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是母親的意思”,元铮臉上浮起笑意:“母親許久沒見吳姑娘,惦念得緊,特意托人傳信給我,讓我務必帶吳姑娘回府一趟。”
俞瑾安心知出宮定是吳熙寧的意思,這個節骨眼兒上,無非是為了月娘的事,但聽他搬出齊王妃,心裏多少有些不大痛快,卻也不好表現在明面上。
“既然是舅母的意思,那便随你。”話雖是對元铮說的,眼睛卻瞟向吳熙寧。說完,轉身回了崇德殿。
元铮在她耳邊偷偷說了兩個字:“等我。”便也跟着進去。
“齊王傷勢如何?”俞瑾安坐在桌案後面,盯着元铮問。
“謝陛下關心,已無大礙。”
聽罷,他的指尖幾不可見地抖了一下:“舅父畢竟年紀大了,還是應該小心安養。”
“陛下說的是。”
“說起來,舅父舅母也有十餘年沒見了,這樣僵着也不是事,總要有人往後退一步……”
元铮的右眼皮突然跳了一下,瞬間警惕起來。雖說此前奏折上已經寫得很詳細,但這次怎麽也算是近幾年來的一場大戰。
如今他回京面聖,陛下不問戰事,不問赤狄,竟先問起了他的家事。
“你這次去季州,見了舅父,就沒勸勸他?”
元铮不免心中冷笑,先是拿父親的身體說事,再又提及舊事,無非是想說,他的父親齊王,在季州待的太久了。
“回陛下,當年的事發生時,臣不過六七歲,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究竟發生了什麽,內情如何,全然不清楚,實在沒有什麽立場去勸。”
見他不肯松口,俞瑾安又岔開話題問了些別的才放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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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熙寧守在殿外,人一出來就迎了上去,一眼便瞧出他臉色不大好看:“怎麽了?”
“為人臣子者,最忌諱功高蓋主,還望世子設法保全自己。”看到她,元铮猛然想起許久以前她對自己說的話,當時只當是善意的提醒,沒想到,竟離自己這樣近。
他勉力擠出一絲笑:“無事,天色不早了,我們趕緊出宮吧。”
出了景德門,元铮不知從哪牽過來一匹棗紅馬,勻稱高大,毛色閃閃發亮。
“這是你的戰馬嗎?”
“是”,他摸了摸它的耳朵,馬兒便朝他蹭了蹭。
“養了十年了。”他回過頭,把手伸向她:“要不要上去試試?”
吳熙寧沒有一絲猶豫,徑直上前,他雙手扶着她的腰,用力往上一送,下一刻,人已經安安穩穩坐在馬上。
“想去什麽地方?”他牽着馬,擡頭看向她,本以為她會緊張害怕,卻沒想到她一臉輕松,渾然不像第一次騎馬的樣子。
“你也上來吧,京兆府可有點遠。”
他的臉“嗖”地一下紅了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竟然邀他共騎?
見他扭扭捏捏,臉紅到了耳朵根,杵在原地,不知又在想什麽,她連忙催促道:“愣着做什麽?”
“哦。”他抿着嘴,拼命壓住嘴角的笑意,翻身上馬,坐在她身後,勒緊缰繩,雙腿一夾馬腹,馬兒便跑了起來,一路上他背挺得筆直,根本不敢亂動。
到了京兆府,門外觀者如堵,元铮栓好馬,一路護着她穿過人群,擠到了最前面。
吳熙寧一眼便瞧見,月娘背對着人群,孤零零地在堂上站着。
“怎麽還不開審!”
“是不是又和昨天一樣!”
“對面是什麽人,這麽難拿嗎?”
……
百姓已然躁動不安,交頭接耳,你一句我一句,亂哄哄地說着。
“肅靜!”周佑看着下面,不免有些心煩意亂,一拍驚堂木:“衙役已經去拿人了!”
“拿誰?”元铮不知就裏,低頭問。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孰料嘴唇險些擦到他下颌,忙又轉了回來。
“何彥。”她現在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裏,稍微一動便會碰到他,四肢都僵硬了起來。
或許是周圍的人聲太過嘈雜,又或者是她聲音小了,他并沒有聽清,于是又湊了過來:“誰?”
她梗着脖子同他解釋,誰知剛偏過頭,便和一個人的視線對上,那人笑得一臉暧昧,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的元铮,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還不忘捅一捅身側的人。
四道目光齊刷刷望向這裏時,她腸子都悔青了,正是表妹沈雲岚和表兄沈玉成,她竟忘了他們也會過來。
她強裝鎮定,朝他們揮揮手 ,臉上像是喝醉了酒,立馬攀上一抹酡紅。
元铮注意到她的動作,循着她的視線望過去,沒想到竟看見了熟人,于是心底更疑惑了,今日審的到底是什麽案子?
