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阿寧,我想和你談談。”元铮凝望着她,眼眸如一泓清水,讓人不忍拒絕。
見她垂着頭沉默不語,他不由緊張起來,彎下腰去直視着她,眼神中帶着幾分乞求:“求……”
“抱歉”,然而只說了一個字便被她打斷:“是我之前沒有說清楚,讓你産生誤會。”
“先前所說都是借口,我暫時沒有嫁作他人婦的打算。”
“這個還你”,她從腰間解下鳳佩,遞還到他手上:“短劍在東耳房,我這就取來還你。”
“阿寧”,他攥緊手中的鳳佩,杵在原地寸步不讓:“你若是不想要,丢掉便是,我送出去的東西從沒有拿回來的道理。”
說罷,他揚起手來,作勢真要往外扔,吳熙寧見狀,“哎”了一聲,伸出手去攔,他卻立即收了回來,在她面前晃了晃。
意識到他在逗弄自己,她有些氣惱,正準備發作,又聽得他好言好語地說:
“那日是我莽撞了,不該頭腦一熱就對你說那樣的話。”
“現在這個形勢,你有顧慮是正常的,但是送你的劍是讓你防身,送你玉佩不過是想博你一笑,你收了,我便安心,便高興。”
“我沒有那麽重的企圖心,你當作往來饋贈,當作人情禮法,怎樣都好,又不是收了我的東西就一定要嫁給我。”
她看着他又重新塞回來的玉佩,還是縮回了手:“元铮,我只是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她的心已經枯萎在了常寧宮裏,前世的日日夜夜都像三千刀的淩遲,一刀一刀刮得她遍體鱗傷。
“怎麽算是浪費呢?”她不接,他便解開繩子,從前面繞過,環着她,把鳳佩系好:“莫說同你見面,連想你的每一刻,我都只有欣喜。”
“阿寧,我不知道你之前發生過什麽事,如果你願意說,我會認真聽,但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或許之前沒有好結果,只是因為橘生淮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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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北……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這個道理誰都聽過,但她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用在這件事情上。
或許他說的沒錯,前世所托非人也好,深情耗盡也罷,錯的都不是她。
“元铮,我……”
“吳姑娘”,一個熟悉的聲音遙遙傳來,陳元小跑着過來,先朝元铮行了個禮,然後傳話說:“陛下正四處找你呢。”
吳熙寧看了元铮一眼,想起方才沒說完的話,又看向旁邊一臉焦灼的陳元,終歸是把話咽了下去。
“我這就随公公前去。”
本以為陳元行色匆匆地去傳她,定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事,結果到了崇德殿,俞瑾安正氣定神閑地捧着茶坐着。
“陛下。”
聽見她的聲音,他抿了一口,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本冊子,示意她上前。
“再過半個月便是萬壽節,前朝的事禮部一個月前就在籌備了,□□的事,便由你領着吧。”
“陛下,這不合規矩,眼下後宮之中莊妃娘娘位份最高,按理說,該由莊妃娘娘來操持。”
見她一上來就開口推辭,他不由自主皺起了眉,但還是耐着性子聽完她的解釋。
“莊妃如今的樣子,哪裏能見人?”
“那……還有張太妃。”
“張太妃畢竟是長輩,哪裏能勞動她為朕的生辰操勞?”
看她垂着個頭,不知又想拉誰出來,他趕緊搶先一步:“只要此事順順當當辦下來,朕允你一件事。”
吳熙寧心中不免有幾分新奇,俞瑾安竟主動跟她談條件:“不知陛下指的是?”
“許你的父親官複原職。”
她聽了一臉平靜,沒有一絲一毫波動,坦然回道:“臣父才疏德淺,又年事已高,如今賦閑在家修身養性,人閑散慣了,怕是擔不起這個重擔了。”
盡管她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簡直是在明晃晃告訴他,這個條件沒有一點誘惑力,但既然存了這個心思,他當然不會就此作罷。
于是俞瑾安思忖了片刻,突然靈機一動,身子前傾,笑眯眯地望向她,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你兄長吳彥明資歷尚淺,自是不能任六部的堂倌,戶部司還缺個員外郎,朕覺得他足能勝任。”
聽到兄長的名字,她心頭一緊,安西是非之地,不可久居,她自是願意兄長回京,可他若知道……
他若知道,官吏調任這等重要的事,竟是在一句句的笑談中敲定的,不知作何感想。
“看來你是不想承這個情。”見她久久不回應,他臉上有些挂不住了。
“萬壽節的事,陛下一聲令下,臣女自當遵命,只是兄長的事,還望陛下三思,官吏選任,自有成規,不可因一人壞了規矩。”
俞瑾安起先有些震驚,但想起面前是她,又覺得合理,只得無奈地笑了笑:“朕做了這麽多年皇帝,還是頭一次施恩施不出去。”
這麽多年?吳熙寧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心中不免詫異,先帝駕崩後,至今還未改元,他登上皇位滿打滿算不過大半年……
眼見她又在琢磨什麽,俞瑾安起身走到她面前,問出了前世便一直想問的話。
“吳熙寧,你和你的兄長,你們吳家的子女,從小都在學什麽?”
