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聽到此處,蕭雲芷的心重重一墜。
她不知道自己會被如何處置。若是曾經,她與祁弘晟之間沒有任何隔閡,不分彼此,哪怕是她對祁弘晟的政事擅自做主,也不會招惹祁弘晟一句重話。
可那些親密無間,毫無猜忌的曾經,終究是一場祁弘晟欺騙她的鏡花水月。
如今的祁弘晟會怎麽處置她這撞破秘密的罪奴,她不知道,甚至連猜測都不願。她垂下目光,冷淡的等着發落。
祁弘晟一看蕭雲芷這沉默的頑抗就心頭火起。他知道,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蕭雲芷從來沒有真的對他心悅誠服,不管他是掌管她性命的主君,還是生殺予奪的九五至尊,她都是這樣一副油鹽不進的頑抗模樣。
永遠都學不會懇求,永遠都學不會低頭。
祁弘晟将她提拽起來,不讓她不知羞恥地露出更多春色。他的目光掃過跪地的顧菁之,眉眼中的怒氣和憎恨終于一頓,流露出一點兒滿意之色。
若是旁人見了蕭雲芷這副模樣,大抵是要堕入蕭雲芷的媚術的,但她這些狐媚伎倆卻勾引不了顧菁之。
從始至終,顧菁之沒有多看半眼蕭雲芷,無論蕭雲芷是否直勾勾盯着他看,又或是蕭雲芷衣衫不整,春光大洩。他只是恭謹跪地行禮,言辭之中還帶着對蕭雲芷的鄙夷和殺意。
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輕而易舉入了蕭雲芷的邪術。顧菁之的血比天山之上的冰更加冷,前世今生,他不近女色,不堕蕭雲芷的媚術,為臣本分,進退得當,他從不讓祁弘晟失望。
重生一世,反倒是祁弘晟對顧菁之心存幾分愧疚之意。他這表弟流落在外,吃了太多苦頭,身子骨恐怕早就垮了。前世祁弘晟做了皇帝,曾不止一次為顧菁之指婚,可顧菁之不近女色,亦不近男色,活得像是高山冰雪,不容亵玩。
祁弘晟猜測他大抵是在流落過程中傷了根本,才如此清心寡欲,不近人情,于是只能在高官厚祿上多加補償。這一世更是提前将他接回京中,用顧芝的身份作掩飾,将他接入太子府照應。
顧菁之的恭謹和對蕭雲芷的冷淡令祁弘晟滿意極了,他知道他永遠可以相信顧菁之。他是他最忠心的擁趸,也是最鋒利的刀刃。前世,顧菁之拼死潛入京城,隐姓埋名拜入他的太子府,最終助他登上皇位,而今生,他們也會奪回屬于顧家的一切。
“她不會離開書房,菁之,不必将她放在眼裏。”
祁弘晟冰冷的聲音在蕭雲芷耳畔響起,幾乎無法激起什麽隐痛了。原來心中陣痛也有一日是可以學會麻木的,蕭雲芷嘲諷地想。
“表哥說的是。只是如今府上人多口雜,還請表哥看好她,莫要耽誤表哥大事。”
顧菁之低聲請道,言辭懇切,倒是讓祁弘晟心中感懷:
“你快起來,在表哥面前動辄下跪,成什麽樣子?再不可如此行事。”
顧菁之聞言,卻沒有起身。他仍然垂頭道:“我與表哥雖然兄弟相宜,但仍然分屬君臣,我有所谏,禮不可廢。”
祁弘晟露出些許無奈之色,眼眸和緩下來,說道:
“孤也算閱盡千帆,在這世上也唯信你一人。蕭雲芷蠱惑人心,卻半分無法移你我二人心智,可見她的媚術亦有克星。日後,孤便将她關在書房,再不得見外人。你我二人在此議事無妨,只當她做個擺件兒罷了。”
蕭雲芷因為這話,不受控制地掙動一下,可卻敵不過祁弘晟的力道,仍然被禁锢在原地。而顧菁之面色冷淡,眼底仍有不贊同,卻也只低聲應是。
顧菁之的冷淡和不滿令祁弘晟滿意極了。他是深知蕭雲芷媚術強盛,曾經一度也被她所迷惑,無論是下人奴婢,還是兄弟官員,他都反複點播提醒,可蕭雲芷卻總有法子蠱惑人心,讓人生出不臣和貪念,禍亂朝綱,動搖帝心。
只有顧菁之,從始至終一直毫不動搖。前世,顧菁之帶頭請殺廢後蕭雲芷,直言她蠱惑帝心,動搖社稷,斷不可留。可是彼時祁弘晟被蕭雲芷攪得心中煩亂,并沒有聽。
今生,他不會給蕭雲芷任何蠱惑人心的機會。
“菁之啊,你曾經受過苦楚,為兄心裏明白。你莫要一味排斥女色,日後,為兄總會找法子治好你,讓你為顧家開枝散葉。”
祁弘晟對顧菁之有愧又有憐,自然多說了兩句,顧菁之動作微微一頓,眼底劃過一絲游疑,卻悶不作聲應下了此話,坐實了他不近女色、身體有礙的說法兒。
