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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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蕭雲芷絕情的話語猶然在耳,活像一根錐刺,字字句句鑿在祁弘晟的顱骨之上。
“你怎麽敢?”
雙目之中一片血紅,祁弘晟将雙手置于蕭雲芷白皙柔軟的頸項之上,帶着無邊的憎恨和恐慌,用掌心去探蕭雲芷仍然強健的脈搏。祁弘晟乃是一國太子,雖在朝堂之上處處藏拙,但也文武兼備,身形甚偉,九歲射虎,十歲獵熊。他俯身過來,在對他全無信任的蕭雲芷看來,何其可怖。
蕭雲芷面頰漲紅,拼命掙紮,淚水暈濕了她烏雲般的墨發,也暈濕了祁弘晟青筋爆出的雙手,卻無法喚回他半分神志。
她以為祁弘晟當真要殺她,竟然不惜以太子之身親手處決她。
生死之際,她突然後悔了。若說方才她對祁弘晟是帶着怨氣,藏着憤怒,甚至含有一點兒喚回昔日情分的希冀,說出那些怨婦般的指責,如今她只剩下無盡的後悔。
她真的後悔認識祁弘晟,将自己的真心錯付,害得自己的親眷落到這樣的下場。
她當真後悔,沒有早一點看清祁弘晟的真面目,竟然真的一廂情願與他恩愛多年,年少情癡。
她不能死在這裏,她還有太多事情沒有做成,她要活下去。
蕭雲芷憋紅了臉頰,伸出柔軟的指尖兒奮力摳撓祁弘晟的雙手,又伸出一只手去抓劈祁弘晟的耳後。她是公府之後,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閨中少女,蕭國公戰功卓著,她的祖父跟随先帝平定河山,若不是她祖父主動示弱求存,理應被太祖皇帝封為一字并肩王,共治天下的。
她父親承襲爵位,仍然對子女嚴苛要求,即便是女子,也騎馬射箭,刀劍斧槍樣樣上手。蕭雲芷在祁弘晟俊美無俦卻陰郁邪佞的面容上留下一道抓痕,又劃傷了他的脖頸兒,可祁弘晟卻像是毫無痛感,仍舊死死扣住蕭雲芷的咽喉,口中呢喃道:
“你怎麽敢,你怎麽敢離開朕…朕還沒允許你死!朕還沒允許你離開!你怎敢…怎能如此薄情寡義,你是恨朕,你先恨朕!”
情急之中,蕭雲芷半點兒無法辨別他的話語,只當他瘋了,仍舊掙紮不休,卻怎麽都擺脫不了祁弘晟的手。
門外,夜風大作,一陣寒風突然推開了門,發出咣當一聲巨響,蕭雲芷掙紮踢蹬的腿踹翻了供桌,貢品叮鈴桄榔落了一地,一陣和緩的腳步聲也由遠而近。
“表哥?”
夜風一陣呼號,月光照亮了門外一道瘦高的影子,一個面目不清的少女走進了供奉先皇後的祠堂,手中提着一盞散發着暖光的燈籠。
她見到供奉先皇後小相和牌位的殿內如此不堪的情形,似是驚愕,遲了幾刻才放下手中提燈,矮身向太子恭敬行禮:
“臣女見過太子殿下。”
祁弘晟血紅的眼眸被那光映照得一愣,鐵箍般的手驟然一松,被蕭雲芷一腳蹬踹在腹部。蕭雲芷蹬開他,四肢并用地爬開了幾步,渾身驚顫地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蕭雲芷皮囊雪白,尋常細微刮擦都留痕跡,此刻她雪白的脖頸浮現出被暴力揉搓出的紅痕,祁弘晟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雙手,斂去了滿面猙獰,硬對着門外走進來的瘦高少女擠出一點兒笑意:
“芝妹不必多禮,是孤無狀,吓着你了。”
他說着,緩緩從地上站起來,邁步靠近癱軟在地上渾身發抖,淚流不止的蕭雲芷。蕭雲芷眼眸中一陣模糊,餘光見那黑影靠近,拼命想要逃走,卻被祁弘晟一把鎖住了一雙腳踝。
“芷兒莫要再說渾話激孤,莫不是絲毫不念你妹了?”