她不知他又在賣什麽關子,随口答道:“自是別人學什麽,我們便學什麽。”
他卻盯着她,擺明了不信:“那你可知道,朕方才說的,別人求都求不來。”
戶部的員外郎,雖說品階不高,卻是實打實的肥差,更重要的是,他能為他破例一次,便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其餘的士子還在翰林院苦熬,他已經有了外放的經歷,又進了戶部,青雲直上,指日可待。
她自然知道兄長的追求,也知道俞瑾安的話是什麽意思,卻不願在他面前多做解釋,只淡淡應了一句:“人各有志。”
作為皇帝,他想要江山永固,作為臣子,兄長也想山河無恙,看似殊途同歸,細微之處,卻都是差別。譬如陳州那樣的事,兄長萬萬不會做。
萬壽節的事毫無疑問落在了吳熙寧的頭上,這些事她前世便得心應手,如今更不是難事,不出數日,便安排得井井有條。
宮宴的帖子送到齊王府的時候,元铮的臉卻不大好看。
齊王妃表面上盯着帖子看,眼睛卻悄悄瞄向自己的兒子。
自元铮在她面前提過一次後,除了他出征季州,她專程去了趟宮裏外,對于他二人的事,她都很少過問,只是近來瞧着,情況卻不太妙。
打從季州回來,她便瞅着他有些不對勁,整日裏神出鬼沒不說,人看着蔫兒啦吧唧的,也不大愛說話了。
按說這一戰打得極為漂亮,作為主将,他表了功,受了賞,那日和一名女子同承,在大街上一騎絕塵,引得衆人紛紛側目,京中都傳遍了,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而這女子在她看來,除了吳熙寧,不會有旁人,她實在不明白他為什麽像只霜打的茄子。
“吳家的女兒,果然還是聰慧,這樣大的事經手,都能辦得妥妥帖帖。”她話說的刻意,卻也是由衷地誇,這一向,果然瞥見自己的兒子坐不住了。
“铮兒,你可要當心,這樣出衆的女子,莫要轉眼被旁人搶去了。”
元铮坐在椅子上,身下像長了刺一般,不停地變換着姿勢,看起來很是焦躁。
見他這個反應,齊王妃心裏頓時湧上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會被自己說中了吧。
只是元铮嘴嚴的很,不管外在表現得如何,多的話卻一個字都不肯說,然而萬壽節當日,卻悶不吭地跟在她身後,隔一會兒便問一遍。
“母妃今日會進宮嗎?”
“母妃何時出發?”
“已經申時了……”
“铮兒,景德門就在那裏敞開着,你若是急……”
“不急”,元铮搓着手:“孩兒不急,只是夜間赴宴,擔心母妃的安危。”
齊王妃一臉的不信,卻又顧及着他的面子不說破,盡管如此,梳發式,換衣服,直磨蹭到天快黑了才出門。
元铮急得團團轉,偏又要在母妃面前裝淡然,一裏一外,額上沁出了汗也毫無察覺。等到了人,循着舊例,匆匆奔向景德門。
可到了跟前才發現,景德門外已經圍得水洩不通,問過了才知,先帝在時,每年萬壽節都要在麗景門接受百姓朝拜。
今年陛下竟一改舊俗,改在了景德門。
時間緊迫,元铮趕緊命令車夫調轉馬車,改道麗景門,從那兒入宮。
剛準備動身,忽得又湧過來一撥人,轉眼間便将馬車團團圍住。
車夫犯了難,只得向他求助,正一籌莫展之際,前方一陣歡呼聲起。
他正在馬車上,隔着車窗和衆人一道循着聲音望過去。
景德門上燈火通明,亮如白晝,衆人的擁簇之下,俞瑾安從宮城一側緩緩登上,在萬衆期待中,走到正中央。
而他身後的人……
元铮來回揉了揉眼睛,才最終确定,竟然是吳熙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