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吳熙寧捧着漆盒,跟在俞瑾安身後,一步一步踏上景德門時,看着城下歡呼的百姓,一時間恍如隔世。
這差事原本不是她的,誰知昨天夜間方容突然發熱,連床都下不了了,才臨時派了她去。
前世每年萬壽節,她都要同俞瑾安一道登上城樓接受萬民朝拜,對流程自然熟悉得很,而如今她只是個提盒的,只需要在儀式最後,打開盒蓋,伸手遞過去便是。
見陛下現身,城樓下的百姓紛紛跪到在地,山呼萬歲,這一跪,人群中的一輛馬車顯得格外惹眼。
“那是誰家的馬車?”連她都看見了,在最前面的俞瑾安自然也看見了,低聲問一旁的陳元。
陳元眯着眼,極力往遠處看,奈何那馬車距此尚有些距離,看不真切。
正在這時,車上突然有人掀簾出來,站在前面,面向景德門的方向,遙遙眺望。
那個身影……陳元心頭一凜:“陛下,似乎是齊王世子。”
俞瑾安沒有出聲,靜靜凝視着那個方向,雖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元铮便跳下車去,回頭将一位女子扶了下來,但方才那一瞬……
吳熙寧明顯察覺到了俞瑾安身上的肅殺之氣,兩個人仿佛隔空對峙一般,劍氣一出便立即閃開。
“陛下,是齊王妃。”看着樓下的母子相互攙扶着,和周圍的百姓一同跪在地上,陳元立時松了一口氣。
雖說齊王府世代忠勇,齊王妃也是通曉大義之人,絕不至于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什麽授人以柄的事,但不知怎的,他竟捏了一把汗。
看着齊王府的人隐沒在人海裏,俞瑾安才開口讓百姓起身。
下面立馬又熱鬧起來,俞瑾安又讀了一篇告書,都是禮部的成文,無非是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之類。
吳熙寧一個字都沒聽進去,眼睛盯着馬車的方向,下面人頭攢動,黑漆漆的一片,根本看不出哪個是元铮,可她卻禁不住去想,剛才他看向城樓的那刻,心裏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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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神思亂飛,連俞瑾安什麽時候讀完了都不知道,直到陳元悄悄提醒,才反應過來,匆匆揭開盒蓋把漆盒遞了過去,擡眸卻見他正回過頭來看她。
她有些心虛,半彎着腰,垂下眼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面。
“過來些。”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她向前邁了一小步,手裏托着漆盒,耳邊都是他的手伸向裏面時,銅錢撞擊的聲響。
許是姿勢有些別扭,後來他索性把漆盒拿了過去,銅錢撒向樓下,引起陣陣歡呼,不一會兒就見了底。
俞瑾安把漆盒遞回給她,她雙手接過,猝不及防間,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很燙,燙得她心發慌,吳熙寧用力往回抽,想要掙開,他卻抓得越來越緊。
樓上燈火通明,下面幾千只眼睛盯着,任何一點小的動作都會被放大,她若是不動,未必有人會注意,但她要是有所動作,必定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僵在原地,心裏羞憤不已,前生無數次同他站在一起,萬衆矚目下,他從來不會主動牽起她的手,可現在,他卻篤定她不敢亂動,這樣欺侮她!
她越想越氣,不由怒火中燒,可他卻突然間放開,若無其事地向百姓揮了揮手,自顧自地轉身下樓。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她緊緊攥着拳頭,跟了上去。
從景德門回去後,宮裏的筵席才開始。
新帝登基的第一個萬壽節,皇親國戚凡是接到了帖子的,幾乎都到了場,沒人會在這種事上落下口實。
俞瑾安回崇德殿換衣服,吳熙寧操心着宴會的事,便匆匆趕去景文閣,剛站定,便看見齊王妃緩緩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元铮。
對上他的視線時,她突然想起方才景德門的事,難道說俞瑾安那一番動作,是因為元铮在樓下?
剛起了這個念頭,又覺得有些荒謬,擡眼卻見元铮正穿過衆人,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姑娘”,他才走了沒幾步,吳熙寧便被身邊的宮女叫住,看見宮女一臉驚慌,怕是出了事,她只得撇下元铮,立馬過去。
“怎麽了?”
