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劉統領?”面前的人正是之前同去陳州的劉全。
“吳姑娘?”看清來人的面容,他立馬收回手中的長劍:“你怎麽在這裏?”
吳熙寧長舒一口氣,方才的緊張開始漸漸消散:“這是什麽地方?”
見她眼中都是探察之意,劉全便知她對此處一無所知:“姑娘若是無意中闖入,還請速速離開,這裏不是姑娘該待的地方。”
不是自己該待的地方,她品着這句話,心裏的疑惑越來越濃,陳州之行後,同去的所有人她幾乎都在崇德殿見過,唯有他,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原以為他被俞瑾安厭棄,調離了禦林軍,可沒想到,卻在這裏撞見了。聯想到此前俞瑾安在正堂一待便是一兩個時辰,難道他這一兩個時辰,其實不是在正堂,而是在這裏?
那麽劉全……
“我該恭喜劉統領,得了陛下的賞識。”她盯着他的眼睛,想要從中發現一些蛛絲馬跡,然而他卻像是鐵板一塊,始終板着個臉,只是一個勁兒地催她。
“姑娘還是快走吧,若是被人發現了……”
“怎樣?”
劉全微微一怔,見她不曉得其中的利害,不免有些着急:“陛下就算再看重姑娘……”話說到一半,驚覺失了言,立馬改口道:
“姑娘切莫因為好奇再進來,這次遇見的是我,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然而話音剛落,便聽得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劉全一把把她攔在身後,吹滅了牆上的蠟燭,吳熙寧頓時隐入一片黑暗。
“劉統領,鄭統領着我來尋你,商議北行的事。”
北行!聽到這個字眼,她心裏的弦瞬間繃緊,大周幅員遼闊,北邊有數不清的城池,可她不知怎的,直覺此事與季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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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話畢,那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不一會兒,四周陷入了一片寧靜,劉全點燃蠟燭之後,發覺吳熙寧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劉統領北行,是要去哪裏?”
劉全心一慌,下意識地捂住了她的嘴,又覺得有些唐突,随着立馬放開。誰知下一瞬,右手卻被她舉了起來,他有些詫異,看向她時卻發現,她的視線正停留在自己腕間。
他當即掙開,慌忙用衣袖掩住,左手緊緊地攥着。
“聽元铮說過,北境有時八月便會下雪,劉統領若是前去,行裝可要帶足。”
“吳姑娘”,劉全瞟了眼身後,面色凝重:“聽我一句,不要再來這裏,今日之事通通忘掉,這是朝事,與你無關,莫要把自己牽扯進去!”
與她無關,怎麽會與她無關,她凄然一笑,丢下了兩個字:“保重。”
頭也不回地往回走。
劉全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為她開啓了出去的機關,燭光之下,緩緩擡起了自己的右手,來回翻動,腕間的蘭花栩栩如生,與門口的并沒有什麽兩樣。
這提示,不知夠不夠明白。
“吳姑娘可用過膳了?”俞瑾安進門,看見滿桌的菜一口未動,随口問李嬷嬷。
“還不曾,姑娘不知道在屋裏做什麽,方才老奴去叫人,怎麽敲門都不開。”
“嗯?”他不禁心裏犯疑:“我去看看。”
随着大跨步出去,繞過回廊到吳熙寧門前。
“寧兒?”他喚了一聲,耳朵貼着門邊聽了一會兒,裏面毫無動靜。
于是上手輕輕一推,門緩緩移開一條縫,他遲疑了片刻,索性完全推開,向裏邁了一步,裏面還是沒有反應。
天已經完全黑了,屋裏沒有上燈,恰好這時李嬷嬷提着燈過來,俞瑾安順手接過,朝裏走了進去。
桌邊沒有,窗前沒有,一直走到床頭,才看見裏面蜷着一個身影。
“寧兒?”他試着喚了一句,床上的人卻似沒聽到一般,竟毫無反應。
他頓時心跳加快,腦子裏一片混沌,舉着燈往裏側照了照,确是吳熙寧無疑,可眼前的她臉色蒼白,大汗淋漓,頭發已經完全汗濕,胡亂地粘在臉上,渾身更是止不住地發抖。
“寧兒?寧兒?”俞瑾安接連喊着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快傳太醫!”他激動之下,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分,轉身看向李嬷嬷,卻見她立在原地,面露難色。
“陛下,是不是把太醫傳到崇德殿?”
