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吳熙寧莞爾一笑:“嬷嬷怕我知道什麽?”
“姑娘最好不要亂說話,乖乖待在自己的西廂房,不要随意走動,否則……”
她掃了李嬷嬷一眼,面帶不屑:“否則怎樣?”
“否則……”李嬷嬷一點點逼近:“不知莊妃娘娘那一把火燒得夠不夠旺。”
一股陰森森的寒氣撲面而來,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再看向眼前的人時,忽然明白了之前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原來是你的手筆。”吳熙寧恍然大悟,這才記起了在哪裏見過她,面對明晃晃的威脅,她坦然迎上她的目光:“可嬷嬷看清了,我不是趙心月。”
“姑娘不會以為,陛下真個兒将你放在了心上吧,你若是足夠聰明,便該把嘴閉嚴實了,安心在陛下跟前待着。”
“淳嫔薨逝的時候,我不過垂髫之年,那些舊事既然能傳到我耳朵裏,嬷嬷難道覺得,我會乖乖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李嬷嬷的眼神變得愈發陰冷:“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也無意與嬷嬷為難,是嬷嬷要擋我的道。”
“只要你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不在陛下面前提,我可以放你一馬。”
“嬷嬷多慮了,在陛下面前提這些事,對我有什麽好處?”
李嬷嬷滿腹狐疑地看着她,思忖再三,才将路讓開:“姑娘最好記得今日的話,否則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一定不會放過你。”
吳熙寧嘴角閃過一抹冷笑,原本她從齊王妃口裏聽說那些舊事時,并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既然淳嫔身邊的舊人如此在意,她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不痛不癢地說出來?
“王爺,府裏來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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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貞明正描着一副丹青,頭都沒擡:“放到一邊,等世子回來一并給他。”
“不是給世子的,是王妃給您的。”
聽到王妃二字,他手一抖,筆鋒飛了出去,留下一道長長的墨跡。
“給我的?”他急忙放下畫筆,從管家手裏接過,剛瞄到信封上的字,心頓時漏跳了半拍,真的是她的筆跡!
強行壓下心頭的情緒,惴惴不安地拆開信封,然而看着看着,臉上的表情逐漸嚴肅,看完之後,立在原地,半天都沒有說話。
看着王爺愁眉緊鎖,管家一顆心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地問:“怎麽了王爺,可是府裏出了事?”
元貞明搖搖頭,微微有些發怔,末了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沉默了半晌才問:“可有世子的消息?”
“沒有。”
他輕聲嘆了一口氣:“把丁先生請來吧。”
“是。”
約摸一炷香的時間後,一個青衣男子走了進來,胸前飄着半尺的長須,半黑半白,瞧着已過天命之年。
“不知王爺請在下來所為何事?”
元貞明把手中的信遞給他:“看看吧。”
丁璋瞟了一眼信封,有些猶豫:“這事王爺的家書,不大好吧。”
“少廢話,既給你,自是沒有你不能看的。”
丁璋不再多說,笑着接過,從頭到尾浏覽了一遍:“這是好事啊王爺。”
“世子業已到了婚配的年紀,梁國公的掌上明珠,齊王妃又親眼見過,論家世,論樣貌,想必都沒得說,與世子正是相配,王爺還煩惱什麽?”
元貞明瞪了他一眼:“不要避重就輕。”
丁璋摸了下胡須,似是想到了什麽:“莫非這姑娘就是,世子千裏奔波,頂着違反軍紀的罪也要去見的那位?”
“八成是了”,元貞明将信放好,臉色越發沉重:“恐怕遠不止如此。”
“哦?”
“這次回來,铮兒的變化,想必你也看到了。”
丁璋點點頭,相比于數月前第一次到季州時的躊躇滿志,這次世子的确……心态發生了變化。
“作為父親,我自然信他,不然也不會憑着三言兩語,在無實據的前提下,讓他放手去做,可是,如今想來,他說的那些話,倒像是刻意護着誰。”
“王爺的意思是,如今的情形,都與這位姑娘有關?”
元貞明皺着眉,并沒有否認。
“即使有關,又如何呢?王爺還能棒打鴛鴦不成?”
“我自然沒有這個意思,梁國公府家風清正,既不攬權,又不培植勢力,實在沒有必要來淌齊王府這趟渾水。”
“那王爺擔心什麽?”
“我擔心的是铮兒,他還年輕,沉不住氣,我怕他沖冠一怒為紅顏。”
“退一萬步說,便是世子真的這樣做了,王爺又當如何?”
元貞明被問住了,沉默不語,丁璋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王爺既然叫我過來,應該不是為了向我倒苦水的。王爺要聽我的意思,我便還是那句話。”
“早該下決斷了。”
叩門聲響起,吳熙寧拉開門,迎面對上一張熟悉的臉。
“陛下。”
俞瑾安提起手裏的酒在她面前晃了晃:“怎麽,不請我進去?”
