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偌大的馬車上只有他二人,吳熙寧的餘光瞥過一旁端坐着的俞瑾安,他正專注在手中的輿圖,食指在上面劃來劃去。
她不想和他一道出行,但事關蒼生,她無法拒絕,不管俞瑾安帶上她是出于什麽目的,這一遭,她都非去不可。
她從未離開過京城,不知坐馬車原是這樣一件苦差事,天黑到驿站時,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即使有人攙着,下馬車時還是腿一軟,打了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身後随即傳來一聲毫不留情的冷笑。
吳熙寧已然累極,無力計較,退在一邊,等俞瑾安上前,擡眼卻見驿站的門匾上寫着大大的三個字,栎陽驿。
栎陽屬京畿地區,離京城不到百裏,也就是說,這一天,從天明走到天黑,才走了幾十裏?
那到陳州,不得走到猴年馬月去?
用過膳後,回到房間,她思索再三,還是叩響了俞瑾安的房門。
“誰?”
“書令使吳熙寧。”
“何事?”
“臣女有要事回禀。”
裏面人并未應答,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在一旁侍衛的注視下,十分尴尬。
“進來吧。”良久,俞瑾安的聲音才從裏面傳出。
吳熙寧推門進去才發現,他似乎剛從浴桶裏出來,裏衣外面随意披了件外袍,頭發上還滴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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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她立在門口,并未往裏走:“陳州路途遙遠,馬車速度緩慢,臣女奏請明日棄掉馬車,騎馬前行。”
俞瑾安聽了并未作聲,自顧自地用帕子擦拭着濕發,待到不往下滴水了,才将帕子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挑眉看向她:
“你以為,乘馬車,遷就的是誰?”
即使答案在意料之中,她臉上的紅暈還是從耳根蔓延至臉頰:“臣女可以與人同騎,或者,或者臣女自己也可以……”
他的眼神在她身上游移,左側的嘴角勾起:“你摸過馬嗎?”
“臣女可以學。”
他冷嗤一聲:“朕可沒功夫等你。”
轉身之際,見她腕間空蕩蕩:“齊王妃給你的镯子呢?”
吳熙寧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留在了宮裏。”
“回去吧。”他丢下一句,拿起炕桌上的書看了起來,不再理她。
翌日從驿站出來,門口排着清一色棕色馬匹,唯獨不見了馬車。一名校尉看見她,牽着一匹馬過來:“姑娘請上馬。”
“多謝。”她沒有遲疑,借力跨了上去,雙手緊緊攥住缰繩。
“得罪了。”校尉說罷,上馬坐在她身後。
這時俞瑾安走了出來,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二話不說翻身上馬,一行人朝陳州而去。
一路上走的官道,還算順暢,臨近陳州地界,連日的大雨,道路漸漸泥濘難行。
“陛下。”探路的侍衛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回禀道:“前方路窄道滑,馬容易打滑,最好是步行通過。”
“下馬。”俞瑾安一個縱身躍下來,後面的侍衛紛紛跟着下馬,他無意中回過頭,在人縫中看見那個瘦弱的身影,随着衆人艱難前行,眸子裏閃過一絲意外。
他好像記得,她最怕髒。
每次踏入馬球場都不情不願,就算去了也定要坐得遠遠的,生怕沾上半星灰塵,掃興得很。
如今竟也跟着往泥裏淌。
然而他的目光只是一掃而過,并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因為,陳州的情況似乎比想象中更糟。
行了約摸一裏路,才穿過那段最難走的道,他剛松了口氣,準備下令趕路,卻見一個侍衛跌跌撞撞地從後面跑過來。
“陛下,吳姑娘不見了。”
“不見了?”俞瑾安滿臉疑惑,一個大活人,好好的不見了?
“是”,校尉難掩臉上的慌張,語速都快了起來:“屬下牽着馬走在前面,吳姑娘在身後跟着,走着走着,人就不見了。”
“其他人可有見她?”
“屬下問了一圈,都不曾看見,屬下怕……怕她……”
俞瑾安看了眼天色,臉上生出一絲不耐煩,校尉見了,立馬噤了聲。
“不用管她。”說罷,他翻身上了馬,一拉缰繩,馬兒便朝前跑了起來。
校尉心裏慌得很,一個姑娘,走失在這種地方,一旦出了什麽事……
然而皇命卻不敢不從。
誰知走了幾十步,俞瑾安卻突然停了下來,馬鞭一指,把方才那個校尉喚過來。
“你帶兩三個人,沿着方才的路去尋,找到人,一路護送到陳州。”
“是。”校尉心裏一下踏實了許多,立即領命去辦。
季州官署。
元铮正與父親商議着退敵之策,忽有人來禀,京中來了急信。
他接過來,看了眼信封,将信塞到胸前。
“可是你母妃?”齊王急匆匆地看向他,眼中流露出幾分迫切。
元铮搖了搖頭,沿着讨論的方向繼續往下說,然而幾句一停頓,與剛才的樣子判若兩人。
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齊王擺擺手:“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晚些時候再過來。”
他如逢大赦一般,放下手中的輿圖就往外走,剛踏出房門就問:“方才送信的人在哪?”
