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吳逸興搓着手,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嘴裏不住地說:“這下完了,完了,陛下一定是……”
“将人請進來。”吳熙寧瞥了父親一眼,囑咐管家。
“你……”吳逸興指着她的鼻子,語無倫次:“自作主張!早晚有一天吳家要栽在你手上!”
一日之內往梁國公府跑了兩趟,陳元也覺得不可思議,硬着頭皮進去,卻見這一家人沒一個臉上好看的,站得七零八落,一個比一個離得遠。
“尚書內省諸事煩擾,陛下特命老奴來接姑娘回宮。”
吳逸興方才的焦慮一掃而空,頓時喜笑顏開,腆着臉迎上去:“寧兒收拾下,這就随公公回宮,有勞公公了。”一面說着,一面攬着陳元出去。
吳彥明走到妹妹跟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別怕,哥哥會盡快接你出來。”聘書只是權宜之計,他從沒有想過一封聘書能救她于水火。
“嗯。”
看着一雙兒女,沈氏心裏窩得慌,偷偷躲到一旁抹淚。
從梁國公府出來時,天色已然擦黑,一路進了宮,到了崇德殿,月亮已經升得老高。
“陛下正在氣頭上,姑娘切莫逞一時之快。”陳元眼中閃爍着憂慮,方才在梁國公府,他不想多說,如今到了跟前兒,他終究無法冷眼旁觀。
“多謝公公。”
吳熙寧剛邁進去一只腳,便看見滿地的碎片,桌案後面,俞瑾安聽見動靜擡起頭來,看清是她,二話沒說,一腳踢翻椅子,幾步跨上前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背着朕跟元铮締結婚約?”
她這才看見他滿臉通紅,額上青筋暴起,眼睛快要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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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力氣大,扭得她生疼,她沉了一口氣,直視着他的眼睛,幽幽地說:“我同他好,陛下不是一早就知道嗎?”
“你再說一遍?”
“男婚女嫁人之大倫,我們從來沒有背着誰。”
俞瑾安幹笑了兩聲:“好一個人之大倫!”說着,一把将她摟緊懷裏,臉快要貼上她:“我們這樣,算不算人之大倫!”
“無恥!”吳熙寧用盡全力想要将人推開,然而掙紮了一番卻是徒勞無功,她動一寸,他便進一寸,他抱得越來越緊,似乎要将她揉碎了一般。
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交叉着雙手,艱難地撐在二人中間:“俞瑾安,兄弟之妻不可欺!這麽多年,他好歹叫你一聲三哥!”
“三哥?”他似乎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仰天笑了起來:“吳熙寧,你哥哥打的什麽算盤,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元铮如今遠在千裏之外,他說了要娶你嗎?”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紅紙黑字,由不得他不認。”
“好,那朕告訴你,三書六禮不全,就不算明媒正娶,屆時他回不來,朕一樣要了你!”
“陛下怎麽篤定他就回不來?”
俞瑾安眼中透出一絲陰冷,貼着她的耳朵說:“怎麽,想從朕這兒套消息,救你的情郎?”
他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側,惹得她渾身難受,吳熙寧拼命扭動着身子,想要離他遠一點,誰料他卻猛地把自己推開:“你想都別想!他死定了!天王老子來了也救不了他!”
“吳熙寧,你乖乖回你的常寧宮,等着做朕的皇後吧!”
她腿上的傷原本就未好全,經他一推,傷口再度綻開,隔着布料都沁出血來,霎時間便殷紅一片,俞瑾安見她半天沒有起來,睨了一眼,看見她身上的血,神色一片慌張。
“寧兒!”他當即沖過去,卷起她的褲管,然而剛一上手,便被她攔下:“殿裏就你我二人,陛下就不必裝了。”
“裝?”他的動作凝滞在半空:“裝什麽?”
她擡頭掃了一眼,見他一臉懵懂,不由冷笑一聲,臉上盡是嘲諷,仿佛看夠了他的把戲:“臣女這副樣子,想必陛下也出了氣,能不能請陛下高擡貴手,放臣女回去把藥換了?”
他卻攥緊了她:“你把話說清楚。”
“陛下要臣女說多清楚?陛下明明對臣女毫無興趣,不過是覺得你我前世是夫妻,看不得臣女嫁作他人罷了。”
“毫無興趣……”他咬着牙,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細看之下,臉上的肌肉都在顫抖:“吳熙寧,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說朕對你毫無興趣?”
“吳熙寧!你有沒有良心!朕對你毫無興趣,朕會為了你沖進火場?朕對你毫無興趣,朕會把何彥對你犯下的事全推到趙立德身上?”
