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蕭雲芷心中一凜,口中輕輕打了個呼哨,将不耐煩刨地的輕雲召喚回來,擡手抱住暖烘烘毛茸茸的馬頭。
“他快死了。你知道他撐不住了,你就要得償所願了。”
她沒有反駁蕭婉晴的話。她知道對于蕭婉晴這樣的人,反駁是沒有用的。她必須盡快從她口中得到消息,否則她為此所做的一切都付之東流。
“我兄長怎樣人,你比我更清楚。他寧折不彎,絕不茍延殘喘。即便是太子不立刻下令處決他,他也熬不過幾日,因他一心向死。”
蕭雲芷勉強擡了擡唇角,又輕聲說道:“到了那時,你又能得到什麽樂趣呢?”
蕭婉晴臉上怨毒的神色緩緩褪去,一雙冰冷的眼睛仍然盯着蕭雲芷,目不轉睛。
蕭雲芷再次開口說道:“而到了那日,他死在他自己手裏,死在祁弘晟手裏,卻惟獨和你沒有關系。”
她話音未落,蕭婉晴一雙鳳目緊縮,漆黑的瞳仁中流露出詭谲的光亮。她的口脂太豔,如血一般,嵌在她豔麗蒼白的皮囊之上,宛若紅蠟覆雪。
過了不知多久,不遠處啞嬷嬷的視線越來越明目張膽,輕雲不耐煩地踢踏着蹄子,又想把自己的大腦袋往蕭雲芷懷裏鑽。蕭婉晴盯着蕭雲芷那清麗出塵的面容,目光沁了毒,手中卻緩緩挽過缰繩。
“上馬,小娼婦。”
她牽過了輕雲,不過幾息便令那桀骜不馴的馬兒不自然地彎折前腿。蕭雲芷安撫地摸了摸輕雲的脖頸兒,讓那哼唧抱怨的馬兒彎下前膝,蕭雲芷順勢上馬。
動作交錯間,蕭婉晴說道:“蕭雲恒處,有四個死侍看押,都是不計生死的貨色。他的刑架下有火油,若是強破,整個院落都會被燒掉,屍骨無存。”
蕭雲芷坐在馬上,雙眸之中神色顫抖,淚水幾乎破繭而出,但她柔軟妩媚的面容卻滿是堅毅之色。
“我知道了。多謝蕭側妃。”
她說着,在馬上直起身來。輕雲沖着蕭婉晴打了一個響鼻,滿心興奮地馱着它失而複得的主人小跑起來,将蕭婉晴抛在身後。
蕭婉晴院子裏的奴婢小心上前伺候,畏首畏尾地問主子是否回轉,轉而被蕭婉晴賞了一馬鞭。她陰狠地看了一眼蕭雲芷騎馬離開的方向,轉身離開了馬房。
蕭雲芷在太子府狹小的跑馬場消耗了幾個時辰,等到天擦黑,才将依依不舍,不斷拽她衣角想要與她一道去曠野中奔跑的輕雲安撫好,折身回了太子府書房。
祁弘晟今日已經回轉,面色冷淡,但眉眼中沒什麽戾氣。他與幕僚商量了一日政務,此刻奴婢已經擺好了晚膳,鮮香四溢,蕭雲芷恰好從殿外踏進屋門。
奴婢瞧見她進來,紛紛垂首退下。蕭雲芷淡淡掃了一眼,見那幾個都是祁弘晟年少時期起就侍奉他的宮奴,為首的魏棟少時沒少侍奉在祁弘晟左右,與蕭雲芷十分熟稔,如今,他卻不敢擡頭看蕭雲芷一眼,仿佛面前的女子與多年相處的蕭雲芷不是一人。
蕭雲芷心裏清楚,整個太子府都被下了規避她的嚴令。下人不得直視她的容顏,書房外的侍衛都每日輪換,生怕有人與她攀談。祁弘晟說過,蕭雲芷最擅長蠱惑人心,生怕太子府的下人着了道。
奴婢很快退出書房,祁弘晟的目光沉沉地壓過來,蕭雲芷足下一輕,撲進了祁弘晟懷裏。
“晟哥...”她小聲說道,雙眸卻沒有看祁弘晟,像是知道自己在外蹉跎久了時辰,有些怕長輩責難的少女一般。姿态依賴,面色微紅。
“輕雲瞧着比去歲還強壯些,毛色更白,今日在日光下,閃爍出綢緞似的微光來,美極了。馬蹄也釘得好,落在地上又幹脆又輕,上好的馬鐵,不知哪家師傅做的...”
她喋喋不休,白皙的面頰被祁弘晟的胸口煨得發紅,比春日的薔薇花蕾更豔。
祁弘晟本應斥責蕭雲芷僭越之舉,更應當責罰她毫無禮數,區區奴婢之身,半點兒沒把君上放在眼裏的狂妄。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等她喋喋不休的聲音越來越低,那雙晶亮豔麗的眼眸小心地擡眼觑了一下他的臉色,露出一點兒心虛又小心的神色。
他的心鼓噪不斷,熱得讓他微微蹙起了眉。他本以為自己一心要的是蕭雲芷恭順,可她這樣的放肆,卻不讓他動怒半分。他沉沉地看了一眼她頭頂渺小的發旋,沉聲說道:
“用膳。”
蕭雲芷不是第一次與祁弘晟同席,卻是第一次以奴婢的身份與祁弘晟一同進膳。按理說她是應該侍膳的,在攬月樓作官妓時,她學過這樣的事,知道怎麽能令一個男人用膳才不至于酒醉,過分粗暴,又知道怎麽讓一個男人吃喝熨帖,才能多得些賞錢。
她垂下鴉羽似的眼睫,被馬缰磨得有些紅腫的手指攬住祁弘晟的手背,再次輕聲說道:“晟哥...我不會侍膳。”
這是徹頭徹尾的假話,被她說出了幾分讨饒幾分賭氣,祁弘晟拿起筷子的動作一頓,蹙眉不耐道:“坐下用膳。這般狐媚作态做給誰看?凡事躲懶,如今什麽身份,離了伺候如何過活?”
