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碧霄宮裏,陳元輕輕推開西廂房的門,滿屋子都是酒氣。
“陛下?”他低聲喚了一聲,放眼望去,屋裏并沒有俞瑾安的身影。
又往裏走了幾步,借着燭光,才發現他坐在床前的腳踏上。
“陛下,夜深了。該回崇德殿了,明日還要早朝。”
聽到聲音,俞瑾安擡起頭來,眼圈通紅,眼神迷離,已分不清有幾分醉幾分醒,盯着來人看了許久。
“陛下,是老奴,陳元。”陳元跪坐在他身前,默默将地上四處傾倒的酒壺擺正,每拿起一個裏面都是空的,心裏的震驚愈來愈深。
他從不讓自己真的醉,今日怎麽會喝成這個樣子。
“陳元啊。”他終于認出了他。
“是,是老奴。”
“你怎麽不走?”
這話沒頭沒尾,問的他一臉茫然,怔了好一會兒才答:“老奴要服侍陛下。”
“那她呢?她為什麽要走?”
“朕對她不好嗎?當皇後不好嗎?她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逃?”
陳元這才明白他口中的“她”是誰。
“你說”,見他不說話,俞瑾安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襟:“朕對她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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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元知道他酒勁上來了,不敢違逆:“陛下對吳姑娘,自然是算得上好的。”
得到了滿意的回答,他才緩緩松了手:“那她為什麽要逃!為什麽寧願跟元铮那個亂臣賊子走,也不留在朕的身邊!”
說着,他把手中的酒壺猛地丢出去,酒壺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叮當作響。
寂靜的深夜裏,任何一絲動靜都格外清晰,怕他做出什麽出格的事,陳元只得耐着性子勸:“陛下醉了,先跟老奴回崇德殿好不好?”
“朕沒醉!”俞瑾安一把将人推開,踉踉跄跄站了起來:“就算……就算朕曾經對不起她,但朕已經在盡力彌補了!”
“知道她擔心她兄長,朕就把人調了回來,帶她回府,讓他們兄妹敘舊,可是他們呢?給朕搞了個婚約出來!”
“怕何彥的事連累他們吳家,朕連夜着刑部把案子審了,把罪名都推到趙立德身上,可是她呢?她說我算計她,利用她!”
“好好地待在碧霄宮裏,誰能拿她怎麽樣,可是她要逃,要跟元铮那樣的亂臣賊子逃!”
見他已經站不穩,搖搖晃晃,陳元生怕他跌倒或者撞到哪裏,趕緊上前去扶,俞瑾安卻先一步頹坐在地上,抱着頭蜷縮了起來。
陳元立在原處不敢走開,然而沒過多久,卻發現他肩膀一聳一聳的,這是……哭了?
他愣在當場手足無措,早知道如此,就不該進來。
男女情愛本就是極為私密的事,講究個你情我願,單是對一個人好,怎麽能夠呢?
更何況,你做了三分便以為是十分,可是有人做了十分,卻還覺得遠遠不夠,這拿什麽比?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清又如何,縱是向他問了,這樣的實話,他又何嘗敢在天子面前說出口。
十月初三,武威軍打着趙王的旗號出兵,天下無不駭然。
世人皆知,先皇後元氏膝下無子,将原來的三皇子也就是當今陛下養在自己名下,而他正是靠着先皇後,靠着元家,才得以順利繼承皇位。
可如今,元家卻第一個跳出來,發了檄文,說他皇位來路不正,說先帝原本屬意的是趙王俞瑾清,還說先帝遺旨就在自己手上。
遺旨是否真的存在,自然沒人敢去當面求證,只是結合先前的事,坊間不免多了許多猜測。
有人說,正是因為當今陛下知道內情,才想方設法要置元家于死地。
也有人說,是元家被逼得沒辦法,才請出了趙王……
只是不管怎樣,都沒人相信,齊王背棄大周,勾結赤狄。
武威軍出征那日,陣前打着喪幡,世子元铮一身喪服,十萬人馬上臂系着白絹,這樣浩大的聲勢,顯然是要給死去的齊王,讨個公道。
“聖旨都送到了沒有?”崇德殿內,俞瑾安負手而立,質問禦林軍統領孫安。
“回陛下,臣特意安排了快馬,三日前便已經送到各處了。”
“那怎麽還沒有消息?”
孫安低下了頭,不敢接話。
陛下着急,他比陛下還急。武威軍一路南下,半個月裏連下三城,若是真的沒人進京護駕,難不成他要率着禦林軍去守城門?