“滿朝文武,後宮佳麗,便是放眼天下,有誰敢像你這樣,早就死了八百回了,朕如此護着你,你說朕對你毫無興趣?”
他扒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條傷痕:“瞪大你的眼看看,這也是假的嗎?”
“原來陛下這樣,便算是護着我了”,她瞟了一眼他肩頭一指寬一寸長的燒痕,眼神中透着一股戲谑:“陛下眼中的偏愛,好廉價啊。”
“陛下本來就想除掉趙家吧,所以不管元铮當街打了何彥,還是月娘控告何彥,陛下都不出手,趙心月在宮中那樣膽大妄為,也是得了陛下的默許吧。”
“挑起我與趙家的矛盾,然後順勢而為,給趙家冠上弑君這樣的大罪,最後殺的一個不留,陛下扪心自問,你我二人,到底是誰從誰那裏得到了好處!”
俞瑾安呆呆地望着她,雙目空洞無神,嘴唇下意識的蠕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仿佛被掏空了靈魂,眼睛盯着她那張張揚的臉,半晌才徐徐吐出:
“你說朕……利用你?”
見他眼中蒙上了一層水霧,可憐兮兮地望着自己,她冷嘁一聲:“俞瑾安,幾十年了,你裝可憐的本事倒是從不後退。”
“你拿什麽和元铮比?就憑你把鬥米恩情日日挂在嘴邊,還是步步算計,自以為手拿把掐,沒人能逃得過你的手掌心?”
他兩眼發直,惡狠狠地瞪着她,聲嘶力竭地喊:“住嘴!不許提他!”
“他憑什麽和我比,他憑什麽和朕比!”
“他一生下來,什麽都有了,可我呢,我什麽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我要讨好他的姑母,才能在後宮落腳,要樣樣出類拔萃,才能讓父皇多看我一眼……”
“我甚至……甚至還要讨好他,讨好一個異姓王的世子!”
“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來的,可他呢,他什麽都不用做,別人便會雙手奉上,我求之不得的東西,他甚至不屑一顧,他為什麽不去死,他怎麽會不該死!”
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臉上泛着詭異的光,仿佛被邪魔附身了一樣,她想到元铮,頃刻間跌入了萬丈冰潭,通體寒涼。
她原本以為,他是忌憚元家的勢力,害怕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脅,才想方設法置齊王府于死地,可是如今看來,并不是這樣。
元铮喚他一聲“三哥”,把他當親兄弟,元家一步一步把他一個不受寵的皇子扶上皇位,他一聲令下,元铮眼都不眨一下,為他四處征戰,平息匪患。
可他沒有半分感恩不算,一副笑臉之下,裝的卻都是恨!
“他好歹喚你一聲三哥。”她的心被揪得生疼,如果元铮此刻就在眼前,如果他知道了他曾經那樣看重的兄弟情誼不過是別人攀爬的工具,如果他……
如果他知道前世自己就死在俞瑾安手裏,他該多痛苦,多難過!
“你心疼他?”俞瑾安緊握着她的肩,逼迫她看向自己:“你怎麽不心疼心疼我?”
她對上他那不知餍足的目光,反問道:“陛下坐擁四海,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還不夠嗎?”
“不夠!”他搶白道:“朕方才說的很清楚,朕還要你!”
她無奈地搖搖頭,笑出了聲:“陛下的眼裏只有自己,陛下根本就不懂什麽是喜歡,什麽是愛,更加不會去愛人。”
“不管有沒有元铮,我與你都絕無可能。”
他死死抓着她的肩膀,手指深深嵌進了衣服裏,恨不得将她捏碎了:“吳熙寧,你給朕滾回碧霄宮,想清楚了再說!”
“铮兒,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明日便可出發。”季州官署裏,元貞明聽完底下人的禀報,屏退衆人,對元铮說。
元铮緊擰着眉,明顯有些心不在焉,沉默了半晌,低聲央求:“父王,再等等。”
“你在等什麽?”元貞明臉上閃過一絲憂慮:“不能再等了,眼下的形勢尚在掌控之中,遲了……怕要生出什麽變故。”
元铮盯着腳尖,心裏七上八下,總也平靜不下來,遲則生變,他何嘗不知,可是儲衡回京已經好幾天了,消息還沒有傳回來。
“一日,父王,再等一日,若是……”
話未說完,便聽得有人敲門,他立馬噤了聲,上前把門打開。
“信,世子”,士兵喘着粗氣:“京城來的信!”
元铮一把搶過,當着他的面拆開來,從頭到尾讀了一遍,一顆心落了地,登時笑逐顏開:“父親,我明日便出發!”
夜深了,崇德殿裏,俞瑾安盯着跪在地上的人,眼裏射出兩道寒光:
“你說什麽?元铮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