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蕭婉晴此人,生于一八品官之家,卻并非尋常人家養出來的怯懦女子。相反,蕭婉晴自幼喪母,她的父親,如今的蕭尚書獨自将她撫養長大,毫不拘束,養出了她性子驕縱,脾氣蠻橫。
她将這些掩飾得很好。畢竟他們父女二人相依為命,她父親早年為官不易,多是谄媚奉承之态,多少讓蕭婉晴心中扭曲。
蕭雲芷早些年身為國公府長女,唯一的兄長是英勇善戰的國公府世子,唯一的妹妹雖不與她一母同胞,但勝似同胞,對她言聽計從,奉若君主。她的未婚夫又是一國太子,自己才情斐然,玉貌花容,前程似錦,何其順遂。這樣的風光,蕭雲芷自然樂意與人結交,處事良善,處處施恩。
那時,她也是願意親近跟随父親借住國公府的蕭婉晴的。蕭婉晴與她年紀相仿,她父親又百般攀附國公府,往日裏蕭婉晴若是來到國公府,蕭雲芷或多或少會照料幾分。
蕭婉晴并不領情。被她父親教導,蕭婉晴并不會明面上給國公府的長女不快,她只會沉默地接下蕭雲芷的示好,而後附身行重禮,用她那雙黑白分明卻極為不安分的眼睛看着蕭雲芷,順服的深情後,蕭雲芷看不到半點兒善意。
蕭雲芷自然不是癡傻,旁人不領情,她又怎會勉強。後來,她便不再主動接近蕭婉晴,免得惹人不快。可她不止一次見到蕭婉晴長久地窺視她的兄長蕭雲恒。
那種眼神令人不快極了,像是狼犬盯梢着一塊兒令它垂涎欲滴的肥肉,又像是毒蛇窺伺無知蹦跶的獵物。誰都不會将這樣的目光跟一個年幼的少女聯系起來。
蕭雲芷本能不喜,但她卻總不好多說什麽。她那時心想,就算蕭婉晴有什麽見不得光的心思,也不會有什麽機會實施,她總不好多嘴多舌,壞了姑娘清譽,總歸他們國公府家大業大,不好仗勢欺人,無端指責。
可是物是人非,國公府一朝崩塌,她才發覺,原來她那孔武有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哥哥,原也有虛弱之時,原來也會淪為旁人的獵物。
如今,這些往事中的細枝末節,卻在那一日蕭婉晴的癫狂中再度浮現在蕭雲芷的腦海中。
細細想來,蕭婉晴為了立功,将蕭雲芷捉過去當着蕭雲恒的面折磨毆打,令蕭雲恒松口,本也是情理之中。她這樣的說法對付了祁弘晟一行人,因為她當真做了祁弘晟不願親自做的髒活兒,得到了蕭家的半塊兒虎符和信件。
可是,立下了大功的蕭婉晴最後什麽都沒得到,反而惹了一身腥。她如今被祁弘晟拘禁府中,落了天大的臉面,還惹得祁弘晟不快。對于蕭婉晴這樣的聰明人來說,落得這樣的結局,難道是她謀算失誤,算錯了在祁弘晟眼皮子底下僭越的代價嗎?
蕭雲芷不覺得真相是如此。她了解蕭婉晴,知道蕭婉晴陰狠毒辣,無所顧忌,但是絕非蠢貨。那日蕭婉晴在祁弘晟發怒後立刻跪地請罪,對祁弘晟的處置沒有半分不滿,反而示弱讨好,可見其見風使舵的本事。
可這樣的人,又為什麽冒着祁弘晟的大不韪,擅闖書房,綁架蕭雲芷呢?
蕭雲芷知道,一定有什麽細枝末節是她忽視了的。在蕭婉晴的宣之于口的癫狂和殺意背後,她另有所圖,而那不是祁弘晟所看到的,也不是祁弘晟所樂見的。
而那,就是蕭雲芷唯一的救命稻草。她如今可謂群狼環伺,沒有任何反抗祁弘晟的手段,這些不起眼的細枝末節,這些看似毫無依據的揣測,是她唯一的籌碼。
她擡眼看向面色陰鸷的蕭婉晴,聲音清冷道:
“側妃娘娘,輕雲從小便是我一人馴服的,從未見過馬鞭這樣粗鄙的用物。娘娘還是将手中馬鞭放下,耐下性子來好好兒馴馴這馬兒吧。”
她掌下的輕雲配合地發出一聲響亮的響鼻聲,不耐煩地沖着蕭婉晴揚了揚沉重的鐵蹄。示威過後,它又變做犬兒一般,乖巧地蹭了蹭蕭雲芷,碩大的腦袋直往蕭雲芷懷裏拱。
蕭婉晴氣得發出一聲嗤笑,盛裝潋滟的面容都變得扭曲幾分。她盯着蕭雲芷和她懷裏蹭來蹭去的輕雲,一口銀牙緊咬。
“爬上殿下的床,吹幾口枕頭風兒,你又想耍國公府大小姐的威風?蕭雲芷,我倒是小瞧了你。早知你當年與三教九流結交往來,全都是沽名釣譽之舉,如今看來果不其然,你骨子裏也不過是攀龍附鳳的賤骨頭。如今靠着魅惑殿下茍延殘喘,你也是當真做得出這種下賤之事。”
她口中極盡羞辱之能,手中卻是緩緩放下了握了許久的馬鞭,開始慢慢靠近輕雲。
輕雲不耐煩地蹬了蹬後腿,身後的沙土揚起半尺高。它性子桀骜,最不喜與人親近。剛剛被送到國公府的時候,蕭雲芷連續熬了它幾日,才能勉強上馬,但它也只允許蕭雲芷一人上馬而已。
待到蕭雲芷将它訓練得可以背負旁人,那又花了不知多少的心力。而這一切,全然都是為了讓祁弘晟有一匹良駒而已。
往事不堪想起,越是想起,越是負累。蕭雲芷垂下眼,餘光掃過不遠處沉默寡言但目光一刻都沒有離開這裏的啞嬷嬷,輕聲說道:
“這些老調重彈,側妃娘娘何必再說呢?你那一日不也說了,我們蕭家專門出些煙視媚行的人,娘娘嚴刑拷打我兄長多日,難道不知此中門道嗎?”
