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陛下今日就算殺了我,我也只會說,是我一人所為,與旁人毫無幹系!”
俞瑾安冷笑一聲,眼裏滿是不屑:“你是什麽東西,這樣的事,你能掩得住?”
說罷不再多費口舌,目光在吳彥明和陳元身上掃了一遍,最後定格在陳元身上:“拟了罪狀,讓他畫押。”
何彥卻挺直了腰板:“沒有的事我絕不會認!”
“把他的嘴堵上。”
雖說吳彥明也厭惡趙家,厭惡趙立德,可俞瑾安這副行徑實在是有悖常理,他糾結了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上前,誰知腳剛邁出去一步,便被俞瑾安喝住:“閉嘴!”
“此事與你無關,與你們吳家也無關。”他眼裏射出兩道寒光:“你若心中還有你那個妹妹,就不要多事!”
聽他提起寧兒,吳彥明臉上閃過片刻的恍惚。
怕他梗着脖子硬要出頭,俞瑾安又添了句:“看在寧兒的份上,朕再同你多說一句,趙家做的事,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便是死一萬次都不夠。”
吳彥明長長出了一口氣,還是将心底的話說了出來:“可趙家的罪狀裏,不該有今日這一條。”
“你!”俞瑾安氣急,“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恨他不知變通,更恨他不識好歹:“你們吳家的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會死嗎?”
正當兩人劍拔弩張之際,陳元把手中的紙遞到俞瑾安面前:“陛下,罪狀拟好了。”
他接過來掃了一眼:“讓他畫了押,拔了他的舌頭,丢到刑部大牢。”
“是。”陳元領了命,走到何彥身前,抓起他的手就要畫押,孰料何彥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掙開他,跳了起來:“我不認!”
随後整個人跌跌撞撞地跑到門口,扭動着身子想要把門拉開,費了一番力氣才發現,門已經被人從外面反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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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望地靠着門邊,身子一點一點滑下去,直至癱坐在地上,自古君王說一不二,今日果然也應在了他的頭上。
餘光瞥見陳元朝自己走來,何彥猛地起身,飛跑着過去,一頭撞上了柱子,吳彥明和陳元心中驚駭,下意識地跑過去,卻已然太遲。
人跌倒在地上,頭上的血汩汩直流,呼吸也越來越微弱,這時身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讓他畫押。”
門開之後,有人進來把何彥的屍體擡了出去,在地上、柱子上潑了幾桶水,清洗着血跡。
吳彥明愣在那裏,目光有些呆滞,俞瑾安提起衣角往外走,經過他身邊時,低聲說:“不想自找麻煩,就把今天的事咽到肚子裏。”
立時間,萬般情緒湧上心頭,看着當今聖上的背影,吳彥明終是忍不住問:“陛下可知這是什麽地方?”
俞瑾安停住了腳步,立在門口,并沒有出聲。
“這是臣的曾祖,生前的書房。”
他話音一落,俞瑾安沒有多留一刻,擡起腳就繼續走,陳元身子一僵,腳被釘在地上一般,手中攥着何彥的罪狀,終是沒有勇氣回頭。
吳熙寧一睜眼,便看到個小奶袋伏在自己床頭。
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小腦袋擡了起來,兩只眼睛眨巴着:“寧姐姐,你醒了?”
“安安?”她眼中閃爍着驚喜,忽地又瞧見一邊的趙憬和她身後的兄長:“小憬,哥哥?”
