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從月娘的住處出來後,吳熙寧又去了趟平陽侯府,見了表妹沈雲岚和表兄沈玉成。
坐在回宮的馬車上,她想起月娘,心中隐隐有些擔憂。
當日在梁國公府,任自己怎樣勸說她也絕不松口,一口咬定與何彥并無交集,如今卻如此決絕,這其中定然有些緣由,可她不忍再問。
為了求自己幫忙,她已經自揭傷疤,若再往下追問,便是朝她傷口上撒鹽。
見吳熙寧從宮外回來便垮着個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渾身都提不起勁來,俞瑾安心裏正疑惑時,暗衛剛好出現。
“她出宮去了什麽地方?”
“回陛下,吳姑娘去了清平巷一個小院子裏,裏面住着一對主仆,主人名喚月娘,先是梁國公帶回了府中,後來又被吳彥明安置在那裏。”
月娘……他手指一下一下地叩着桌面,這個名字他倒是隐隐有些印象,但聽到後面瞬間想了起來,正是跟趙立德的女婿何彥有牽扯的那名青樓女子。
先前吳彥明為此事找他時,他還特意命人查了其間的關系。
“她去那兒做什麽?”
見陛下細問,暗衛便把自己偷聽到的一一說了出來。
“她答應了?”
“是。”暗衛補充道:“從清平巷出來,吳姑娘又去了平陽侯府。”
俞瑾安冷嘁一聲,真是沒有長進,拉一個何彥下水能做什麽?
觀察到他的表情,暗衛心想趙立德是他的心腹,便多了句嘴:“可要屬下出手制止?”
Advertisement
孰料俞瑾安什麽都沒說,狠狠瞪了他一眼,暗衛立時毛骨悚然,意識到自己做了蠢事。
三天後,一樁轶事傳遍了全京城,一名青樓女子手持訴狀到京兆府,上告趙立德的貴婿、今科進士何彥抛妻棄子、停妻再娶。
當日,京兆府外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百姓,府尹周佑到趙府傳人,等了大半日,趙府的門都不曾開。
圍觀的百姓等不到人,不肯散去,周佑灰溜溜地從後門出來,進宮求見俞瑾安,然而在崇德殿外等了一個多時辰,眼看天快黑了,宮門都要落鑰了,也沒有等來陛下的傳召。
吳熙寧從殿裏出來,見周佑還等在門口,眼珠子一轉,把陳元拉到邊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問:“公公何不提點一番?”
陳元輕嘆了一口氣:“若是陛下的意思都參不透,如何……”
話說了一半,再回頭時,周佑已經沒了蹤影,二人見狀,相視一笑。
回到東耳房,吳熙寧坐在窗前出神,滿腦子都是月娘的事。
她今日在崇德殿看得清楚,俞瑾安手頭并沒有要緊的事,不見周佑,表面上是不想插手此事,實則是不想偏袒趙立德。
上次元铮當街打了何彥,也是這樣。
滿朝文武,無論多麽寵信,他都不會打破原則,而他的原則不是國法,而是他們是臣子,臣子就要守臣子的本分。
如今天色已晚,何彥的事,不是什麽重案要案,京兆府不可能夜審,可既然鬧到了禦前,周佑也不敢拖的太久,左右就在明日了。
晚間上了燈,沐浴過後,吳熙寧身穿中衣,散着發,倚在榻上看書,炕桌上的蠟燭忽地一陣晃動,她擡頭瞥向窗邊,卻見那裏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影。
她眼前一陣恍惚,直愣愣地看了那人好久,都沒有出聲。
“阿寧?”那人走過來,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是我,元铮。”
“元铮?”她重複了一遍,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征歸來的樣子她見過,胡子拉碴,一身血腥氣,可眼前的人衣衫整潔,與先前在京時沒有什麽兩樣。
“你不是在季州?怎麽回京了?”
元铮一臉驚訝:“你不知道我要回來?”他的奏疏半個月前就送回了京,她日日在崇德殿待着,居然不知道?
她搖了搖頭,伸手在他小臂上掐了一下,看見他龇牙咧嘴地痛呼出聲,才确信眼前的人是元铮無疑。
“你面聖了嗎?”
“沒有。”
“回王府了嗎?”