她話音未落,果然見蕭婉晴面色驟然扭曲起來,一雙眼眸仿佛沁滿了毒汁兒,直直射向她。
蕭雲芷仔仔細細看了看蕭婉晴眼底的怒火,再度拍撫懷裏的馬兒。蕭婉晴胸口劇烈起伏片刻,突然轉身,一言不發就要離開,方才毫不遮掩的殺意和怒火都戛然而止。
“側妃娘娘忍辱負重來為一奴婢馴馬,若是此刻轉身就走,恐怕交代不過去。娘娘也知道,殿下多疑。”
蕭雲芷輕聲說道,同時輕輕敲了敲懷中輕雲的耳朵,輕雲不情不願打了個響鼻,主動走向蕭婉晴,碩大的身軀恰好攔在了蕭婉晴和不遠處的啞嬷嬷中間,隔開了啞嬷嬷無聲的目光。
蕭婉晴腳步一頓,回身冷聲說:
“你算計我,也算計了殿下。蕭雲芷,你以為你能翻了天不成?”
“是,今日之事,是我的算計。”
蕭雲芷直言不諱。那日回來後,她不斷地想起她飽受折磨的兄長,也不斷想起神色癫狂嗜血的蕭婉晴。蕭婉晴那日說了許多話,有些在蕭雲芷聽來前言不搭後語,但是有一句話她卻記住了。
蕭婉晴說,蕭氏兄妹互相牽挂,互相牽制。有蕭雲芷在,不愁蕭雲恒開不了口。
同樣的,有蕭雲恒在,不愁蕭雲芷不谄媚求饒,奴顏婢膝。
後半句話蕭婉晴并沒有說出口,但顧菁之那日說過,祁弘晟本都打算放棄讓蕭雲恒開口交代了。自己的兄長自己最清楚,蕭雲芷知道蕭雲恒鐵骨铮铮,絕對做不出在刑罰面前洩露蕭家的虎符,出賣自己父親之事。
她兄長是國公府的世子,是她心中的英雄。
所以,祁弘晟打算将蕭雲恒處死了。蕭雲恒本就該是個死人了,死在西北邊關的戰場上,他被蕭雲恒一黨秘密運回京城審問,被祁弘晟折磨得不成人形,此事再不會有人知曉。
馳騁沙場的雄鷹,最終恐怕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局。世人不會知道蕭雲恒死前經歷了什麽,他的親人甚至不會知道他還活在這世上,而這一切,都是祁弘晟為求私利,草菅人命,戕害戰官。
可是蕭婉晴突然鬧出這麽一出,令蕭雲恒開口,也令自己因為僭越而受責。抛開她一反常态的急功近利,她暫時保住了蕭雲恒的命。
哪怕只是短短一瞬,哪怕只是讓蕭雲芷這做妹妹的知道了自己的兄長還活在這世上,還受過這些苦楚,蕭雲芷都要感謝她。
“若不是你,我不會知道我兄長被反複拷打一年有餘,不會知道他在黑暗中将血都流盡,也不會...”
她壓下喉嚨中溢出的血塊兒,說道:“也不會最後再見兄長一面。”
她輕聲說道,在蕭婉晴露出滿是惡念的神色之前,垂頭說道:
“蕭婉晴,告訴我他怎麽樣了,告訴我他在哪兒。我牽制不了祁弘晟多久了,我必須救走兄長。”
蕭婉晴發出一聲尖銳的嗤笑,勉強被掩蓋在輕雲的咄咄咄的馬蹄聲中。
“蕭雲芷,你異想天開的本事是越來越大了。蕭雲恒如今就是一條半死不活的喪家之犬,和你一樣。你們這對眼高于頂的兄妹殊途同歸,最好一道沉淪地獄中去,才大快人心。”
她聲音陰毒,滿目都是欲念。她那雙蛇一樣的眼眸死死盯着蕭雲芷的面容,輕緩地張開殷紅的唇,舔舐了一下幹澀的上唇。
“你兄長從來都不将我放在眼裏,而你假模假樣的施舍更是令人厭惡,你知道麽?你們兄妹倆的狐媚作态令人惡心極了,而如今這樣正正好。他會死,而他最在乎的你,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你和該爛在這裏,作男人kua下的奴寵,奴顏婢膝谄媚求榮。到頭來,你和我又有什麽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