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029.
第二天, 她們趁小朋友們午休時間,靜悄悄離開了福利院。
程思年讓任思怡去她家裏吃飯,任思t怡又想先回家把東西放下。程思年沒辦法, 只好先将她送回家,等她自己過會兒再過來。
把她送到小區門口後, 程思年開車離開, 任思怡手指接觸到電梯按鈕,身後傳來熟悉腳步聲。
她側頭一看, 是她母親任念霞。
任念霞眼裏盛滿怒火,走路的腳步聲比以往重些。她話音還沒有說出口,一記清脆巴掌落在了她臉頰上。
白皙臉龐瞬間顯露出五指印,她的腦袋被大力的巴掌側到一邊。
任念霞絲毫沒有顧及周圍人投來的目光,一字一頓鑽心惡劣,“你是不是祭拜他了?我告訴過你不許去, 你為什麽非要去。”
任思怡倔強咬着下嘴唇,扭過腦袋, 正面對上任念霞生氣到扭曲的臉龐。
她滿不在乎般擡手擦了擦嘴角, 任思怡忽然狀若瘋癫似得笑出了聲音。
“我知道你恨他, 我也恨他。”
“我更恨…”
“我的出生。”
這句話無疑是踩在了任念霞的雷點上, 她無法遏制暴走情緒,下意識再次甩了任思怡一耳光。
兩巴掌落在了任思怡右臉頰上,她臉頰肉眼可見瞬間紅腫起來, 嘴角都溢出絲絲血跡, 足見任念霞用足了渾身力氣。任思怡緊咬着牙齒,壓抑下自己眼中滾動淚意。
她緩緩屏了屏呼吸, 用堅定眼神望向任念霞。
任思怡她嗓音逼近哽咽模糊,“我是你女兒, 不是你的出氣筒。”
“他家暴,他酗酒,我沒有。”
“我又做錯了什麽。”
“媽,你清醒一點,我不是他…”
任思怡聲嘶力竭喊出最後一句話。
她雙手緊握垂在腿邊,不受控制顫抖。任思怡她強忍淚意以及累積的怨氣,憤恨從任念霞身邊擦肩而過。白皙脖勁上蜿蜒着的青色血管微微凸起,額間突突跳動帶着隐痛。
任思怡現在想找個安靜地方,坐一坐,短暫休息一下。
以任念霞的性格,這場争吵不會這麽簡單的結束。
任思怡就近找到一個公園,躲在公園的廊亭裏,蜷縮着顫抖的身體坐在角落裏。
是因為傷心過度,是因為害怕。
不敢想象等待她的會是什麽。
周圍小孩兒跑過的聲音,老年人說話的聲音,她靜靜聽着,默默在心底安慰自己沒事。
眼淚在溫熱眼眶中打轉,幾次即将墜落時,任思怡又堪堪憋了回去。她時不時吸氣調整着呼吸,腿腳蜷縮很久變得麻木,她不緊不慢打直彎曲長腿。
任思怡腦內混亂各種情緒交織,她用手掌捂着臉頰咒罵了聲。
她得承認,這麽多年以來,任念霞對她很好,唯獨碰到霍祥林的事情,她總是以誇張情緒宣洩于她身上。
一次兩次乃至次次,任思怡忍到極點,說出了壓抑許久的話。
一想,她又開始想任念霞應該聽見那句惡言時,又該怎麽獨自消化這份痛苦。
任思怡長嘆了聲,踉跄站起身朝外走去。
路邊燈火通明,來往人群很多,馬路上車輛疾行而過。
任思怡缺像迷失道路的流浪者,沒有方向沒有歸途。
垂在手側的手機響起,任思怡斂了斂眼眸。
“喂?”
她嗓音暗啞撕裂像發過燒般頹然,程思年倏地緊張起來,“你怎麽了?在哪?不是說過來吃飯?等你這麽久一直沒來。”
“我在路上。”
“哦…那,注意安全。”
任思怡潦草掐斷程思年的電話,一潭死水的眼眸掙紮出些光亮,她拖着笨重腳步朝前走去,拐過路口只身站在街道口。她攔下路過出租車,坐在後排沉默不語,呆滞失神望向窗外。
等到了程思年家小區門口,她點滴回神,循着記憶裏的位置找到她家。
程思年聽見門鈴聲響灼急拉開門,望見的是任思怡若有似無的笑臉,她甚至是提聲調侃着程思年,“你怎麽這麽着急?”
