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國公不必跟着”,剛進了府門,俞瑾安就吩咐道:“彥明陪着朕便是。”
吳熙寧嘴角上挂着冷笑,她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前些日子巴巴地在她面前邀功,表現出一副全是為了她的模樣,明明所有人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俞瑾安走了幾步,回頭發現吳彥明倒在自己身後跟着,她卻還杵在原地,朝她招了招手:“愣着做什麽,過來。”
她心下明白,這是要拿自己做幌子,斂去眼中的嘲諷,面無表情地跟了上去。
見她毫無緣由冷着一張臉,俞瑾安心裏詫異,當着吳彥明的面卻也不好問:“你們兄妹二人許久未見,定有許多話要說,要說什麽說便是,不必顧忌朕。”
她與兄長對視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她有好多話要問,問趙憬和安安怎樣了,是否跟着進了京,問哥哥在安西都遇到了什麽事情,他也定然有好多話要問她,可當着俞瑾安的面,還能說什麽!
“兄長近來可好?”
“無恙,寧兒你呢?”
“一切都好。”
“嗯。”
俞瑾安在前面聽的直皺眉,他把她從宮裏帶出來,就是想着她入宮多日,又生了這樣一場病,定然心中憋悶,讓他們兄妹、家人相見的。
“嗯”是什麽意思,一個“嗯”字,就完了?
三人默不作聲,各懷心思,只顧悶着頭往前走,眼看着園子都快逛完了,俞瑾安忽地瞥到前方有個涼亭。
“不如去亭子裏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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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朝中還有許多事要處理,若是着急,不如先回宮,臣女日落之前一定趕回宮中。”
俞瑾安心裏一陣疑惑,她在胡說八道些什麽,他哪裏着急了,眼神停在她臉上時,驀地眼中精光一閃,這是,嫌他礙眼,想趕他走?
真是不識好歹。
“不妨事,朕手頭并沒有什麽緊要的……”
然而這廂正說這話,一旁假山邊上突然蹿出個人來,直愣愣地朝他撞過去!
一道寒光閃過,一旁的吳彥明這才注意到那人衣袖之下竟藏着一柄匕首,不由吸了一口冷氣,這可是在自家府上!電光火石之間,根本來不及多想,整個人猛撲過去擋在俞瑾安身前。
“哥哥!”變故之下,吳熙寧驚呼出聲,可幾乎剎那之間,那人竟忽地轉了方向,舉起匕首朝她刺了過來!
“寧兒!”吳彥明驚慌失措,連忙伸手去攔,可方才為俞瑾安擋那一下,已經錯失了良機,那人靈巧地從他手下避過,直奔吳熙寧而去。
她方才還在為哥哥緊張,沒想到轉眼間匕首竟對準了自己,眼前的人竟是沖自己來的!可是當下之勢根本來不及細究,提起裙裾就往假山後面跑。
可惜還是慢了。
那人見她要跑,一個飛撲将她按到在地,整個人遽然砸在了地上,渾身上下痛得快要散架,然而此刻匕首還在那人手裏攥着,哪裏顧得痛!
她忍着痛爬起來,掙紮着要往前逃,正當此時,左腿驟然傳來一陣劇痛。
左腿,偏偏又是左腿!
一股絞心之痛立時傳遍全身,她蜷縮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意識,眼前漆黑一片,耳朵什麽聲音都聽不到了,渾身冒着冷汗。
片刻後,似乎有人将自己打橫抱了起來,只是眼下鑽心之痛已經占去了她全部的感知,眼皮重得根本擡不起來。
“朕帶她回宮。”俞瑾安攔在吳彥明身前,伸出手想要将人從他懷裏接過。
吳彥明臉色鐵青,一股無名怒火直往上竄:“寧兒這個樣子,如何回得了宮!”
園子裏已經一片混亂,侍女、奴仆零零星星地站在各處,看着被押在地上的家仆,手足無措,誰也不敢上前。
梁國公夫婦聞訊跑了過來,半途遇到了匆匆往後院跑的吳彥明,看清他懷裏的人,沈氏驚慌失色:“這是怎麽了,快,快找大夫來。”
吳逸興匆匆瞟了一眼,發現只有他兄妹二人,沒有看見俞瑾安的身影,登時一陣冷汗從後背襲來:“陛下呢?”
吳彥明眼中都是受傷的妹妹,只顧悶着頭往前,不防被父親一把拽住:“我問你陛下呢!”
他當即将人甩開,丢下一句“園子裏”,轉眼便只剩下個背影。
吳逸興心都要從嗓子眼兒裏跳出來,大呼不妙,一跺腳一嘆氣,硬着頭皮往園子裏沖。
一小段路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看見俞瑾安好生站在那兒,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裏,也顧不上地上押着的人,“撲通”一聲跪在俞瑾安腳下,嘴裏不住地喊着“陛下恕罪”。
俞瑾安觑了腳邊的人一眼,想要将人一角踹開,想到吳熙寧又生生忍住了。
“梁國公,你曉得是什麽罪,就先讓朕恕罪?”