然而緊接着,人群中一陣躁動,衙役們擁簇着一個人進來,他定睛一看,竟是何彥!
“何孟氏,你看清了,堂下的人可是你的夫君?”
月娘轉過身,看向身側的人,眼裏已經噙滿了淚:“回大人,正是!”
“何彥,你也轉過去看清了答,她可是你的發妻?”
何彥連頭都沒有回:“回大人,不是,在下的發妻是趙辰月。”
話音剛落,堂外的看客像炸了鍋一般。元铮本想問點什麽,低頭見她蹙着眉,神色悲戚,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月娘捂着胸口,渾身顫抖,往他身上撲,未近得他身,便被衙役架住,她死命掙紮着,臉色愈發蒼白:“何彥你好狠的心!”
“當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妻三載,父母妻兒你說抛就抛,饋贈之恩你轉頭就忘!”說完,她喘着粗氣,随即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何彥攥緊了拳頭,身子輕晃了一下,臉上的隐忍一閃而過:“姑娘不要随便攀咬,凡事要講證據。”
“不知在下因何事得罪了姑娘,其中若有誤會,在下可以解釋,誣告他人是要受刑罰的,姑娘身子弱,還請三思。”
見月娘漸漸平靜了下來,衙役便放開了手,她一抹嘴角的血,發出一聲冷笑:“你在威脅我?”
“何彥,你可知道,若不是那日在街上遇見你,此生,我本想就此算了的。”說着,她從袖中掏出了一疊紙,沖他莞爾一笑:“你要證據是嗎?”
“草帖、細帖俱在……”
周佑見狀發令:“呈上來!”
衙役于是上前,準備接過,誰知何彥卻快人一步,将那疊紙搶到了自己手裏,正當他準備展開之際,出人意料的一幕發生了。
月娘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進了何彥的腹部,又迅速拔出,何彥吃痛,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手中的紙落了一地。
“你!”他手指着月娘,眼睛裏充滿了不可置信,嘴裏卻已經說不出話來。
周佑當即反應過來:“快,快奪了她手中的匕首!”
然而不等衙役靠近,月娘卻舉起匕首,刺向了自己。
滿堂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駭住了,驚得說不出話來,元铮眼疾手快,立馬捂住吳熙寧的雙眼。
“何彥……”
吳熙寧聽見月娘微弱的聲音,将眼睛上的手輕輕移開,然後看見他二人都躺在地上,臉對着臉,相距不過一尺。
“我算不過你……我從梧州一路尋你而來,哪裏會随身帶什麽草帖、細帖,我不敢篤定你還活着,可是卻從未想過你已經停妻再娶……”
“悅香樓裏,你讓我構陷梁國公時,我原本想着,我這條命終歸是要沒了,若是能幫到你,也不枉我費心找了你一番,可是……”
“可是我不甘心啊……”
堂上已經一片慌亂,一邊是朝廷命官血灑當堂,一邊是躁動的百姓,周佑已經站了起來,手足無措。
這時,堂外突然沖進來一個女子,直撲到何彥的身上,大聲喊着:“夫君,夫君!”
随後又不知從哪冒出來幾個人,衆目睽睽之下,将人擡了出去,于是轉瞬之間,堂上又剩下月娘孤零零的一個人。
她看着何彥被擡走的方向,眼中的絕望一點點加深。
百姓漸漸散了,吳熙寧扶起地上的月娘,她已經氣若游絲,眼睛都快擡不起來,看見是她,蒼白的唇角勉強勾出一絲輕柔的笑容:“謝謝……你。”
吳熙寧的心仿佛受了重重一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謝她什麽?謝她一開始就目的不純,把她當做擊垮趙家的工具,還是謝她一番努力,終于親手把她送到今天這步田地。
月娘是個外鄉人,在京中無親無故,沈玉成帶着幾名下人,把她的屍首擡走,臨走之前拍了拍元铮的肩膀。
元铮雖然目睹了今天這一幕,卻依舊雲裏霧裏,至今也不清楚前因後果,更不知道此事與吳熙寧有什麽關聯,但看到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心裏一陣絞痛。
“阿寧,阿寧?”他環上她的肩,輕輕喚着她的名字,她半晌才察覺,看向他時,眼神渙散,靈魂仿佛出竅了一般。
她撿起散落在地的紙,一張張地看,哪裏有什麽草帖、細帖,不過是幾張廢紙,寫的都是藥方。
見她臉色煞白,元铮心裏害怕得緊,索性把人打橫抱了起來,快步走了出去。
匆忙之下卻沒發覺,京兆府對面的樓上,有人正冷眼看着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