他低聲說着,掰過蕭雲芷的身子,逼迫她仰起一片狼藉的臉,查看她脖頸上的摩痕。蕭雲芷聽聞此話,恨到極致卻也不再掙紮,任由他翻弄,而後被束起雙腕,吊在供桌旁的銅爐之上,雙膝将将觸碰冰冷的石磚,分攤手腕緊束的痛感。
“今夜,你在母後這裏贖罪,流掉你肚子裏的孽種。日後好好侍奉孤,這是孤給你最後的機會了,芷兒,別惹孤生氣,嗯?”
他做完這一切,俯在蕭雲芷耳邊溫聲說着,将地上的大氅拾起來,重新披在蕭雲芷單薄脫力的身軀上,在她領口細細打了一個結,眉目失去了方才的狠戾,仿佛情人般溫存。
蕭雲芷只覺得如墜冰窟。她此刻覺得面前之人十分陌生,手腕處的綁縛讓她鈍痛不止,如此情态又讓她尊嚴盡失,狼狽極了。
她不認得面前這人了,他生着她的晟哥哥的面容,卻和她的晟哥哥天差地別。她不認識他。
她的淚水撲簌簌地落,眼睑紅腫不堪,滿面破碎。禮畢起身的少女目光滑過蕭雲芷在極致的痛苦中仍然潋滟的面容,眉心輕蹙,低聲勸谏道:
“表哥,調教禁/、luan這樣的污糟事,怎可放在姑母眼前,污了姑母視聽?”
少女的聲音極冷,仿佛寒泉擊石,帶着雌雄莫辨的淡淡嗡鳴,十分獨特。她也是膽大,不僅獨闖太子府的禁地,還當着太子的面勸谏太子玷污先母視聽的暴行。
蕭雲芷一片紛亂的腦海此時辨認出了少女的身份,那是她未曾見過的祁弘晟的表妹,顧芝,也是繼她之後,太子未過門的新妃。
得知少女的身份,蕭雲芷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抽動一下,仿佛岸上擺尾的白魚。可是她無力掙開手腕上的束縛,顯得尤為狼狽可笑。
祁弘晟沒有發怒,甚至沒有責難少女言辭。他一手禁锢着蕭雲芷腦後,一手掏出一方繡帕,用沒有繡紋的柔軟絲綢一點點揩着蕭雲芷臉上的淚水,如同耐心修剪一處盆景,或是打理一只貍奴。
他這施暴後的溫柔讓蕭雲芷覺得作嘔。她垂着臉任由祁弘晟動作,半分不願再擡眼看殿內衣冠齊整的另外兩人了,只聽到祁弘晟聲音溫和道:
“是表哥錯了。只是表妹不知,母後素來關懷芷兒,若是讓姑母知道芷兒身子裏藏污納垢,懷着野種,怕是會傷心難過。不如讓母後親眼看着芷兒流了野種,也好告慰母後在天之靈。”
他耐心地說着這荒謬絕倫的話,讓蕭雲芷胸口劇痛,口唇之中再次溢出血水,被祁弘晟無比輕柔地揩去。
那一刻,蕭雲芷幾乎想笑。這世上又多了一人看到她的狼狽不堪,而這人竟是她心心念念許久的顧芝,她太子妃之位的接任者。
在攬月樓時,她聽到太子被皇上重新指婚的消息。淮安侯世子郭敬文那時正做着她的茶客,帶着幾分小心對她說出了這個消息。
郭敬文年幼不經事,性子被家人寵得純善,是少有的不帶着淫念光顧蕭雲芷的人。蕭雲芷拿他當作弟弟看,聽聞太子有了新婦,也只是動作一頓,而後輕聲問及那人是誰。
她沒想到太子妃竟然是顧芝,一個死了将近十年的人。
當年顧将軍逆案發生時,蕭雲芷只有六七歲,只是總角之年,而祁弘晟也不過九歲。皇後被廢,顧家滿門抄斬,祁弘晟太子之位難保,宮中大變,人心惶惶。
先皇後以死保全了自己的兒子,保住了祁弘晟的太子之位。蕭雲芷的父親蕭國公進宮請旨,請皇上為太子和鎮國公府長女,蕭雲芷定親。