經他這麽一問,吳逸興腦子裏一片混沌,更加慌得六神無主。
“找見空屋子,把人押過來,朕要親自審。”
“是。”吳逸興領了命,慌裏慌張地在前面帶路。
坐定之後,俞瑾安睨了那人一眼,這才看見趴在地上的人有幾分眼熟。
“擡起頭來。”
那人匍匐在地上,渾身顫抖,紋絲不動。
身後的小厮見狀,扯着他的頭發,強行将人提了起來,陳元上前撥開他面前的頭發,恰巧這時,吳彥明走了進來,看清地上跪着那人的面孔,不由怔了一下。
“何彥?”
聽到這個名字,俞瑾安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彥明和陳元留下,其餘人出去。”
眼前的人衣衫破爛,佝偻着身子,一道刀疤橫貫左頰,險些帶到眼睛上,哪裏還有半分從前的影子,吳彥明心裏十分詫異:“怎麽會是你?你怎麽變成了這樣?”
何彥面露兇光,臉上那道疤看着更加駭人,咬牙切齒地說:“吳彥明,你在這裏裝什麽好人,若不是你妹妹多管閑事,我哪裏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從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何彥開始,俞瑾安心裏就全明白了,吳彥明離京幾個月昨日剛回來,這副樣子顯然是對之前的事毫不知情。
“何彥,忘恩負義、抛妻棄子的人是你,莫要怪到他人頭上。”
吳彥明對個中詳情不甚清楚,但聽俞瑾安這樣講,便知他對此事是知情的,不僅如此,他的話裏擺明了是對自家妹妹的維護。
回想起自打進了大門,陛下對寧兒的态度,他心裏隐隐有些不安。
“若不是她,若不是吳熙寧,月娘怎麽會死!我怎麽會被趙家掃地出門,流露街頭,日日風餐露宿,與乞丐争食!”何彥情緒激動,說着就要站起來,卻被陳元一把按了下去。
“又怎麽會拿了一塊餅,就被別人持刀追了一條街,那刀……”他想要比劃,擡起來才發現雙手被緊緊地捆在一起:“那刀……愣生生從我臉上劈過……”
那日的畫面仿佛烙在了他的腦海裏,他像過街老鼠一般四處逃竄,可是終究也沒逃掉,那人的刀舉到他面前的時候,他心如死灰,閉上眼想不如就此算了。
可是那人卻收了力,刀刃從他臉上不深不淺地劃過,不會傷他性命,卻會留下一生好不了的傷疤。
随後人漸漸聚了上來,一圈人圍着他,指指點點……
屈辱和不甘雙雙襲上心頭,何彥神色痛苦,表情漸漸扭曲,竟當着衆人的面嗚嗚哭了起來:“陛下,我也是寒窗十年才走到正陽殿上,走到陛下的面前……”
“我不像你,吳彥明”,他胡亂抹了一把淚,眼睛瞪着身側光風霁月的狀元郎:“你除了讀書之外,萬事不用操心,有顯赫的家世,還有一個文名遠揚的曾祖,就算落第,還有梁國公的爵位等着你。”
“可我呢!我沒有退路!若是……”
何彥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着自己的不易,俞瑾安卻沒耐心聽下去,袖子一拂,手邊的茶盞遽然飛了出去,滾燙的茶湯潑了他一身。
“朕只問你一句話”,俞瑾安擡起眸,眼中一片冰涼:“你今日的行為,是誰指使的?”
受誰指使?何彥一臉愕然。
他在梁國公府門前行乞,就是為了混進府中,伺機報仇,他足足等了一個多月才等來今日的機會,只恨今日沒有結果了她的性命。
這全是他自己的意願,哪裏來的人指使?
“趙心月此前在宮中,險些傷了吳熙寧,事後自知罪孽深重,自裁謝罪,你是趙立德的女婿,趙心月的姐夫……”
“沒有!”何彥頓時明白了俞瑾安的意思,搶着說:“沒有人指使!是我忌恨吳熙寧,恨不得她下地獄,與趙家無關!”
他渾身顫栗,冷汗淋漓,陛下讓他攀咬趙家,絕不會停在傷了吳熙寧的事情上,今日她伴着聖駕,只要他認了,趙家便死無葬身之地!
趙立德他可以不管,可是趙家還有他的妻子,還有趙辰月!
屋子裏一片死寂,吳彥明緊擰着眉,心裏的不安更甚,寧兒不顧身上的傷,催着他過來,就是擔心陛下會在此事上做文章,牽扯到吳家。
可他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是這個走向!
不管何彥以前是什麽身份,如今都是吳家的下人,雖說今日傷的是寧兒,可此前,他的匕首可是切實朝陛下刺過去的,他若怪罪下來,吳家可不只是失察之罪。
但若此事是趙立德指使的,吳家不僅無罪,自己都是受害者!
先前為着月娘的事,陛下一道申斥下來,着令父親休朝一月,在家反省,讓吳家丢足了顏面,如今卻……自己不過離京數月啊。
吳彥明心潮翻湧,陳元默不作聲,何彥匍匐在地上,把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片刻後,前方幽幽傳來一句:“你不說,今日恐怕出不了這扇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