“阿寧。”趙憬性子本就沉穩,如今瞧着又端莊了許多,與哥哥站在一起甚是登對,只是……她看着兄長凝重的表情,心瞬間沉了下來。
“我的兒啊,你這條腿可真是遭了罪了。”沈氏坐在一旁,瞧着她裹得像粽子一樣的左腿,眼裏泛着淚花:“還好大夫說沒有傷到骨頭,不然……”
沈氏說着便覺得後怕,小聲抽泣了起來,吳熙寧連忙拉住她的手:“母親哭什麽,女兒這不是好好的,小病小患的,養幾日也就好了。”
“改日我定要去廟裏求個簽問問,咱們家這是犯了什麽,怎麽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吳熙寧順勢安慰道:“母親去一趟也好,燒些香,添些香火錢,興許運道會好些。”
親友重逢固然欣喜,可她急于知道後面的事,寒暄了幾句,便打發了大家,只把吳彥明留了下來。
“哥哥,出什麽事了?”人剛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問,兄長方才在這裏站着一言不發,臉色可不大好看。
吳彥明攏了攏心神,坐在床邊,将方才的事一一說與她。
吳熙寧頓時明白了兄長為何是這副臉色,雖說此事于她,于吳家,都是無妄之災,可有了這張罪狀,吳家便徹底撇清了關系,她急于讓兄長過去,也是怕俞瑾安暗中算計,讓吳家吃個啞巴虧。
可她沒想到,他這次竟算計到了趙立德頭上。
“哥哥,你若是為着此事痛苦不堪,那怕是着了陛下的道。”她冷嘁一聲:“他一定跟你說,他這樣做是為了趙家吧。”
吳彥明看着妹妹篤定的眼神,想起俞瑾安說的為了她的話,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沒有糾正她的說法,只是點了點頭。
“他當着你的面,用這樣不光彩的手段強行坐實趙家的罪名,不過是為了堵咱們的嘴。”她對上兄長的視線,眼裏透着幾分鋒芒:
“可是細想之下,他要做的事,同咱們又有什麽關系?他要動趙家,怕不是一日兩日了,不過是今天撞着這麽個機會,恰好牽扯到咱們家罷了。”
“于是便以此為說辭,叫咱們承他的恩,領他的情,對他感激涕零,可這天上的雨露從來都是普降大地,哪裏有施到一家的道理。”
聽了她的話,吳彥明才驚覺自己方才過于同情何彥,鑽了牛角尖,經她這麽一點,心中的雲霧瞬間撥開。
“寧兒”,他看向吳熙寧,認真地問:“你對陛下,怎麽看的如此透徹?”
她微微一怔,透徹麽?她該如何向他解釋,自己和俞瑾安,不是認識了幾個月,是三十年,這三十年,不是君與臣的三十年,是夫妻間的三十年。
不同以往的是,這次,她很快将自己從回憶中抽離出來,投入到眼前,思慮再三,慎重地問道:“哥哥可知,當時我從陳州回京,為何執意不肯帶小憬和安安,而是拜托哥哥照看?”
吳彥明搖搖頭,不知她為何有此一問,回想起當時,自己聽到此事時也是有些疑慮的,只是看妹妹一味堅持,便應了下來。
前些日子他回京,她們在安西無依無靠,萬沒有繼續留在那兒的道理,便也随着一同回來了。
“因為她們在陳州,見到了不該見的事。”接着,她便把她們當日回去尋俞瑾安時,親眼看見他屠殺平民的事一一說了出來。
“你是說……”他瞳孔放大,心中驚駭萬分,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下面的話。
她嘆了一口氣,聲音夾雜着幾分悲涼:“有人在邊境浴血奮戰,守護百姓,手裏拿的,不過是幾兩俸銀,有人九五之尊,卻視百姓為蝼蟻。”
“哥哥,你說,君父君父,這萬千子民,天下蒼生,該視誰為君,誰為父?”
她的話像一塊巨石投下,在吳彥明心裏激起千層浪,他心知她的話大逆不道,卻無力反駁,若是陛下真的做下了這些事……
可他從小看着自己的妹妹長大,自然了解她的秉性,她不會撒謊,尤其在這種事上,她根本沒有理由撒謊。
他的眼眸裏滿滿的都是失望:“所以你那日問我,什麽是真正的忠?”
“正是,那日我問哥哥,忠,是忠于一人忠于一姓嗎?哥哥沒有答,如今哥哥心中,有答案了嗎?”
吳彥明沉默了半晌。
對于當今陛下,他心裏并不十分信服,他不夠坦蕩,不夠磊落,喜歡拿捏人心,他也知道,他調自己去安西,去陳州,其中不乏心思算計。
可無論身在何處,都是為朝廷做事,為百姓做事,上位者的那些心思,他不在乎。他只當他離賢君明君尚有些距離,可所謂明君,都是百年難遇。
像太1祖那樣胸懷坦蕩的皇帝,更是寥若晨星,他不能為了所遇的并非明主就畏懼退縮。
可是今天,吳熙寧的話打破了他一切幻想。
“所以你不帶小憬和安安回京,是為了避開陛下?”
“是”,吳熙寧如實答道:“雖然不知那個時候,陛下因為什麽放過了她們,但那畢竟是在陳州這樣的荒蠻之地。若是讓他看見她們出現在京城裏,想起之前的事,難免要下殺心。”
他這才反應過來,難怪今日小憬和安安明明和他在一起,聽到陛下來了,一轉眼就不知道鑽到了什麽地方去。
“我明白了”,他眼底的黯淡一閃而過:“我會想辦法送她們到安全的地方。”
吳熙寧點點頭,心裏不免有些可惜,她一向眼拙,今日一見,卻也看出了他與小憬之間的情意,如今為了安全計,卻不得不分離。
“可是寧兒”,她正暗暗嘆息,便聽到兄長喚她:“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陛下身邊這些天,究竟經歷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