他不知道太子為何會有這樣的猜測,但是他卻懶得為這些微末小事辯駁。太子為了個煙花之地的女子,打定了主意将其留在書房重地,他心中已有不滿,可是為臣者本分便是遵從,他谏言無用,自然不會再多說。
多年颠沛流離,顧菁之也不是什麽錦繡堆裏養出來的天真少年。他看得出太子恐怕容不得半點兒旁人對蕭雲芷的糾葛,男女之事本來就要大防,更何況蕭雲芷是太子之人。日後因為密奏出入書房,他總要跟蕭雲芷碰面,若是因此被太子所猜忌,還不如此時一口認下這身體有恙,不近女色的揣測。
滿打滿算,顧菁之也才二八年歲,他雖然身體抽條,快和尋常男子一樣高挑,但心裏仍然對男女郭倫之事充滿排斥。他不懂太子為何執着于折磨一個女人,生出這麽多是非,但也不願摻合其中。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切為了大計。
他垂下眼眸,假作看不到蕭雲芷的掙紮和羞憤,領了太子密折便退下了。
等顧菁之離開,蕭雲芷喘息着停止掙紮,雙眸卻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顧菁之離開的方向。今夜顧菁之的身份還是讓她過于震驚,她怎麽也想不到,顧家竟然留了這樣的後手,顧菁之和太子且忍且藏這麽多年,所圖一定非小。
祁弘晟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面上冷笑不止,嘲諷道:
“你看什麽?還藏着勾引外男的心思不成?別怪孤沒提醒你,恐怕菁之最想讓你消失,免得你耽擱孤的大業。你想勾引他,屬實做夢。”
蕭雲芷不明白他為何永遠能以新的法子羞辱她,但在軟肋被祁弘晟捏在手裏的此刻,她已經沒什麽可硬氣的了,只低聲說道:
“殿下誤會了,奴婢不敢肖想顧公子。”
她改口稱奴婢,又令祁弘晟湧起一陣火氣。若是蕭雲芷願伏低做小,自稱“妾身”,與他攀扯求饒,他不是不能給蕭雲芷一點兒寬宥,可是這娼婦偏偏改口說什麽奴婢,罷了,她要做奴婢,便讓她做個夠,真當自己能吃苦頭不成。
“滾去把書房掃幹淨。昨日你伺候得差強人意,孤便令蕭雲烨一日無客上門。”
他的話令蕭雲芷渾身顫抖,她眼中再次有了濕意,但是這次她沒有讓眼淚掉下來。
“奴婢謝殿下恩典。”
*
西南叛變,朝中風起雲湧,太子如今主掌戶部,因為軍費之事日日被吵得離不開身。白日裏,書房幾乎只有蕭雲芷做着灑掃。
書房是太子府的重地,太子最親近的侍衛郭桂都只看守外門,內門幾間耳室,積了灰塵也無人造訪。原本有一先皇後宮中的啞嬷嬷會灑掃,可如今也被放歸鄉養老,不再現身了。
大多數時候,蕭雲芷都孑然一身。侍衛送來的飯菜和熱水只放在門外,蕭雲芷去取的時候,連一張人臉都瞧不見。
越是孤單,內心無處泣訴的焦灼和對母親妹妹的憂慮越容易找上門來。蕭雲芷勉強平靜心緒,握着手中的書卷,思忖着如今的出路,才發現她手中根本沒有籌碼。
她能做的,只有谄媚祁弘晟,以求寬和。
她實在不願做這樣的事,而且她知道那是無用之功。若是祁弘晟對她尚有憐憫,當初就不會對她的家族落井下石,對她不聞不問,甚至百般羞辱了。
如今,祁弘晟把她留在書房,大抵是像他說的那樣,當個擺件兒把玩而已。等他什麽時候對這副身子厭了、倦了,就會将她丢棄或者殺死。
而她如今見不到任何人,根本沒有出路。
又幾日,蕭雲芷為書房裏的雲松松土,轉眼見一身素雅裝扮的顧菁之從一道暗門走進書房。
他對蕭雲芷視而不見,徑直取了些書簡,當即坐在一旁矮桌上替祁弘晟起草一道奏折。西南事不平,黃河又添水患,北地流民大量入新京,導致京郊瘟疫橫行。祁弘晟在朝中忙得不可開交,令他效仿字體,拟造奏折奏安置流民之事。
奏折無非一些冠冕堂皇內容,當今聖上不喜太子,更不會縱容太子邀買人心,即便太子在奏折中講得天花亂墜,造出驚世良策,也只會适得其反。只是顧菁之落筆難以成文,總是會想到前幾日從城頭看到的慘狀。
世道維艱,世人易子而食。新京城門緊鎖,門內又是一番歌舞升平之景。
顧菁之這一坐,就是坐了兩個時辰,直到天色擦黑,祁弘晟也沒有從衙門回轉。蕭雲芷知道顧菁之不會與她說一句話,便也沉默着倒了一杯茶水,放在顧菁之面前。
茶盞落下,顧菁之因那聲音渾身一激靈,擡眼便看見蕭雲芷抽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