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姑娘,城裏來人了!”吳熙寧正和趙憬在花白胡子那裏,商量着鳶冬入藥的事,劉全掀開簾,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是誰?”多日相處,她知他向來穩重,這樣外放倒是很少見,心裏不免好奇起來。
“姑娘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劉全臉上笑嘻嘻的,神神秘秘。
吳熙寧半信半疑,随着他出去,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手中撚着的一棵藥草瞬間掉在了地上。
“哥哥?”她試探着喚了一聲,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寧兒。”
聽到對方的聲音,她确信,眼前的人确實是兄長無疑。
“哥哥不是到安西赴任了嗎?怎麽會在這裏?”
吳彥明走上前:“此事說來話長,我還在半道上,尚未到安西,便接到陛下的旨意,命我繞道陳州來見他。”
吳熙寧聽着,一股怒火漸漸從心底滋生!先是剛平了流寇的安西,再是瘟疫橫行的陳州,哥哥做了什麽,讓俞瑾安如此忌恨,竟一次次接連把他往火坑裏推!
“陛下讓哥哥來陳州作甚?”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兄妹二人,有一人在此,還不夠嗎?”
吳彥明深深嘆了一口氣,當他知道自己的妹妹也在陳州時,他何嘗不是這樣想的?
她自小沒有出過遠門,身子骨又弱,陳州如今是什麽地方,陛下安的什麽心,帶她來做什麽!
可是當他聽說她揣着懷淨的方子,獨自在城外撐起一片天時,突然對這個妹妹,刮目相看。
吳家幾代男兒,頭上頂着梁國公的名聲,在一群文人中游走,可眼下看來,唯有自家妹妹,有曾祖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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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祖梁國公,雖以文名著稱,可他從來不是附庸風雅的文人,他走的,是經國濟世之道。
“寧兒,現在不止城外,陳州城內,也未能幸免。”
聽到城裏的動向,她眉間立時攀上一絲遽色:“怎麽會,這麽多日嚴防死守……”
吳彥明搖搖頭,他查了一夜,也沒弄明白城內的疫病從何而來。
“陛下他,也染上了瘟疫。”
她眸色一閃,眼底透着股冷漠:“鳶冬已經有了,染了病,照着方子治就是。”
前世,至和三年那場疫病,險些要了他半條命,是自己衣不解帶,照顧了他三天三夜,才将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可然後呢?他沒有半分感激不算,連父親過世,都未允她出宮看一眼。
她在崇德殿裏,從天明跪到天黑,他忙着手中的事,連頭都沒擡。
如今他染上疫病又如何,他便是死在這兒,又同自己有什麽想幹?
“陛下……想讓你回陳州城。”
“不去!”吳熙寧不假思索,幾乎脫口而出。可話一出口,突然回過勁兒來。
難怪呵!
難怪平日裏都是孫安來傳令,今日卻是哥哥前來。
哥哥來傳旨,她如何不從!
“阿寧?”見她久久不回,趙憬擔心她出了什麽事,便出來尋。
遠遠地便見她背對着自己,對面還站着一個男子。走近了,卻見那人身材修長,體态柔和,眉宇間有一股清秀飄逸之氣,不像是個歹人,心裏頓時松了一口氣。
“出什麽事了?”她立在吳熙寧身邊,壓低了聲音問。
“沒什麽”,吳熙寧藏起臉上的厭棄,勉力擠出一絲笑:“小憬,這是我的兄長吳彥明。”
又挽起趙憬的胳膊:“哥哥,這是我新結識的朋友,趙憬。”
吳彥明不敢怠慢,後退一小步,拱手道:“趙姑娘。”
趙憬也不是扭捏的人,大大方方還禮。
“小憬,如今陳州城內也有了疫症,我須得回城裏去,只是,暫時還不能帶你和安安一道回。”
聽出她話裏的愧疚,趙憬安慰道:“無事,你放心,這裏我能照應。”
吳彥明見她行事爽利,眼裏不禁露出幾分欣賞:“如此,便麻煩趙姑娘了。”
趙憬朝他微微一笑,不巧,恰與他視線對上,這廂細看之下,兄妹二人眉眼處,竟有六七分相像。
孫安在過廊來回地走,靴子的底都快磨破了,足足盼了大半晌,才等到兄妹二人回來。
當時一起出宮時,他們私底下議論,都道她是嬌滴滴的大小姐,仗着家裏的顏面和與齊王世子不清不楚的關系,才有了和陛下一起出宮的機會。
一路上瞧着又悶不吭,整天也難有幾句話,誰知如今倒成大家的主心骨。
見了人,他熱絡地迎上去:“姑娘,你可來了,陛下還發着熱,都開始說胡話了。”
雖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但這些時日,吳熙寧早已看出,他并不像劉全一樣,有分寸,知進退,旁的本事沒有,心思倒是和俞瑾安一樣多。
于是禮節性地笑了笑,巴不得離他遠些。
孫安卻不在意這些,搶在前面,推開了門:“陛下,吳姑娘來了。”
房間裏沒有人應答,吳熙寧勸走了兄長,獨自進去,關上了門。
房裏悶悶的,沁着一縷檀香,她走到床前坐下,見俞瑾安緊皺着眉,面色泛着潮紅,和前世染疫時一模一樣。
她不由得感嘆,看來命中的劫難都是注定的,她重活這一世,雖說許多事都與前生不一樣了,但有些東西不會變。
比如她還是遇上了俞瑾安,他還是染上了疫病。
她伸出手,想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卻在離他前額只有半寸時,怎麽都放不下去手,她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對他的抵觸,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她不希望他好,甚至希望他就此不再醒來,可是當下陳州這個局面,他必須活着。
一番掙紮之後,她的手背終于搭了上去,果然燙得驚人,随即扯開他衣領看了看,竟然已經有了青褐色的淡斑,他怎麽比安安還要嚴重些?