“管家領下去休息了。”
“快,速速傳他到我的書房。”
士兵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不敢怠慢,立馬跑去找人。
元铮手裏攥着信,一到書房,立刻拆開來看,不消片刻,送信的士兵喘着粗氣跑進來。
“你在路上走了幾天?”他粗粗浏覽過一遍後,不由擰起了眉。
“回世子,兩天。”
兩天……京城離陳州比季州要近些,吳熙寧不會騎馬,乘馬車的話,現在應該還在路上。
“你們統領可派人跟去了陳州?”
士兵點點頭:“是。”
“有多少人?”
“十人。”
聽到這個數字,元铮面露愁色,思忖了一番:“你先下去休息,我調一隊人,你帶着他們一道去往陳州,與你們的人彙合。”
“是。”
士兵退下後,他親自去親衛營中,挑了些身手利索又通水性的,編成一隊,将他們送出城。
再回到官署時,天已經黑了,他從枕下掏出那方手帕,湊在燈下,來回摩挲着上面的桂花圖樣,心裏卻怎麽也平靜不下來。
陳州生了水患,又與安西相鄰,勢必不太平,俞瑾安去那兒做什麽?
他去便去了,為何要帶着她?
自己離京這才幾日啊,就生出這些個事端……
他心中一片亂麻,竟連屋外的腳步聲都沒聽見,直到有人推門,才反應過來,手裏的帕子來不及放好,只好随手塞進胸前。
“可是出了什麽事?”齊王闊步走進來,一下午聽說兒子忙東忙西,還去了一趟親衛營,怕是有些變故。
這一下卻見他臉上有些不自然,胸前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什麽,一角白色還垂在外面。
“沒什麽,已經處理過了。”
齊王“嗯”了一聲,心裏卻不是滋味,這些年父子分隔兩地,終究是生疏了。
“你來時,你母親她……”,他小心翼翼地問:“真的沒說什麽?”
元铮搖了搖頭,這已是父親見到他後,第三遍問起了,他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他更明白,母親的心結,不是旁人三言兩語就能解開。
可偏偏父親,這些年守在季州,不曾踏入京城一步,雖說是為朝廷做事,為邊境百姓計,焉不是在逃避?
“罷了”,齊王輕輕嘆了口氣:“赤狄這幾日蠢蠢欲動,須得小心防範。”
“是。”見他轉身要走,元铮又叮囑道:“父親的傷,還得多加注意才是。”
齊王擺了擺手,興許是受傷的緣故,身形已有幾分佝偻,元铮看着他的背影,心口泛起幾分酸澀,這些年父親在北境如定海神針一般,舉朝上下似乎忘了,他已經不再年輕。
不,他突然想起自己方才說的話,至少還有一個人記得。
吳熙寧記得。
仿佛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吳熙寧睜開眼時,入眼一片陌生。
這是?
她看着頭上青色的床幔,伸手摸到身下粗糙的布料,心裏更加茫然。
強撐着起來,借着窗邊的一豆燈才勉強看清,這是一間木屋,屋裏所有的布置和陳設都已經十分陳舊了。
這是什麽地方,自己怎麽會到了這裏?她腦子一片混沌,閉上眼費了好大功夫才隐隐回想起,自己随着隊伍在泥濘的山地穿行,然後不慎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難道是,被人所救?她暗暗猜測,然而還沒弄清楚狀況,便聽得外面似乎有些聲響。
若是被人所救,既然醒了,該去謝謝才是,她活動了活動筋骨,試着走了兩步,除了右腿隐隐有些疼,其餘并沒有什麽異樣。
她順着痛處摸過去,碰到一個硬硬的東西,不禁有幾分欣喜。
是元铮先前送她的短劍,想着陳州形勢不明,這次出門她便帶了出來,從那麽高的山坡上滾落下來,它竟然還在!
把短劍別在腰間,她拖着一條腿往門口走,卻看見窗外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身影。
“你不能進去!”女子似乎拖拽着男子,終究力量懸殊,下一刻就被男子猛地甩開。
吳熙寧立即警惕起來,然而男子接下來的話,卻令她脊骨發涼。
“不殺了她,我們都會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