她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好端端的又整什麽幺蛾子,故作為難道:“天色有些晚了,若是沒有緊要的事……”
然而還未說完,便被他一聲“寧兒”打斷,整個人語氣都軟了下來:“朕只是想與你說說話。”
“陛下想說什麽?”
她依舊面無表情,他卻難得沒有動怒,依舊好言好語地解釋:“你放心,只是說說話,我們夫……”
“夫妻”二字還未出口,見她臉上又冷了幾分,他趕緊咽了回去:“我們好多年沒有靜下心來聊過了。”
吳熙寧冷嗤一聲,哪裏是好多年,根本就是從未!擡頭瞥見陳元在他身後,瘋狂地朝自己使眼色,才側着身子讓開。
布好酒菜,陳元知趣地退了出去,俞瑾安斟了兩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遞給她。
“寧兒,我知道我前世對你有所虧欠,這一杯,權當我給你賠罪。”
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真誠,她竟有片刻的恍神。前世的俞瑾安一生做過不少錯事,可他從不會回頭,更不會道歉。
但也只是片刻罷了,她立馬警惕起來,并沒有伸手去接,就那樣晾着他。
空氣中彌漫着尴尬,他将酒杯放在她面前,接着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陛下口中的寧兒,已經死了”,她執起酒杯,緩緩倒在了地上:“死在了三十年的孤寂裏,死在了冰冷的常寧宮。”
“寧兒,別這樣”,他傾過身子,試圖握住她的手,卻被她輕易避開。
“千說萬說,都是我的不是,往事如煙,你我總要向前看。”
“往事如煙?”她氣得笑出了聲:“陛下好慷慨啊。”
“陛下前世做了什麽,自己都忘了嗎?看上吳家不争不搶,名聲清白,要娶我的人是你,娶回去後,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的也是你,便是一尊泥像供在家中,逢年過節也要上三炷香吧!”
“更別提對吳家的忌憚,對兄長的打壓,哥哥好好一個狀元,硬生生賦閑在家十幾年,最終抑郁而終,梁國公府從來不争不黨,可在陛下眼中呢?”
“我已經無兒無女,一頭鑽進深宮,本本分分做一個皇後了,可陛下的猜疑和戒備從來不曾停止過!”
“陛下受着世人敬仰和崇拜,逍遙快活了一輩子,如今轉世重生,都活兩輩子了,幼年的事尚且記得清清楚楚,倒勸我放下!”
俞瑾安咬着後槽牙,手裏的酒杯快捏碎了,連灌了三杯,才勉強平複心底的情緒。
“寧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今日來,也不是同你吵架的。”
“哦?”她臉上挂着嘲諷:“那陛下倒是說說,來找我做什麽?莫要拿情啊愛啊那套來唬我,我盼了一輩子,早都厭倦了。”
已經在嘴邊的話硬生生被她堵了回去,他長長嘆了一口氣:“你怎麽就是不信呢?我如今,是真心實意想和你做夫妻。”
“陛下好好睜開眼看一看,眼前的我言語刻薄,心胸狹隘,離知書達禮差了十萬八千裏,更不足以做天下女子的表率,陛下才該向前看。”
“寧兒,不要這樣說自己。”他捂着胸口,原本微小的刺痛漸漸向全身蔓延,整個人像被卸了力,癱軟在她肩頭。
渾身的酒氣撲鼻而來,他整個人伏在她身上,雙手交叉在她身前,死沉死沉的,壓得她很是難受。
“寧兒,都是我的錯……”她伸出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要把他掰開,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子突然僵住了。
“寧兒,我不該冷落你……”
“不該對你視而不見……”
“不該……算計你……利用你……”
他斷斷續續地說,呼吸噴在她的頸側,兩個人緊緊地貼着,前未有過的親昵。
這算什麽呢?她的心窩得緊,一陣一陣地難受,這算什麽呢?
她前世的确羨慕,甚至嫉妒後宮那些得以與他親近的女子,可現實早已将她全身淋得透透的。
他如今又是服軟,又是道歉,口口聲聲說着自己的不是,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焉知不是又在算計她?
況且他是真是假,她如今根本不在乎。
費了一番力,還是沒能将他推開,她索性停下了動作,把守在外面的陳元喊了進來。
“陛下醉了,扶他回去吧。”
陳元立馬上前,将人從她肩上接過,吃力地扶着一步一步往外走。
然而剛出了西廂房,他當即站直了身子,眼中一片清明,一把将陳元推開,獨自回了正堂。
關好門之後,他扭轉桌上的牌位,跨進去,順着階梯往裏走,一直走到了正中央。
“陛下。”
“元铮有消息了嗎?”
“還沒有。”
“放出消息,就說吳熙寧被朕囚禁在宮中。”
這一次,他分明給她機會了。
可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