“也沒有。”他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豈止是沒有面聖、沒有回家,他到城下時城門已關,他的馬如今還在城外頭拴着。
吳熙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打趣道:“世子明日以這副模樣去面聖,可沒有什麽說服力。”
他摸摸光滑的下颌,嘴角輕揚,只當她是在誇他,卻不敢告訴她,自己偷偷進了城,找了間客棧收拾幹淨,才來見得她。
“你好嗎?”他問出這句話時,她不免有些動容,陳州城下匆匆一面,連彼此的臉都沒看清,算下來,二人也有幾個月沒見了。
“我很好。”她笑着答,卻忘不了出言調侃他:“世子容光煥發,定是打了大勝仗。”
“是啊”,說起打仗,他眼睛亮晶晶的:“武威軍一路追到赤狄王庭,逼得他們連退三百裏,一直退到了佰力山。”
她聽着自己終生都不會到的陌生地名,卻打心眼裏為他高興。
“對了”,元铮說着,手忙腳亂地從胸前掏出一個鼓囊囊的東西,一層一層解開包裹着的手帕:“這個給你。”
她接過來,湊在燈下看,是一枚青玉,圖式華麗,上面雕着一只鳳鳥,顯然是一對中的一個,又想着西北荒涼,他到哪裏去弄這樣的好東西,便随口問了一句:
“這不會是繳獲的吧?”
“當然不是!”他立馬否認,怕她不信,急得臉都紅了:“我怎麽會拿別人用過的送你?”
她看着手中的玉佩,突然想起他臨走時送她的那柄短劍,便從枕下抽出:“玉佩我收下,但這劍你拿回去,太貴重了,我受不起。”
貴重?他眉頭一擰,臉上疑雲密布,他記得很清楚,送她劍時,自己并沒有告訴她這劍的來處,上次在陳州時她還說随身配着,怎麽突然……
想着想着,他心頭突然一陣緊張,手不自覺地握上她的肩:“這劍,有人見過了?”
吳熙寧不想在他面前提及那天俞瑾安的反應,便含混着說:“劍上的花紋一看就不是尋常之物,況且,我如今在宮中,也用不到。”
他直覺應是發生了什麽事,但她不想說,他也不願強求,可是這劍,即使有人見過也不會認識,除了那個人……而他留這劍,正是讓他看的。
“送出去的東西哪有要回來的道理?”他把劍推回去:“何況也不是什麽稀罕物,你放心留着。”
見拗他不過,她只好又重新把劍放好。兩人對坐着,陷入了沉默,他光明正大看着她,她卻視線飄忽,不知看向哪裏。
在西北的這些日夜裏,他時常會想起她,腦海裏有數不盡的話想要對她說,看到一株沒見過的樹,一只不認識的鳥,都想告訴她。
可真的同她面對面時,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其實他一直都有她的消息,可只有真的看見她無事,才稍稍心安。
不知坐了多久,他忖着要巡邏的侍衛快要過來了,才道了別。
見他要走,她猛地想起月娘的事。
“你明日可不可以帶我出宮?”
元铮愣了片刻,面上泛起驚喜:“你想出宮嗎?”
“嗯,我有些事,想要出宮一趟,但……”說了一半,她有猶豫着要不要跟他解釋月娘的事。
“無事”,見她似乎有難言之隐,他什麽都沒問,爽快地應下來:“明日我同陛下講,帶你出去。”
翌日,她剛從東耳房出來,便見元铮早已等在了崇德殿外。
“你來這麽早作甚?”她走上前:“前面還沒有散朝。”
他冁然一笑:“宮裏天不黑就要落鑰,早些來便能早些帶你出去,你也能在宮外多待些時候。”
看他興沖沖的模樣,她才明白過來,他一定以為自己想要出宮散心,便同他解釋:“其實我……”
甫一開口,便聽見身後傳來俞瑾安的聲音:“元大将軍,你何時回來的!”
元铮朝她使了個眼色,随即迎了上去行了個禮:“見過陛下,臣今早剛進城。”
吳熙寧聽到,嘴角抽動了一下。
俞瑾安顯然心情不錯,摟着元铮的肩就往殿裏走,經過她身邊時,倒像是沒看見一般,徑直走了過去。
元铮卻毫無征兆地停住了腳步。
見他停下,俞瑾安也只好停了下來,眉間都是疑惑:“怎麽,還有別的事?”
卻見元铮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吳熙寧身邊,拱手道:“臣先向陛下求個恩典。”
俞瑾安抿着嘴,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衣袖下的手緊緊攥着,額上的青筋若隐若現,臉上卻依然保持着笑容:“有什麽事,回殿裏再說。”
元铮卻沒有接話,而是牽起了吳熙寧的手:“臣向陛下借一個人。”
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俞瑾安凝視着二人的手,笑容一點點僵在臉上。
“臣想帶吳姑娘出宮一趟。”
聽了這話,他提起的一口氣才暗暗放下,視線在吳熙寧臉上停留了片刻,見她絲毫沒有掙脫開的意思,眉間的笑意漸漸散去:
“不知你帶她出宮,所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