他說着刻薄話兒,話中責難卻不重,反而将蕭雲芷攬到身旁。蕭雲芷貼着他坐下,手中也拾起一雙筷子,雙目看向滿桌合她胃口的菜肴,口中卻輕聲說:
“晟哥又如何會放我走?左右不過如此了。”
她話音未落,祁弘晟一把握住了她執筷的手腕,她心中陡然一驚,心道方才那話說得有些過了,恐怕讓祁弘晟生了疑慮。
她正想着如何轉圜,祁弘晟又緩緩放開了她的手腕,一盞血燕窩被推到她面前,祁弘晟冷聲說道:“你若早些有此認識,倒也是好事。将這燕窩用了,再用葷菜。”
蕭雲芷心跳聲漸漸緩下來。她想今日這一關算是過了。
*
又幾日,到了先皇後的忌辰。
祁弘晟是孝子,每年都會為先皇後舉辦喪儀,這是唯一一件他明知聖上不喜,也仍舊去做的事。
可是去歲朝廷遷都,先皇後的陵墓也從北境遷出,在新京郊外一處水草豐美之處落成。今歲,太子府仍為先皇後冥誕大擺宴席,同時親身前往祭拜,今歲秋日就要過門的太子妃随行。
蕭雲芷同樣跟祁弘晟去祭奠太子妃。太子祭奠亡母不喜太多人随行,跟随他前去的只有兩個貼身侍衛和親信魏棟。太子妃更是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個趕車的老仆。
蕭雲芷是搭太子妃車架而來的。她在車中拘謹坐着,雙目卻頻頻看向車外踢踏着馬蹄子的輕雲,顧菁之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眉目蹙起,卻沒有多說什麽。
他總是不自覺地看向蕭雲芷,腦中因她的存在而頻繁生出一些怪異的念想。
這些日子表哥陰翳稍褪,每日回府更早,大把時辰消磨在書房中。
大抵是被蕭雲芷拿捏住,或是兩人關系好轉,他并不清楚其中關竅。送給蕭雲芷的鴿子偶爾會飛回他的院落,那對白鴿被養得越來越胖,起飛時歪歪斜斜,像兩顆不斷彈動的毛球。他會捉來把玩一會兒,隐約從鴿子幹淨的白毛中聞出一絲蕭雲芷的味道。
那是石菖蒲的清單香氣。
她或許終于明白,讨好殿下才是她唯一的活路,或許不會再生出那些頑抗的念想了。人總是會學乖的,這樣對她也好,對太子表哥也是好事。
顧菁之垂下眼眸念着,心裏卻不知為何總不能平。
再澄澈的火光總有熄滅那日,再純淨的魂魄,也總會染上污濁。蕭雲芷還是妥協了,順承規則,眼中的光都不再濃烈。
他沒看到的地方,蕭雲芷掀開一點車簾,雙眸看着蔥郁的深林,從林間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白影。
那是她的鴿子,因為有些肥胖,落在枝頭發出好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鴿子腳下拴着一只細布袋,隐約有什麽細碎粉末簌簌落下來。
車馬停下,太子下馬步行至陵前,令侍衛和侍從都隔出幾丈遠,免得污了先皇後清淨。
蕭雲芷知道他素來有這樣的習慣,為先皇後掃墓諸事一向不假手于人,而顧菁之今日在大氅下穿了男裝,如今也下車靠前,血脈相連的表兄弟率先向先皇後陵墓下拜。
蕭雲芷沒有即刻上前。她下了車馬,在拉扯的馬兒面前徘徊片刻,挨個細細摸了摸。兩個侍衛和內侍魏棟都身兼看護主子之職,不如何留意她,而一向緊迫盯着她的祁弘晟只是蹙眉看了眼她遲遲不至,便想着恐怕是因為她入府那日在先皇後靈前鬧得太難看,此刻她心裏有別扭,也沒有立刻出言強迫。
在先後陵前,是祁弘晟最為收斂的時刻。他對着亡母下拜,而他身後的顧菁之也對着先後之陵行大禮。
蕭雲芷借機又遠了幾分。被她央求着帶出來的輕雲在馬車旁躁動不止,踢踢踏踏鬧個沒完。侍衛怕輕雲鬧出動靜惹主子不快,掏出馬鞭就要鞭打,可卻被蕭雲芷擡手制止。
她将輕雲召喚到身邊兒,幾下令它安靜下來。她帶着馬兒向別處走去,這會兒無論是侍衛還是祁弘晟,都沒有多看一眼。
而等祁弘晟叩拜完生母,蹙眉回頭找蕭雲芷時,卻早不見了輕雲和蕭雲芷的身影。
蕭雲芷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