她面色自然,沒有硬憋的痕跡。
程思年定定看了她好幾眼,随後讓開位置示意任思怡進門。
任思怡背對程思年後,瞬間松弛了分。
她用指腹摸了摸幹燥眼睑,不着痕跡清了清嗓子。
任思怡輕快轉身,仰起下巴,“我們吃什麽?”
程思年撇了撇嘴角,聳動肩膀,沉吟啓唇,“大概,還得等半個小時。”
她點外賣時間晚了點,卡在了飯點黃金時間。
外賣送餐時間自然拖長。
任思怡哦了聲熟稔朝沙發走,她踢踏着拖鞋坐在沙發邊。
程思年啧了聲,猜想她可能真的沒事,沒再去仔細注意到她的細微表情。程思年緊挨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拿起沙發上的手機,漫不經心劃動,“姜新月跟姜潮年叫我們去玩,去嗎?”
她散漫擡眼,瞥見任思怡不太情願的神色。
改了改口,“叫他們來家裏?”
任思怡思索了半秒,點了點頭。
程思年喜歡把家裏四處照亮,選擇燈時自然是亮度優先。
任思怡側過臉頰,遮擋在臉龐邊的頭發往後拖動了瞬。
程思年眼尖捕捉到了她紅腫皮膚,喉間滾動猶豫開口,“還,好嗎?”
任思怡愣了愣,扯動蒼白嘴角,淡然說着,“沒事。”
程思年欲言又止悻悻閉上嘴巴,她不太明白任思怡的做法。
每每情緒臨近崩塌破裂,她全然選擇積壓下眼淚,倔強到不肯流一滴眼淚。
她有詢問過姜新月具體緣由,姜新月對此表示不知情,模糊說可能是愛哭鬼長大了吧。
程思年手支在一旁,任思怡低眸看着手機消息。
回複了胡一明跟其他人的工作消息,她看見了程煜發來的消息。
【老鼠沒拿】
任思怡噗嗤笑了聲,左手端着的果汁不禁蕩漾。
程思年驟然聽聞她一晃而過的笑聲,下意識把注意力投放在她身上,眨了眨眼睛頗為納悶。
“怎麽了?”
“我想起來。”
“我還沒說跟你說謝謝。”
“什麽?”
程思年更加迷惑了。
“米奇啊。”
程思年擡了擡眉梢,眸色下移,掠過任思怡亮起的手機屏幕。
她手指緩慢挪動到嘴邊,壓蓋住嘴角弧度,眸間流轉出笑意,默默應下任思怡的感謝。
任思怡念叨詢問她,是找代購買的嗎?
程思年茫然眨眼,“啊…”
她心虛般清了清嗓子,“對,不麻煩。”
程思年思緒在線,很快反應過來,猛然側向身體面對任思怡,“米奇有什麽好笑的嗎?”
“不就是兩只大黑耳朵,別人…不對,別鼠長得挺帥不是。”
“因為。”
“程煜說那是鴨子。”
看任思怡一本正經的表情,程思年堪堪閉上嘴巴,她在想她哥是不是有病。
老鼠能說成鴨子。
程思年用手指尖撫了撫眉心處,艱難替程煜找着補,“可能,大概…是…”
得。
她找不到好借口。
任思怡沒執着于為什麽會認為是鴨子上,她簡單回複說改天抽空去取。
耳邊傳來程思年閑散語調,似是調侃,“他怕不是瘋了。”
“讓我媽知道,應該會笑他好幾天。”
任思怡的話被門鈴掐斷,程思年連忙起身準備去開門,入眼的是姜新月叉着腰吐槽姜潮年的畫面。程思年眼露玩味兒抄起手臂,作勢想要好好看戲。
姜新月嫌棄收回拍在他身上的手掌,憤恨咬了咬後槽牙,頂着程思年戲谑眼神,疾步走進來她家裏。程思年擡手攔住了姜潮年,“姜新月發這麽大脾氣?”
