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吳熙寧當即愣在原地,元铮送她這劍時,雲淡風輕,她也想過,齊王府出來的劍,不會是尋常之物,可是俞瑾安,他何以這麽大的反應?
他犀利的目光逼視着她,不消片刻,突然仰天大笑。
她不知道,她自然不知道,她怎麽會知道!
這是破空,是當年太1祖皇帝為标榜元家先祖立下的不世戰功,賜下的寶劍,是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一般的存在,是元家的保命符。
這劍,上打昏君,下殺奸臣,因太過招搖,到了元家便被封存在祠堂裏,近百年了,從未出過祠堂,便是他,也只在元铮畫的圖樣裏見過。
自己與元铮親如兄弟,求了多少次,他都不肯從祠堂裏拿出來給自己瞧一眼,可如今,這劍竟別在吳熙寧的腰間!
他的指尖觸向劍鋒,輕輕游走,劃出一道血痕也毫不在意。
“我這一去,征程千萬裏,待回來時,可是要向三哥要人的。”他耳邊忽然回蕩起元铮當日的話。
只是為了她?
為了她,不惜祭出元家的保命符,就為了告訴他,吳熙寧,他碰不得?
好一個元铮!
元家世代忠良,他的父親,如今的齊王,親生兒子死在自己面前,眉頭都不皺一下,可他呢,竟敢拿着破空來跟自己叫嚣!
俞瑾安看向眼前的人,眼神中的情緒叫人捉摸不透:“你給他灌了什麽迷魂藥?”
吳熙寧已經做好魚死網破的準備了,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俞瑾安竟然放過了自己。
他牢牢抓着手中的劍,沒有放手的跡象,卻在突然之間露出鄙夷的神色,将它随手一丢,棄若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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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
她抱着手中的劍,匆匆離開了他的房間,對俞瑾安,她承認自己從沒看透過,可也從未像今天這樣陌生。
辭別了吳熙寧,元铮連夜往回趕,已經數十個時辰沒合眼,累得都快在馬背上睡着了,實在撐不住了,才下馬小憩片刻,稍養了養精神,就又繼續上馬。
終于趕在約定之內回到了季州,得知這幾天平安無事,他長舒一口氣,馬不停蹄地跑到齊王書房,往地上一跪。
“父親,孩兒已經如約回來,請父親責罰!”
齊王見他兩眼通紅,須發淩亂,臉上髒兮兮的,胡茬長滿了下巴,不免有些心疼。
“先好好睡上一覺,再不回來,季州我可給你守不住了。”
元铮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并未起身:“父親,軍有軍規,家有家法,這是元家的祖訓,孩兒犯了錯,自然要受懲罰,不然……”
齊王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不罰你,原因有二,一是大戰當前,你是主将,又是剛剛掌兵,此事傳将出去,會失了威信……”
“其二,只是眼下不罰,大戰過後,少不了三十軍棍。”
“是!”
“铮兒,你記着”,齊王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此戰你若勝了,打得漂亮,這不過是一樁風流韻事,可你若敗了,武威軍上下,沒有人會服,哪怕你是我元貞明的兒子!”
“元家在武威軍的威望,是打出來的!不是從祖輩手中承襲來的。”
“是!孩兒一定銘記在心。”他心跳得極快,像有千萬匹馬在奔騰!
此戰,只許勝,只能勝,此刻,他不是元家的子孫,是急需一戰證明自己,出人頭地的毛頭小子。
剿滅安西的流寇算什麽,眼下,季州,才是真正的戰場,他瞬間不困了,抖擻精神,昂首走出了書房。
看着兒子年輕的背影,元貞明心裏竟有些羨慕,如果當年,季州城外,他再多追出十裏,是不是就不會有這十幾年,夫妻異地,形同陌路。
可是那樣,就不會有威震北境的齊王。
罷了,人各有志,他終歸,不是他。
陳州的局勢漸漸控制住了,吳熙寧明白,自己離回京的日子不遠了。
擔心着自己走後,趙憬和安安的歸處,于是這日午後,她便到前廳去見吳彥明。
桌案之上,各類書牍已經堆成了小山,自她記事起,哥哥的桌上還未這樣亂過,于是便主動幫他整理起來。
“寧兒?”見是自家妹妹,吳彥明立即放下了筆:“你找我可有事?”
“不着急,待哥哥忙完手頭的事再說。”
“好。”說罷,他低下頭,繼續看起手中的案牍,這一低頭,再擡起時,日頭已經偏西了。
“你要同我說什麽?”吳彥明臉上帶着歉意。
“哥哥,我瞧着陛下的意思,不日就要回京,陳州的事了結後,哥哥會去哪裏,還是去安西嗎?”
