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哐哐啷啷一陣聲響之後,門開了,陳元手往裏一伸:“姑娘,請吧。”
吳熙寧恍然回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問:“這裏是……碧霄宮?”
“姑娘不知道?”陳元一臉驚訝:“那日我見姑娘……”
話說到一半又想起什麽,趕緊噤了聲,身子探出去左右看了看,又縮回來關上門:“姑娘,請借一步說話。”
說罷,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前院,來到後院一間屋子裏,陳元上了燈,請她坐下才又繼續方才的話題。
“那日我見姑娘跟陛下一道從這裏出去,還以為……沒想到,姑娘竟一無所知。”
她搖搖頭,如實說道:“不瞞公公,那次我是被莊妃娘娘蓄意鎖進來的,并不清楚這裏先前住着誰,更不知道當時陛下就在裏面。”
“莊妃娘娘?”陳元似乎有些不确定,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莊妃娘娘。”眼見對面的人瞬間擰起了眉,乍時變得嚴肅起來,她預感到其中必有什麽緣故,試着問:“怎麽了公公?”
“沒什麽”,陳元擠出一絲笑,刻意避開了話題:“碧霄宮是陛下的生母淳嫔生前的居所,除了陛下和老奴以外,幾乎沒有旁人來。”
“陛下有諸多忌諱,姑娘一定要謹記。”
忌諱?她陡然想起那天俞瑾安神秘兮兮的樣子,不禁打了個寒顫:“公公請講。”
陳元面色一下變得凝重起來,盯着她,眼裏充滿了關切:“首先是,這後院的正房,姑娘一定不能去。”
正房?她回想起之前的情形,那不是她那日撞見俞瑾安的那個房間?裏面還有淳嫔的牌位……
“我記下了。”她的聲音又細又小,顯然有些發虛:“還有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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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就是東廂房……”
東廂房!她眼前忽然浮現出當時俞瑾安踏進東廂房看見她時,臉上那副怪異的表情……
吳熙寧不由在心中感嘆自己這是什麽運氣,當日被鎖到碧霄宮,自己并未亂走,攏共去了這兩個地方,卻都在他的禁忌上。
只是,正房供着淳嫔的牌位,他不想讓人進去可以理解,可東廂房……她努力回憶着屋裏的陳設,似乎極為普通,與別處并沒有什麽不同。
許是對陳元并不設防,她心裏這樣想着,嘴上便問了出來:“公公是否知道,陛下這些忌諱,可有什麽緣由?”
“老奴不敢揣測聖意,不過想來,是心裏有些東西,不想旁人去觸碰吧。”
“那關于淳嫔,公公知道多少?”
陳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猶豫了一番才開口:“宮裏的人換了一茬又一茬,這些陳年舊事原本不應再被提起,可老奴知道姑娘并無惡意,說了也無妨。”
“只是,我姑且說之,姑娘姑且聽之,今夜的話,最好你我都爛在肚子裏。”
“公公放心,我曉得的。”
陳元點點頭,凝望着燭焰,似乎陷入了悠遠的回憶。
故事的開始,同許多後宮的女人一樣,無非是少女入宮之後不得恩寵,艱難度日,可自淳嫔的父親锒铛入獄之後,事情的走向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既然淳嫔一向不得先帝寵愛,當時後宮那麽多嫔妃都難有男胎,何以偏偏是淳嫔誕下皇子?”