“你招惹到她哪了?”
姜潮年悻悻摸了摸鼻尖,“不就是聽見了她一條語音。”
程思年聞言露出微妙笑容,嘶了聲緩緩扭過頭,瞅向拉着任思怡念叨的姜新月。
等到程思年的外賣到了,他們把東西擺在客廳矮桌上。
四個人圍坐在矮桌邊緣處,大部分時間是姜潮年跟程思年在說話,任思怡跟姜新月偶爾回複一兩句。等到結束飯局,姜潮年忽然提出想玩游戲。
“沒興趣。”
姜新月率先否定他的提議,任思怡随即附和點着腦袋。
他又提出看電影,程思年眼睛亮了些,狡黠一閃而過,“可以啊。”
她最近剛收集了一部有趣恐怖片,正愁沒人跟她一起看。程思年散發着精光的眼眸,一寸寸從他們臉頰上掠過,她沒提醒其他人選擇直接播放。
任思怡慵懶着神色,懷裏抱着一只抱枕坐在正中間。
她眉眼微垮,直視畫風逐步驚悚的電影。
任思怡艱難咽了咽口水,下意識伸手攥住姜新月的衣角。姜新月對這些電影從來抱着虛假心态,再恐怖她全然當做是打趣玩意兒。
她虛靠着沙發t,右腿随意搭放在一側。
等到高潮部分即将來臨,任思怡驟然舉起抱枕想要遮擋。姜潮年玩樂心态很重,一把扯下任思怡的抱枕,嬉皮笑臉沖她談笑着,“怕什麽。”
姜潮年跟任思怡中間隔着姜新月,他一舉一動稍顯拘束。姜新月一巴掌拍落他的手腕,側身拉起任思怡遮擋的抱枕,威脅道。
“你再搗亂。”
“我現在把你扔出去。”
有了姜潮年的打攪,第一個駭人高潮已然過去。
任思怡淺淺松了口氣,背脊往下縮動了分想要窩在沙發裏。手機緊挨着手指邊,突然的震動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任思怡嘴角抽搐了瞬,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面的備注。
任思怡怔愣了幾秒,放下蜷縮腿腳朝陽臺走去。
剛接起電話,那邊是一道打火機響起的脆響,任思怡嘴角輕抿沒打算出聲。程煜沉默了兩三秒,忽然沙啞着聲調說了句。
“幹嘛呢。”
“?”
任思怡環側回頭瞅了瞅身後場景,又轉過身悶悶道。
“看電影。”
“恐怖片。”
程煜似乎是感到荒謬嗤了聲,配合着初秋冷風莫名涼薄。
任思怡緩慢垂頭睨着鞋尖,悵然般嘆了口氣,“不開心?”
“沒。”
“演技不太好。”
“比款款而談時的演技。”
“更差。”
程煜闡述着不可置否的事實,任思怡啞然失笑,“你那麽了解我?”
話語脫口而出那瞬間,任思怡遲緩發覺其中暧昧,窘迫張嘴想要添補點話題,慌亂大腦卻一片空白。任思怡懊惱皺了皺眉,無奈閉上嘴巴陷入沉默。
程煜喉間溢出笑聲,“我千裏眼呗。”
“?”
能看見你臉上所有情緒。
沒呆在一起照樣能透過細微舉動,察覺出掩藏在深處的情緒。
任思怡抿到泛起清白的嘴唇點點松弛,她握住手機的手驀然收緊。
程煜跟他最初出現的狀态相比,多了絲風趣多了很多細節。
宛如一張編織了許久從而變得巨大的漁網,唯一不同的是這張網密不透風,沒有任何逃脫的可能性。
她正欲啓唇,身後傳來驚駭尖叫聲。
聲浪如同退潮般消散後,姜潮年拔尖聲線打斷了她的話語,任思怡眉心突跳,無奈用手掌捂住手機,側頭瞥向吶喊不斷的姜潮年,“幹嘛?”