吳彥明思忖了片刻:“此事陛下隐隐同我提過,這次陳州的事,看着風平浪靜,那是因為有陛下坐鎮,其實……”
他沒有再往下說,吳熙寧卻立馬會到了意,她起先還好奇,俞瑾安為什麽不找旁人,偏要在半道上把趕赴安西的哥哥截了過來。
這幾天她親眼看着,才漸漸明白,他此次出京來到陳州,是利劍高懸,而哥哥,就是他手中的劍,專斬難殺之人。
朝中的關系盤根錯節,官官相護,出手難免有所顧忌,但哥哥不争不黨,正是雙面開刃,難得的利劍。
前世他不得俞瑾安待見,賦閑在家十幾年,如今卻能只手砍向貪官污吏。然而澄清吏治縱然痛快,可她卻不知道該替他高興還是擔憂。
因為一旦踏出這一步,他便會淪為和元铮一樣的境地。
狡兔死,走狗烹,是必然的結局。
“哥哥”,她看向吳彥明,神色中有幾分悲戚:“你我從小在家中讀書,師傅講忠孝節義,忠字打頭,可你說,什麽是真正的忠?”
吳彥明不免有幾分疑惑,不明白她好好的怎麽說起了這些。
她手指蘸了一下杯中的茶,在桌上描了一個“忠”字。
“師傅講‘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可師傅也講‘忠,敬也,盡心曰忠’,你說,什麽才是真正的忠?”
聽到這裏,他猛地警惕起來:“寧兒,你想說什麽?”
吳熙寧盯着他,半晌不語,良久,才緩緩說:“我想說,忠,是忠于一人一姓嗎?”
吳彥明随即臉色一變,立馬起身過去,打開門四下張望了一番,見周遭沒有人,才又關緊門折了回來。
“寧兒,你怎會這樣想?”
她本想告訴他那日所見的事,見哥哥如臨大敵的模樣,卻突然猶豫了起來,看來,眼下還不是時候。
于是便彎起嘴角笑了笑:“我只是随口一說,哥哥何必這樣緊張?”
吳彥明顯然不好糊弄,直視着她的雙眼,射出狐疑的目光:“寧兒,你說實話,路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卻打定主意封嚴了嘴:“哥哥親耳聽的,親眼見的,難道不比我說出的,更有份量嗎?”
二人陷入了沉默,屋子裏漸漸昏暗下來,吳熙寧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來意。
“瞧我,胡亂說着,卻是忘了正事。”
方才幾句話,已在吳彥明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見妹妹又轉移了話題,他定了定神,點起了燈,靜靜看着她。
“我回京之後,趙憬和安安那邊,哥哥能否幫忙照看?”
吳彥明有些驚訝,認真思考了片刻才答:“我倒是沒什麽,就是怕她們跟着我一個大男人,覺得不方便。”
說罷,怕她覺得自己在推脫,又解釋道:“安安年紀尚小,趙姑娘畢竟……跟在我身邊,時日一久,別人難免說閑話。”
緊接着又出主意:“妹妹要是實在不放心,不如把她們送回國公府,眼下你我都不在府中,府裏人多了也熱鬧些,母親定然會開心。”
哥哥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她卻從中聽出了幾分扭捏,她不過問了一句,他倒是帶了一堆出來。
可她恰是不能帶她們回京城,才求他的,個中情由,又偏偏不能向他解釋。
只好含混着問:“若是小憬同意,哥哥該不會推脫了吧。”
孰料他聽了,頰上卻浮起一抹緋紅:“若是趙姑娘願意,那我自然沒什麽說的。”
于是翌日,吳熙寧又忙不疊地出城去問趙憬。
可她沒想到,平常落落大方的小憬,這次卻支支吾吾,不肯表态。
她只當她不願意,便說:“你若是有顧慮,那就只讓他帶了安安去。”
“那怎麽行?”趙憬脫口而出:“他一個大男人,自己尚且顧不了,如何管得了安安?”
“那你這是同意了?”她高興地拉着趙憬的手:“那太好了!”
當時只顧着開心,然而事後,卻越品越不對勁。
小憬的話,怎麽聽着與哥哥倒有幾分熟稔,不過是見了一面而已啊。
吳熙寧料的不錯,她這廂剛安排好趙憬和安安的去處,轉眼俞瑾安便傳令要她收拾好東西,随他回京。
回去的路上倒是不用趕時間,俞瑾安又大病初愈,于是便乘了馬車,一路上,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誰也不願意理誰。
跟俞瑾安共處一室,加之舟車勞頓已經夠令人心煩了,誰知剛踏進宮門,便在崇德殿外碰到了一位熟人,她不由在心裏暗罵了一句。
真是冤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