李嬷嬷的話倒是提醒了他,這裏是碧霄宮,可是,他回頭看向床上的身影,猶豫了片刻:“就傳到這裏來吧。”
“是。”
李嬷嬷出去後,他坐在床沿,看她弓着身子異常難受,便想幫她換個姿勢,然而手一碰到她,她卻蜷縮地更厲害了。
他無奈只得作罷,掏出帕子替她擦拭着額頭上的汗,卻見她緊擰着眉,表情痛苦,牙齒都在打着顫。
“冷嗎?”他湊到她耳邊,小聲詢問,依舊沒有回應,然而他還是越過她的身子,長臂一伸,想要将裏側的被子拖過來為她蓋上。
然而手剛捏到被子的一角,身體突然僵住了。
塵封多年的回憶驀地沖入腦海,就是在碧霄宮,在東廂房,母妃也是這樣躺在床上,任他怎樣叫都不應……
同樣一幅畫面在他腦中橫沖直撞,他忽然頭痛欲裂,手抑制不住地發抖,不消片刻便冷汗淋漓,他猛地松開手,把被子遠遠丢開。
他靠在床角,縮成一團,身體裏似乎有個聲音在不斷地叫嚣。
她會離你而去,所有人都會離你而去!
不……不!他雙眼通紅,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手忙腳亂地将人擁進懷裏。
這裏是西廂房,床上的人也不是母妃,是她,是吳熙寧!
她不會走,她不會走,她會在這裏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都陪着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李嬷嬷領着太醫進來,看見這樣一副景象,太醫立馬避開了臉。
“陛下?陛下?”她一連喚了好幾聲,俞瑾安才擡起頭來。
“太醫過來了。”見他神情有些恍惚,李嬷嬷一時愣住了,卻也不敢說什麽,待回過神來,立馬退到一邊,給太醫把位置讓開。
太醫張肅顫着兩條腿上前,直呼自己時運不濟。今夜輪到他夜值,本來在太醫院待得好好的,驀地被傳喚,七拐八拐來到這麽個地方,心裏本就七上八下。
如今見到陛下這個樣子,更是吓得兩腿發軟。偏俞瑾安心裏着急,臉色比平日還要嚴肅些,張肅心驚膽戰地把完脈,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回陛下,這位……這位姑娘只是染了風寒,并無大礙,待臣寫一個方子,用了藥也就沒事了。”
俞瑾安“嗯”了一聲,示意李嬷嬷備好紙筆,張肅沒有絲毫遲疑,提起筆來,幾乎沒有思量,幾下就将藥材列好,恭恭敬敬地交給了李嬷嬷,忙不疊收拾好藥箱:
“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慢着”,俞瑾安拿過李嬷嬷手裏的藥方,從上到下浏覽了一遍,又遞回她手裏:“李嬷嬷去太醫院取藥,你留下。”
張肅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盡管不情不願,卻也不敢表露半分,規規矩矩應了一聲“是”,悄悄退到門邊候着。
陛下年輕力壯,平日裏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偶爾請脈,也是院使親自來,再不濟也是左右院判,實在輪不到他這個平平無奇的太醫。
他偷偷擡起頭,朝床的位置瞄了一眼,方才他診過了,不過是普通風寒,但看陛下緊張兮兮的樣子,不由暗暗猜測,那女子到底是誰,竟能讓陛下如此牽挂。
太醫院離碧霄宮本就不近,來回取藥,再加上煎藥的功夫,湯藥端到俞瑾安面前時,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他躬着身子把人抱起來,将枕頭墊在她身後,扶她坐好,才從李嬷嬷手裏接過湯藥,一勺一勺地喂了起來。
期初還好好的,三五勺之後,眼看着一碗湯藥要見底了,吳熙寧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突然扒開他,趴在床沿,嘔了起來,方才喝下去的湯藥悉數吐了出來。
不止地上,湯藥濺得到處都是,被子,床邊,甚至俞瑾安的衣角,整個西廂房瞬間彌漫着濃濃的藥味。李嬷嬷大驚失色,趕緊小跑着上前:
“陛下先去換身衣服,這裏老奴來收拾。”
“不用了”,俞瑾安看着一地的湯藥和手裏的空碗:“煎好的藥還有沒有,再去盛一碗來。”
“老奴再去煎。”李嬷嬷慌忙答道,全然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意外。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新的藥端過來,俞瑾安依舊一勺一勺地喂,然而又是和前一次一樣,剛進去便吐了出來。
就這樣接連兩三次,吳熙寧喝多少便吐多少,幾個人忙活了大半夜,竟連一碗藥都沒吞下去。
張肅急得滿頭大汗,心跳得越來越快,漸漸開始懷疑自己,不應該啊,脈象并無其他,明明只是風寒,怎麽會這樣?
然而俞瑾安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臨近破曉時,眼看着她又把藥吐了出來,他再也抑制不住心裏的怒意,手裏的碗朝張肅的方向猛地扔過去,碎片頓時裂了一地:
“不是說風寒,怎麽如今連藥都喝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