突然被問,陳元的眼神閃了閃:“這其中的緣故,老奴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淳嫔這一胎來的貴重卻也傷身,不止她自己由貴人晉為嫔位,就連她的父親……”
“當年的工部郎中魏源,也減輕了罪責,由淩遲改為了徒刑。”
當年浮光閣的事她雖未曾親歷,但之後斷斷續續在一些長者的嘴裏聽到過,先帝修建浮光閣本是為了通神靈,知禍福。
然而就在竣工當日,一道雷直直劈下來,雷火莫名而起,不到兩個時辰,就将整個大殿的頂燒了個精光,先帝大怒,将一幹人等通通押入牢獄,一律從重處罰。
只是她沒想到當年負責修建浮光閣的,竟是俞瑾安的外祖,淳嫔的父親。
“可淳嫔身子卻虧損得厲害,整日裏湯藥吊着,也不過捱到了陛下八歲那年。”
八歲……吳熙寧眼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八歲他失去了生母,可同樣在八歲,他在禦花園裏結識了元铮,從此搭上了皇後,一步一步走入了先帝的視線……
“姑娘,老奴得走了。”陳元瞥了眼外面的天色,折騰了一夜,眼底已泛起了烏青。
“公公保重。”吳熙寧看着他一頭青絲已經夾雜了花白,心中不免有些愧疚,若不是她,便沒有今夜這些事,便沒有……
她突然想起了東耳房那個領了三十杖還被趕出宮的小黃門。
“公公,那小黃門……公公是一開始就知道會有變故,所以……”她不敢接着往下問,怕從陳元口中得知,那個小黃門不過是他們之中的犧牲品,那樣怕是她與元铮,誰都不會心安。
“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命,他此番,也算是求仁得仁,這是他的選擇,與姑娘無關,姑娘不必想太多。”
她內心紛亂如麻:“公公,我還是不懂。”
“宮外有人等着他,恰巧姑娘這裏,有這麽個機會,說重也重,說輕也可輕,全看陛下的意思,進可攻退可守,若不是牽涉到姑娘,哪會有這樣的機會?”
她大概聽明白了,陳元知道此事瞞不過俞瑾安的耳目,于是一早便安排了這步棋,這樣一旦事發,大家都有餘地。
可是三十杖……內廷的杖刑十分厲害,聽說二十杖便可以要人性命……
看出她眼底的不忍,陳元思忖了片刻問:“若是明白告訴姑娘,受下三十杖便可以出宮,姑娘會怎麽選?”
吳熙寧怔了一下,如果是她,那自然……她的心情當即輕快了起來,笑着看向他:“怎麽,難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想出宮嗎?”
“姑娘是梁國公之女,處境自是與我們這些閹人不同,若不是走投無路……”
若不是走投無路……她猛地想起,他在俞瑾安面前為那小黃門求情時,也是這樣的說辭。
不過是當年受過玉安山人的點撥,他就記了半輩子,甚至連從未謀面的曾祖都挂在心頭,若不是萬般無奈,這幢幢高牆之內的深宮禁院,他怕是也不想踏足吧。
“公公呢,他日若有機會,公公願意出宮去嗎?”
“他日若有機會”,陳元喃喃重複着她的話,目光中微微露出一絲光亮:“我願到梁國公府做個灑掃的老仆,只要姑娘說的老梁國公的書房能時時讓我進去。”
她一時有些恍惚,前世便知道他不是奸邪之人,可對他的印象,也僅限于此,如今聽他這樣說,內心卻升騰起一股暖意。
當年曾祖門下弟子遍布天下,她一直都無法想象那是怎樣一種盛況,可現在在陳元身上,仿佛依稀看到了當年。
有人想富甲一方,有人想名震天下,有人想大權在握,也有人手握名利財富,所求的,卻不過曾祖書中的字字句句……
“我會為公公留意的。”
陳元走後不久,天空便泛起了魚肚白,她謹記他的勸誡,乖乖地待在西廂房,不曾踏出房門半步。
然而猝不及防間,房門卻被人從外推開,她看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身影,她瞧着與陳元差不多年紀,一身宮裝,頭發花白,威嚴之下帶着幾分陰狠。
只是這副面孔,怎麽倒像在哪裏見過?
她努力在腦中回想可能遇見她的場景,可惜一番努力之後卻徒勞無功。
“敢問嬷嬷如何稱呼?”她行了一個禮,客氣地問。
“老奴姓李,宮裏的人都叫老奴李嬷嬷,姑娘若是不嫌棄,随着他們亂叫便是。”
“李嬷嬷。”她依言叫了一聲。
只是……她暗暗打量着來人,陳元說這裏除了俞瑾安和他以外,幾乎沒有旁人來,那麽能進碧霄宮的定不是尋常人物。
可是眼前人的名字和臉,無論如何也和她前世的記憶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