煜偶然抽一口。
他銳利雙眼流露出異樣情緒。
狀若沉思。
“…程煜。”
任思怡忽然提聲,程煜回身,瞧見睡眼朦胧的任思怡。她或許是有點冷,手臂攏了攏身上的外套,右手曲起抵在眼窩處揉動着。
程煜斂起他深究臉色,“走吧。”
“…嗯。”
今天聚會的人還挺多。
崔鎢跟胡一明都在,至于傅銘,當然是跟程思年吵到不可開交。
任思怡跟在程煜身後走進去時,崔鎢眸間傾露出暧昧,他嘴角一彎,視線觸及到程煜投來眸色時,崔鎢收起了自己八卦心思。
沒再放縱心思偏遠。
任思怡輕車熟路走到程思年家廚房,她環抱雙臂作勢打量,程思年正幫傅銘打下手。哪怕是合作,她們倆依舊喋喋不休。任思怡待了會兒,只覺耳朵刺痛,她選擇退出廚房。
她跟崔鎢不熟,任思怡自然是選擇坐在胡一明身側。
胡一明一整天待在跑工地,現在見到任思怡話瞬間多起來。
兩人熟稔交談。
“你下午開會。”
“有跟他們提起,我想換個工作室地址的事情?”
胡一明語調裏滿是擔憂與歉意,陳明的事情沒挑明,任思怡自然不會兀自前去挑明。胡一明提出搬新地址時,她只說可以啊沒問理由。眼下,任思怡安撫似得輕笑了聲,她執着看向胡一明,眸間肯定撫平胡一明心髒瘡痍。
“說了。”
“她們甚至是挺開心。”
“因為,新工作室的地點更偏近商業街。”
胡一明不由啞然失笑,“方便外賣逛街。”
“是嗎?”
任思怡聳了聳肩膀算是回應,她們倆相視一笑,自然而然過度到下個話題。
坐在崔鎢身側的程煜,雙手掌控一只Switch手柄,背脊随意靠在身後沙發上。他漫不經心的模樣仿若什麽都不在意,崔鎢瞧了眼任思怡,發現她沒往這邊看。
崔鎢這才短暫忽略游戲,腦袋偏向程煜。
“這姑娘還不知道呢?”
“你惦記她的事情。”
程煜唇角一收,對崔鎢的用詞感到不爽。
他鼻息間溢出冷哼,“什麽叫惦記。”
“說的像豺狼虎豹。”
崔鎢上下打量看起來人模人樣的程煜,崔鎢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
“難道不是?”
飯桌上,傅銘一個勁兒喝酒,崔鎢想攔都攔不住。程思年忍不住嘀咕,他怕不是失戀了。
他只說成年人誰沒煩惱,附帶着他那種玩世不恭的臉,完全沒有可信度。
到最後傅銘跟程思年一起喝到微醺,兩人互相攙扶着嚷嚷着去打游戲。
看着他們歪歪扭扭的身形,任思怡笑到無法停下。
喧嚣過去她身旁只剩下程煜,任思怡頭頂燈光足以照明她琥珀色眼眸,以及她眼中程煜清晰身形。任思怡反倒因為小酌過幾杯,視物極為模糊勉強能看到個輪廓。
她眼眸微眯,瞧着程煜散漫把玩着手機。
任思怡意識走向朦胧,眼前氤氲着哈欠後停留的水霧,眼前一幕驟然把她拉回幾年前。
她憑借着醉意問出了積壓已久的問題,任思怡喃喃啓唇。
“程煜。”
對方恍然擡頭闖入她眼簾,任思怡喉間滾動,一字一頓,“幾年前。”
“那個人是你。”
“對嗎?”
她說的是疑問句,語調卻是霸道的不容置喙。
程煜陷入于她漩渦般瞳孔,眉心一點點收緊,按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指尖發白。他沒有直面回答任思怡的問題,程煜嗓音沙啞低醇,“我記得,漫畫店那次。”
“你輸給我一個秘密。”
“昂。”
“問呗。”
“為什麽要掩藏情緒。”
程煜吐字明了清晰悉數落入她耳膜裏,任思怡下意識嘶了聲挪開灼熱視線,她背脊半壓幾近貼在腿上。她想過很多問題,唯獨沒有想過程煜最想知道的問題。
是她為什麽會隐藏情緒。
沒有人這樣問過。
姜新月她們會說為什麽不開心,遇到不開心的事情要振作起來。以前任念霞告訴她,人需堅強外殼不需柔弱表面,那時候任思怡懵懂明白一個道理。
她開不開心自己知道就行,沒有人在意沒有人會想知道。
哪怕她很不開心很委屈,她只要埋藏于心就好。
如果能騙過她自己,那自然是更好。
任思怡露在衛衣袖外的手指收縮了分,她擡起手臂拉扯起寬大衣帽,把帽子拉下遮擋住她上半張臉。任思怡眼眸發酸,她用雙手手掌捧住下巴,目光直視着不遠處的朋友們。
“小時候哭的話。”
“我父親應該會更暴躁,我媽會受到更多傷害。”
“長大後,好像沒有必要。”
任思怡到現在無法忘記,當她有一次迫切宣洩情緒時,會有人用着鄙夷音調告訴她。
“你為什麽只知道哭,怎麽會那麽矯情。”
那天是為什麽哭,是因為她手臂燙傷,是因為她跟任念霞第一次吵架。
自那開始。
任思怡再次強壓自己的情緒。
“跟胡一明一起創業後,我不僅是任思怡,我是個成年人。”
“我需要面對是客戶是工作室的同事,如果我表現出一絲柔弱t,好像是一件非常不應該的事情。哪怕不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同事仍然會擔憂,是不是我們工作室有什麽問題。”
“我難道告訴他們。”
“純粹是因為我心情不好。”
任思怡閉了閉酸澀眼眸,扯出蒼白又荒謬的笑容弧度。
強行壓制的難受,會演變成內裏的潰爛。
一點點吞噬飽滿內裏,變成行屍走肉的軀殼。
宛如一顆盆栽,內裏潰爛腐敗後,任由種花人用再多心血終究枯敗。
這個道理任思怡何曾不明白,她吸了吸鼻子故作逞強。
“好啦,他們不知道的秘密。”
“告訴你了,可以了吧?”
