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
安排好了儲衡回京的事,元铮立即找到了父王,将手上的信箋給他。
“蘭花?這是何意?”元貞明眼中散發出疑惑的光芒。
“應是與陛下的暗線有關。”
“哪來的?”
“京裏來的。”
“送信的人呢,可還在?”
“他只是受人之托,什麽都不知道,孩兒已經打發他回京了。”
見父王沉思良久,不知在想什麽,怕他不信,元铮又主動解釋:“是我宮裏的眼線傳出來的,陛下手下有一支暗衛,行蹤詭秘,沒人和他們打過照面。”
“孩兒猜,他們會不會就是以此為标識。”
宮裏的眼線?元貞明又拿近了細細端詳一番,這分明出自女子之手,而宮裏的女人,有這畫技的,絕不可能是尋常的宮女。
他猛然想起數月前兒子不管不顧奔向陳州去送鳶冬,當時陛下就在陳州,前幾日談起陛下對元家的動作時,他明顯有所隐瞞,這次又這樣欲蓋彌彰。
難不成這所有的事情,竟都與那位女子有關?
那位自家兒子千裏奔襲,只為見她一面的女子?
“父王?父王?”見他想得出神,元铮接連喚了幾聲:“父王想到了什麽?”
元貞明将心裏的猜測暫且壓下,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的信箋上:“若單論蘭花,為父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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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
“你姑母患有蘭花癬,只要嗅到或者碰到蘭花的花粉,便會流涕、眼癢,面部和頸部出現紅斑,所以咱們府裏從來不曾種過蘭花。當年她進宮後,先帝得知此事,一夜之間拔除了宮中所有的蘭花,更是下令從此不許再種。”
“孩兒竟從未聽過。”他臉上微微有些驚訝。
“知道她有蘭花癬,大家自然小心避着,不犯病的話,時日一久,便不會有人常挂在嘴邊,你沒聽過,也是正常的。”
元铮點點頭,他震驚的,不止這個,還有先帝的行為,他幼時也常在宮中走動,卻甚少在常寧宮裏看見先帝的身影,沒想到他竟會為了姑母下這樣的令。
但姑母患有蘭花癬,俞瑾安養在姑母膝下,卻偏用蘭花來做标識,想到這裏,他不禁脊背發涼:“父王,這恐怕不是個巧合。”
元貞明自然也想到了,但與此同時,他還想到了另一件事。
“铮兒”,他看向自己的兒子,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僵硬:“你可知陛下的生母,淳嫔的名諱?”
元铮搖搖頭,他遇見俞瑾安時,他的生母已經過世了,這些年也從未聽他說過:“父親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如蘭”,元貞明的聲音有些顫抖:“他的生母,名叫魏如蘭。”
元铮當即愣在原地,眼中滿是驚愕:“是蘭花的蘭?”
“正是。”
父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良久,元貞明才開了口,話語中透着深深的絕望:
“铮兒,元家怕真是用了十幾年,扶了一只白眼狼上去。”
用了懷淨配的藥,吳熙寧漸漸好了起來,太醫院的人不死心,取了一副藥回去細細研究,辨出其中不過是些尋常的藥草,并無什麽高明之處,心下覺得奇怪,卻也不敢在陛下面前多說什麽。
可是一到喝藥的時辰,她便有些犯愁,懷淨不知在藥裏加了什麽,喝起來苦得很,每碗藥下肚,都像經歷一次酷刑一般,一路從嘴裏苦到胃裏。
看着李嬷嬷又把藥送進來,她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卻見俞瑾安喊着“寧兒”,大步走了進來,見她對着藥碗面露難色,他熟稔地從她手中接過,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邊:
“你喝了藥,我便告訴你個好消息。”
她滿臉不信,卻也不想就着他手裏的勺子一口一口喝,受那淩遲之苦,索性從他手裏取過藥碗,咕咚咕咚幾口下肚。
俞瑾安微微怔了一下,順手把碗遞給李嬷嬷,取了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裏,面上帶着幾分得意:“你兄長吳彥明要回京了。”
聽到兄長的名字,她頓時打起了精神,身子不由往前傾:“為何?”
“你莫要緊張,尋常的調動罷了,他這幾個月在安西,做了不少事,既然那邊的形勢穩定下來了,萬沒有把他繼續留在那兒的道理。”
“宣他回京,自然另有大用。”
吳熙寧不知道他所謂的另有大用是什麽,但按他的秉性來講,定不是好事。
之前讓哥哥去安西,是不滿哥哥忤逆聖意,想磨磨他的性子,半途截他去陳州,是要借他的手鏟除當地盤根錯節的勢力,為根除時疫掃清障礙。
如今好端端要調他回京,怕又是有什麽棘手的事,這次不知要用到他什麽,才學?家世?還是他剛直不阿的性子……
“怎麽,你不高興?”見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沒有特別的驚喜,俞瑾安不禁有些失落。
“不是”,她腦子飛快地轉着,胡亂編了個理由:“只是陛下這樣一提,臣女想起來,似乎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哥哥了。”
“那有何難?等你病好了,朕允你回府一趟。”
“陛下此言當真?”