鎮國公府背後二十萬西北軍,接替死傷慘重的顧家軍,成了年幼太子新的後盾。而誰也沒有想到,在顧家滅門之案裏,顧家竟還有幸存者逃出了京畿,在南境茍存多年,直至今日。
顧芝,顧家幼女。據說當年顧将軍的夫人懷了雙胎,幼女體弱,日日藥物不斷,活到七歲已經氣息奄奄,朝廷本以為幼女早就死于亂軍之中,卻沒想到她竟成了顧家滿門七十餘人唯一的活口。
蕭雲芷得知消息後,是想見一面傳說中的顧芝的,想看一看是怎樣的少女,最終嫁給了祁弘晟,成了太子妃。她并非嫉妒,也自知在家族落難時,她與祁弘晟緣分早盡,已是雲泥之別,可是她到底在多年前已經篤定自己會嫁給太子,太子妃那個位置,已經成為了她無法擺脫的念頭,她想見一見真正做上太子妃之位的人,卻也不知道如何面對顧芝。
那時,她還天真的以為祁弘晟對她是有感情的。她想着祁弘晟日後若是與顧芝舉案齊眉,她也不會怪他,畢竟顧芝一生也苦,做了她們這種罪臣之女,方才知道其中苦楚難言。
可她怎麽都想不到,自己與顧芝第一次見面,竟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
她想将自己蜷縮起來,恥于見人,寄希望于顧芝并不認識她,可是她雙腕被提吊在半空,雙膝在石磚上搓磨得刺痛難忍,後頸還被祁弘晟鉗制在手掌中,四肢沉重得要命,連彈動都無以為繼。
她耳中聽到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顧芝走進了些,将手中的提燈放在一旁,先躬身對着先後的畫像深深下拜。
蕭雲芷身前的祁弘晟輕輕笑了一下,聲音溫和道:
“表妹孝心,母後見了你,定然無比心悅。”
顧芝低聲回道:“表哥言重,我一向仰慕姑母,今歲得赦歸京,合該為姑母上一炷香的。”
祁弘晟然寵溺地看着顧芝,笑道:“去吧。”而蕭雲芷喉嚨一陣翻騰,雙眸都被眼前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刺痛。
她幾乎要忘了,祁弘晟真的對一個人好的時候,能有多體貼入微,毫無底線。
她曾經,就是這樣被祁弘晟嬌慣了十餘年,嬌慣得她在落難後,對不聞不問的祁弘晟無怨無悔,仍舊一心為祁弘晟打算,嬌慣得她盲目覺得祁弘晟無論如何不會不管她,無論如何都還對她有一絲舊情。
她才是那個徹頭徹尾的笑柄。
她幾乎慘笑出來,偏頭想要躲開祁弘晟無孔不入的觸碰和掌控,但卻立刻被祁弘晟警告般的捏住後頸,輕柔地撫摸着面頰。他的動作實在狎昵,在如此莊重的殿宇內十足失态,顧芝在親手為先皇後上了一炷香後,垂頭說道:
“原來是蕭雲芷。表哥此舉,可教皇上知曉了?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覺,恐怕有礙表哥聲,臣妹實在為表哥擔憂。”
顧芝低聲勸谏着。離得近了,蕭雲芷才發覺顧芝的聲音地得有些異常,不似尋常少女般輕靈柔悅,反倒猶如空谷幽泉般沉穩。
她本能般側耳去聽,卻也因被顧芝辨認出來而羞恥得渾身顫抖。她這細微的顫抖都被祁弘晟視作頑抗,被警告般掐住了面龐。
“無妨。此事不勞表妹計較,孤自有分寸。”
“是我多思,擾了表哥興致。臣妹向表哥賠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