程煜晦暗眸色直直黏在她身上,睨着那縷從衣帽中鑽出的發絲,聽着任思怡斷續字眼。
任思怡仰頭往嘴裏灌了一口冰涼啤酒,胃部傳來隐約不适,她手掌挪動覆蓋在胃部。程煜手腳如同冷風灌入冰冷無力,他濃密眼睫扇動了瞬,擡手落在了任思怡衣帽發頂。
任思怡下意識怔愣了瞬,她沒仰頭沒把目光看向程煜。
程煜漫不經心的聲線繼續響起。
“工作室有一個男生。”
“身形寬闊高大。”
“某次木屑紮進手指指腹內,去醫院取的時候。”
“因痛覺沒忍住紅了眼睛。”
萬千情緒如同更疊四季。
無法阻止四季的變化,又何必強壓本該的情緒。
任思怡眼睑緩緩耷拉而下,手指緊攥着易拉罐,溫熱掌心甚至是捂熱了涼意。
她眼眸虛晃喉間發澀,沉默半晌中,落在她發頂的手掌撫了撫随即抽離。
好似雪山崩塌傾斜而下,任思怡捧着下巴的手捂住臉頰。溫熱淚珠逐漸在指縫間暈染開,從李覃朽事件後,任思怡全然陷入了情緒牢籠。
每日的笑裏浸着若有似無的勉強,很累,累到她每天沒有一絲力氣。
耳側是程思年她們的嬉笑聲,混合着些許游戲音調,一點一滴流入心尖,音節跳動連接成線束縛內裏作惡傀儡。
任思怡側頭擦掉淚痕,她低笑了聲,嗓音難掩哽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怎麽會有這種人,套走別人的秘密,還一筆帶過人家的回答。”
她憤憤抱怨着,程煜失聲笑了笑,用着極為正經又柔和的聲線,“你問的幾年前。”
“是哪一天?”
這個問題把任思怡問懵了,不是只有那個雨天嗎?
程煜目光如炬流轉在她臉側,他垂下撥動吉他的手掌,用手指勾了勾她寬大衣帽。任思怡不滿拍擊了瞬他的手腕,嗔怒出聲,“幹嘛。”
“不是想知道?”
“我瞬間不想知道了。”
“那可不行。”
“我忽然發現,好人卡其實不是壞處。”
任思怡倏地扭動脖勁,臉龐半遮掩在衣帽下,緊皺着眉毛眼眸認真睨着他。
似乎是不敢相信,用手指指了指他,“你是說?”
程煜散漫偏過腦袋,嘴角揚起蠱惑弧度,“如果我告訴你。”
“那年暴雨天,是我送你去醫院。”
“追你這件事情,是不是會簡單一點?”
“或者是,少一些障礙?比如說,增加一點好感分?”
任思怡眼睫上還沾染着點滴淚珠,乍然聽見程煜沉着嗓音,她困惑眨了眨眼睛,耳垂連接着脖勁轟然騰起紅潤。她逃避似得轉過身,眼眸四處亂瞄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程煜微妙挑眉沒在意,繼續垂眸瞧了眼手機。
帶些嗤笑,“任思怡,別無賴。”
“有問必應是你剛說的。”
任思怡險些眼眸朝上白他一眼,平日裏沒見程煜這麽多話呢。
她手指攪動,磕磕巴巴,“這麽久的事情,哪能增加什麽好感分。”
“就算是有,那只是一丁點,跟螞蟻差不多。”
程煜拖長尾音啊了聲,他拿過一旁的果汁替換掉她手裏啤酒,“也是。”
“你的意思是,這種事情能加分。”
“但得最近是嗎?”
認識她被他話語饒了進去,喝過酒迷糊的大腦更加渾濁。
她啞然沒出聲,程煜啧了聲,“你上次去唱片店,崔鎢把傘遞給你。”
“害我淋雨回家,算不算?”
“你這人怎麽能…這麽斤斤計較。”
“立場問題,這可是一丁點好感分。”
“缺這麽一點,能努力好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