俞瑾安昏昏沉沉間,突然感受到了頸部的冰涼,便貼過去蹭了蹭。
吳熙寧像被什麽髒東西碰到一般,渾身一凜,立馬把手縮回來,胃裏直犯惡心。
得知俞瑾安是官署裏第一個染上疫症的,還沒有傳染開,她有些慶幸,忙命人封了他所在的院子,不許人進出,看着空曠的院落和身後躺着的俞瑾安……
她一時不知道是他命好,還是自己哪輩子欠了他的。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和他獨處一室的這些天,她幾乎是掰着手指過日子。
藥湯一碗接一碗地送來,她一碗接一碗地往俞瑾安嘴裏灌,第三日,他終于不再發熱。
就在她以為他将要大好時,他卻突然犯起病來。
這病瞧着比疫症還要兇險,他整個人弓着身子縮在床上,渾身抽搐,不停地打着寒顫。
“陛下?陛下?”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他卻毫無反應,她暗叫不好,馬上意識到這不是自己能應對的狀況,先前在城外接觸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人有這樣的症狀。
吳熙寧慌忙起身,想找人請大夫來,卻不防手腕一下被人抓住,随即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腕間傳來,将她整個人朝前一拽,她瞬間失去了平衡,跌在了床上。
俞瑾安一個翻身,将她壓在身下,兩條胳膊死死地鎖住她:“不要走,不要走!”
她登時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住了,待回過神來,恐懼和羞辱齊齊湧上心頭,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同他沒有任何關系,他憑什麽這樣對她!
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從他的禁锢中掙脫出來,嘴裏不停地重複:“俞瑾安!你清醒點!清醒點!”卻無濟于事,他不止沒有放手,還抱得更緊了。
他的力大得驚人,仿佛要把她揉碎了一般,她整個人蜷在他懷裏,呼吸越來越困難。
雙方力量懸殊,她沒有辦法,只能對準他的小臂咬了上去,他不放手,她就只能更用力,咬得更深,直到嘴裏傳來了一股血腥味,才察覺身上的力量有所松懈。
她瞅準時機要逃,卻被人整個拖了回去,就在她絕望之際,毫無征兆的,身後的人突然身體一僵,猛地将她一把推開。
吳熙寧毫無防備,就這樣滾下了床,腰重重磕在床前的腳踏上,傳來一陣鈍痛。
她強忍着痛,扶着腰直起身子,卻發現俞瑾安正坐在床上盯着她,眼中一片清明,哪還有方才瘋瘋癫癫的樣子。
手裏還拿着個東西,朝她晃了晃。
她眼裏閃過一絲驚慌,立馬伸手摸向腰間,這才發現腰間的劍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蹤影,再看向他手中,劍柄上的綠松石幽幽泛着綠光,恍然驚覺,那是她的劍,元铮的劍!
“還給我!”她羞憤難當,撲上前去就要搶,卻被他一個閃身輕松躲過,自己反而摔到一邊。
“你來見朕,居然還帶着劍?”俞瑾安看着她狼狽的樣子,嘴角挂着冷笑。
然後當着她的面,緩緩抽出手中的劍,刀鋒銳利,寒光随着劍身流動,映在他臉上,待看清劍上的花紋,他的笑容立刻凝固住了 。
再看向她時,眼睛已是一片通紅,甚至面容都扭曲了起來:
“他竟然連這個都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