“進來啊。”
“外面不冷嗎?”
“電影快到最精彩的部分了。”
任思怡敷衍昂了聲,還未完全收回注意力。
手機裏傳出程煜暗啞音調,捉摸不透情緒,“去玩吧。”
“哦,我挂電話了。”
“嗯。”
任思怡掐斷電話後小步跑回沙發,程思年跟姜新月對她進行了一番目光洗禮。任思怡眼觀鼻鼻觀心佯作若無其事,沒有向她們透露是誰打的電話。
…
程煜睨着被挂斷的電話若有所思,他散漫坐在靜谧操作室內,空出的左手轉動着一塊吉他撥片。額間碎發淩亂散下,遮擋了些許倦怠眉眼,程煜斂起眼睑露出鋒利眼眸,扯出一抹懷揣着蔑意的笑。
他剛想有所動作,耳邊傳開叩叩敲門聲,程煜背脊又漫不經心靠回椅子。
偏了偏頭,面對操作室大門。
“進。”
門打開後胡一明落寞身形闖入眼簾,程煜眉梢一擡,收起嘴角玩味兒弧度。他擡起手腕打量了下腕表時間,模樣正經了些,“有事?”
胡一明屏了屏沉重呼吸,清俊面龐上噙着苦笑,“想讓你暫時幫我保管一下東西。”
程煜面露狐疑,震驚到瞳孔收縮。
“找我?”
“保管東西?”
胡一明鄭重點頭,眸色認真凝望着程煜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眼眸虛晃,堪堪低下腦袋,聲線不穩透着細碎無力。
“我能想到的人。”
“只有你。”
程煜不會多管閑事不會多言多語,如果胡一明把東西轉交給任思怡,她應該會很擔心,會給她造成沒必要的困擾。胡一明最能信得過的人,排除身邊幾位朋友,只剩下程煜了。
他們交集不深時間不長久,程煜卻莫名給人一種安定感。
程煜輕然視線滑落到他半握手掌上,瞥見他緊握的一份文件。程煜抿了抿唇角,朝他伸出寬闊手掌,作勢想要接過他手中文件。胡一明逼近哀求的眸子瞬間亮起,他嘴角欣喜上揚,大步上前把文件轉交給了程煜。
他已經用文件袋仔細裝好,程煜随意擺放在哪個抽屜裏就行。
程煜接過文件袋沒多看,帶着他徑直走過操作室,走到他不常用的辦公室裏。程煜拿出鑰匙打開了上鎖的抽屜,把胡一明的文件穩妥放在內裏。
胡一明看着他細致動作,不免眼熱,喉結緩緩滾動,壓抑着其中哽咽。
“謝謝。”
程煜瞭起眼皮直白望着他,滿不在乎般嗤笑了聲,“舉手之勞。”
“你需要的時候,告訴我就行。”
“好。”
解決完心裏麻煩,胡一明半握手掌漸漸松開。
緊繃神情松垮下來,他想起晚間消息嘶了聲,手指骨節抵在人中處,眼睫扇動不懷好意出聲,“我本來是想明天來的。”
“晚上姜潮年他們約了我。”
“想想,還是這件事情重要。”
程煜閑散坐在一側默不作聲,他低垂眼眸把玩着手機。對胡一明挑起的話題不為所動,胡一明擡腳跨步走到他對面坐下。
“昨天你知道是什麽日子。”
“所以提前約她出門,是嗎?”
胡一明得知任思怡跟程煜在一起時,他第一反應是程煜故意的,沒有一絲懷疑這件事情是巧合。程煜不提旁人不知,但不一定能逃過他的眼睛。
程煜修長手指頓在半空,別開眼簾,睨向不遠處的一排瓷器。
“是或不是。”
“有什麽意義?”
胡一明早猜到他應該不會說,旁觀者清,他看穿了程煜對待任思怡的心思。
程煜遇到任思怡的事情,向來緊張不容差錯,怎麽可能會告訴胡一明其中緣由。
“沒意義。”
“但能讓她在最不願提起的日子裏。”
“過的輕松一點,很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