可是齊王原先的部下,大将蔡廷就扼守在陶臨關,那是各路人馬進京的必經之地,出了名的易守難攻。
齊王的喪訊剛傳出,蔡廷遠在千裏之外就換上了喪服,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站哪邊,誰敢去觸他的黴頭。
武威軍卯着勁兒一路拼殺,臘月二十六打下了嚴州,剛好在城裏修整,順便過個年。
除夕那天,軍中諸将對着齊王的牌位祭拜完後,一起在府衙用着年夜飯。
“去年這個時候,咱們還同王爺一起喝酒劃拳,這才過了多久……”席間,有人提及齊王,衆人不免有些傷感。
“那樣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元铮聽着大家的感慨,想到他的父王此時正安然躲在季州官署裏,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忍不住出言勸慰:
“諸位不必難過,待年後打下青州,進了關,為父王正了名,他泉下有知,定會瞑目的。”
“世子說的是!”嚴煜第一個相應:“年後咱們一鼓作氣,拿下青州!”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方才的感傷一掃而空,一個個拍着桌案,齊聲高呼:“拿下青州!拿下青州!”
吳熙寧原本在屋裏好生坐着,突然聽到外面這樣大的動靜,便起身推開窗戶聽。
誰知一打開窗,一個身影正立在窗前。
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捂上胸口,嗔怒道:“做什麽,吓我一跳。”
元铮不說話,只是傻呵呵地笑。
她瞅着不對勁,湊上前嗅了嗅,輕輕皺起了眉:“你喝酒了?”
“嗯”,他随口應道,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又立即解釋:“不多,只喝了兩杯。”
“我可以進去嗎?”元铮的臉突然靠近,他身上原本的檀香夾雜着淡淡的酒香,熏得人有些醉。
“進來吧。”她往後退了一步準備關窗,他卻一個閃身躍了進來。
“好好的門不走,偏要走窗。”
他努了努嘴,笑着說:“習慣了。”
看桌上擺着酒菜,兩副酒具,旁邊還熱着一壺酒,便知道她正在等他。于是順手提起了酒壺,剛拿起酒杯,她的手便擋在杯口:“不許再喝了。”
“好。”他嘴上答着,卻低下頭,将方才不慎滴到她手背上的酒輕輕吻去。
吳熙寧像觸電了一般,猛地将手抽回來,臉頰立馬飛上了一抹緋紅:“元铮,你要不要臉!”
他心花怒放,像得逞了的一樣,絲毫不掩飾臉上的笑意。
正當這時,一陣叩門聲起,元铮樂呵呵地開了門。
“什麽事?”
小厮臉上閃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他在這裏,待回過神來,立馬将手裏的東西奉上:
“世子,方才有人登門,送給吳姑娘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
隐約聽見自己的名字,又見他捧着個木盒進來,吳熙寧帶着幾分好奇,忙不疊地迎上去:“給我的?什麽東西?”
“不知道,打開看看。”元铮将木盒放到桌上,滿臉不在意的樣子,坐在了一邊。
她瞟了他一眼,擡起的手又放下:“你來開,萬一裏面是什麽暗器,傷着我怎麽辦?”
他抿了抿嘴,看着像是不大情願,然而手上的動作卻比誰都快。
似乎是一件狐裘大氅,他整個取出來,抖了一下,笑容立即僵在臉上,酒也徹徹底底的醒了。
察覺到他的異樣,她上下掃了一眼:“怎麽了?”又細細查看了木盒,裏面确實什麽都沒有。
“是俞瑾安送來的。”元铮臉色鐵青:“這是他十歲那年春獵……”他說了一半便停住了,關于這件大氅,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嗯”,吳熙寧上手摸了摸:“成色确實不錯。”
瞄見她的動作,他眼眸微閃:“要留下嗎?”
“留啊,這麽好的東西為什麽不留?”
他臉色立即沉了下來,将大氅疊好放回去:“我先回去睡了。”丢下一句話,轉頭就走。
“哎……”吳熙寧連忙伸手把人拉住:“跟我出去一趟。”
“現在?”他瞥了眼外面的天色:“這麽晚了,去做什麽?”
她沒有回答,而是從木盒裏取出大氅,順手遞給了他,他臉上雖有幾分疑惑,卻也順從地從她手中接過,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夜已經深了,又是除夕,外面幾乎沒有人,兩人手挽着手,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經過一處街角時,她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他這才看見一個乞兒縮在角落裏。
下一瞬,吳熙寧從他懷裏拿過大氅,蓋在了乞兒的身上。
“這……”
她立馬朝他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拉着他悄悄走開。
回去的路上,元铮心裏輕快了不少。
誰知回到房間,她立馬攤開了紙筆,見他杵在一邊,臉上樂滋滋的不知在想什麽,催促道:“愣着幹嘛?過來研磨。”
他颠颠地過來:“這是要寫什麽?”
“既然俞瑾安這麽慷慨,那咱們也送他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