宮女急得淚都快流下來了,看見她,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一般:“陛下的诏令不見了。”
她聞言擰起了眉,宮女提到的诏令是她執筆的,裏面是對衆人的封賞,是今晚筵席的重中之重,絕不能出差錯。
她努力按下心中的焦躁,仔細回憶了一番,冷靜地說:“在德文殿的書案上。”
宮女忙不疊地回:“奴婢正是照姑娘的吩咐,去德文殿尋的,可是到處尋遍了,都沒有看見诏令。”
吳熙寧有些詫異,這麽重要的事她不可能記錯,再說她籌辦萬壽節的這段時日,一直待在德文殿,不可能把诏令帶到別的地方。
“先別急”,她拍了拍宮女的肩:“我過去找找,若是陛下一會兒來了,你悄悄同陳公公說一聲,我立馬回來。”
“是。”宮女顫抖着聲音應下,看着她小步跑着離開,面上的慌張登時煙消雲散。
“陛下到!”在場的人本來各自熱絡地攀談,聽到陳元的聲音紛紛噤了聲。
俞瑾安坐定之後,舞女魚貫而入,樂曲聲起,他招了招手,示意陳元過來。
“怎麽不見吳熙寧?”他環視了一周,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陳元附在他耳邊回:“說是有個東西找不見了,吳姑娘去德文殿尋了。”
“什麽東西,緊要嗎”
“好像是封賞的诏令。”
俞瑾安聽了,頓時放下心來,德文殿不遠,再說那诏令本就是她執筆的,崇德殿裏還有謄寫的備份,實在找不到,再寫一份便是。
于是便安心地看起了歌舞。
可是幾番歌舞過後,酒過三巡,筵席接近了尾聲,都不見吳熙寧回來。
德文殿就在這後面,不過百步之遙,為何會去這麽久?俞瑾安心中疑惑,正準備讓人過去看看,席下一位皇親突然站起身來,指着東南方:“煙,好大的煙!”
席間的人正觥籌交錯,猛地聽見他這聲喊叫,都放下酒杯,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前方濃煙滾滾,亮如白晝。
幾乎同時,宮人四處奔走,大喊着:“走水啦!走水啦!”
周遭的人莫不變了臉色,紛紛離席,四處逃竄。
“那個方向是……”
陳元正和一隊禦林軍張羅着護送俞瑾安離開,聽見他這一問,忽然想起了什麽,臉色煞白:“陛下,是德文殿。”
德文殿!俞瑾安心中驚駭,遲疑了片刻,突然問道:“吳熙寧呢?”
“開席之後便沒見過吳姑娘,陛下莫急,陛下先回崇德殿,奴才這就着人去尋!”
他沒有作聲,似乎對陳元的安排并不滿意,在原地停留了片刻,轉身朝東南方向走去。
陳元反應過來,心裏一陣驚慌,連忙攔在他身前:“陛下,不可!”
俞瑾安二話不說,長臂一伸把面前的人扒開,不管不顧地往前走。
陳元“唉”了一聲,知道自己擋不住他,別無他法,只好囑咐禦林軍跟上。
沖到德文殿時,門口的太監正在砸門上的鎖,俞瑾安看得心裏着急,不住地催“快些”、“快些”!
終于,“哐啷”一聲,鐵鏈墜地,他迫不及待伸手一推,門一開,一團火便撲了出來,直沖面門,若不是他躲得快,勢必要燒到他身上。
煙霧缭繞,他站在門口,捂着口鼻,探着身子朝裏看,透過層層白煙,隐隐約約看見裏面似乎有一個藍色身影,不禁心頭一緊,吳熙寧今日穿的,正是一身藍色宮裝。
他左看右看,從宮人手裏奪過一桶水,高高舉過頭,把渾身澆了個透,然後沖了進去。
外面瞧着吓人,裏面火勢倒沒有那麽兇猛,他用濕袖子掩着口鼻,徑直朝那抹藍色而去。
自從親眼看見吳熙寧在開席之前被宮女叫走,之後整個筵席元铮左顧右盼,卻都沒看見她的蹤跡,他只能默默安慰自己,她或許有要事在身……
然而,越是這樣強行安慰自己,他心裏就越不安,不過悶頭喝了一杯酒的功夫,擡眼一看,身邊的人又是叫嚷又是狂奔,席間亂作一團。
他趕緊護着母妃往外退,可是一回頭卻瞥見俞瑾安不僅沒有離開,反而往起煙的方向沖,不知怎的,他心裏的不安愈甚。
于是他撥開人群,四處找着吳熙寧的身影,遇着宮女、太監便問,誰知他們一個兩個的,都推說不知道。
他一路跌跌撞撞,終于在德文殿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陳元轉身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手往裏一指。
元铮一時心跳如擂鼓一般,這才意識到吳熙寧在火場中,根本來不及思考,擡腳就往裏沖,然而剛跨上臺階,便險些和人迎面撞上。
那人渾身濕漉漉的,幾縷頭發粘在臉上,身上的衣服已經破敗不堪,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瞧了他一眼,什麽都沒說,從他身側繞過,仿佛沒看見他這個人一般。
他懷裏還抱着一個女子,一身藍色宮裝,手無力地向下垂着,似乎已經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