看出她眼裏的期待,他揚了揚頭,驕傲地說:“朕是天子,一言九鼎,難道會在這種小事上騙你?”
“如此便多謝陛下了。”
聽到她一聲謝,他臉上爬滿了笑容,仿佛得了什麽獎賞,甚至離開時都滿面春風。
然而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将口中的蜜餞吐了出來。
她不愛吃蜜餞,酸的甜的都不愛,比起蜜餞,她更喜歡用清茶來去苦,只是這些,她懶得告訴他。
前世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走到他的世界裏,可到了今生,他每走一步,她都覺得是侵犯。
俞瑾安難得信守承諾,竟真的在她病愈之後,送她回國公府,然而當她登上馬車,卻發現此行并不只有自己一人,同去的,還有他。
她滿腹的欣喜頓時減了七八分,不由在心裏琢磨,不知他又在打什麽主意。
平日在崇德殿也好,西廂房也罷,二人獨處時她都不覺得有什麽,可馬車上空間有限,走了沒多遠,她便感覺有些憋悶,于是掀開車簾透透氣。
然而一擡眼,心便漏跳了一拍。
馬車正經過一個路口,而這個路口,正是當年元铮出征安西時在街上遇到她,牽着馬,引着她的馬車從軍列中穿行而過的路口。
那時她有意避讓,他卻說:“吉不吉在我,不在其他。”那是他第一次出征,臉上都是志在必得的自信和決心。
可這次呢?
她暗暗摸向胸前的玉佩,眉間寫滿了擔憂,那株蘭花不知他看懂了沒有,暗線找到了沒有,俞瑾安為他設下的陷阱,他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看什麽呢?”俞瑾安見她盯着窗外發呆 ,便也湊了過來,她立馬将玉佩塞回了衣服裏。
“沒什麽。”她放下車簾,暗暗朝旁邊挪了挪,離他更遠了些。
他卻不信,再度挑起簾來看,然而目之所見不過是尋常的街道,三五的行人,零星的攤販……似乎真的沒什麽。
可她避之不及的模樣,卻刺痛了他,他猶豫着伸出手,覆在她的手上:“寧兒,你方才,在想什麽?”
她卻瞬間縮了回來,兩只手緊握在一起,偏過了頭:“人的情緒本就生發萬端,陛下不必知道臣女在想什麽。”
他心裏一急,立馬朝她挪了一步,雙手捧起她的臉,強迫她看向自己:“可是朕想知道。”
“可臣女不想說。”她直視着他的眼,逼得他不得不放開手。
氣氛變得有些尴尬,二人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到了國公府,陳元要進去通報,卻被俞瑾安攔下:“不必通報了,朕跟着寧兒進去便是。”
管家看見吳熙寧從馬車上下來,高興地一路小跑着迎上去,看到後面還跟着別人,驟然變了臉色,他不認識俞瑾安,卻見過陳元。
又瞥到他對俞瑾安畢恭畢敬,料想眼前的人身份不凡,卻又不敢貿然行禮。
“這是陛下。”吳熙寧提醒道。
管家瞬間慌了神,手忙腳亂地行禮。
“免禮。”
俞瑾安話音剛落,她立馬吩咐道:“你速去府裏通報,就說陛下來了。”她可不想他日後翻了臉算起賬來,給吳家扣上一頂大不敬的帽子。
“哎?”他剛想出言阻止,卻見管家已經一溜煙兒跑出去好遠了。
見她全然不把自己方才的話,他面色一沉,挂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陳元在身邊觀察到,拼命地朝吳熙寧使眼色,可她垂眉斂目,就是不看他。
不一會兒,吳家上下都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跪了一地迎借接當朝陛下,見她搞出這樣大的陣仗,他恨不得當即把她逼到牆角,質問她是不是故意的。
然而當着大大小小的面,卻不好當面發作,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扶起梁國公吳逸興:“朕只是随便出來走走,不必這樣大張旗鼓。”
突然受到這樣的優待,吳逸興受寵若驚,仿佛置身雲端,往日在朝中,陛下當着人總是黑着一張臉,哪裏給過什麽好臉色。
精明如他,立馬明白了這份優待從何而來,看向女兒的眼神不免多了幾分稱心。
可他哪裏會想到,門口石獅子後面,也有一雙眼神正惡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