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她伸手摸向腰間的短劍,緩緩抽出,昏暗的屋子裏,劍鋒泛着寒光。
男人的耳朵貼向窗邊,似乎在探聽着裏面的動靜,影子緩緩向門口的方向移動,吳熙寧摸不清狀況,不敢大意,屏住呼吸,放輕腳步,同樣一點點移向門邊。
屋內外一片死寂,她就在門邊站着,清楚地知道門外那人同自己只有一門之隔。
她嘴唇開始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出,緊了緊手中的劍,瞪大了眼睛,緊盯着那扇門。
如果他敢闖進來,就拿劍刺過去,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對方是男人,身量會比自己高,她摸了摸心髒,瞄定了一個大致的位置。
毫無征兆地,門開了。與此同時,一道閃電自天空劃過,将原本昏暗的屋子照了個透亮,她與男人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了。
閃電過後便是驚雷,然而雷聲響起之際,她的劍已經插進了男人的左胸。劍身刺破他的身體時受到了很大的阻力,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她猜測,那劍沒入他的身體,或許一寸,或許更少,應該抽出再補一劍。然而這時,“哐啷”一聲,男人手中的菜刀掉到地上,緊接着整個人轟然倒地。
她手一松,手中的劍随着男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吳熙寧這才看見,方才男人所站的位置,身後還有一個人,一個女人,手裏還舉着一塊石頭。
眼前應該就是方才阻止男人進來的女子了,她心裏有了數,轉身拿了燈盞過來,對着男人的臉照了照,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女人丢掉手裏的石頭,也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暈過去了。”吳熙寧艱難地把男人翻了個身,從他胸前拔出短劍,在他衣衫上來回擦了幾下,估摸着幹淨了,才又放回劍鞘。
“是你救了我,對嗎?”
女子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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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是……”
她緊抿着嘴,聲音顯得很無力:“他是村裏的二牛,我下午帶着你回來,被他撞見了……”
“我好像聽見他說,不殺了我,你們都會沒命……”
話音剛落,女子仿佛受了什麽刺激一般,腿一軟,立時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臉,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嘴裏不停地說着“對不起”、“對不起”……
吳熙寧心裏一緊,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從臉上移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女子望向她,眼裏滿是驚恐:“村子裏已經沒有東西吃了。”
這話仿佛一道晴天霹靂直砸向她的面門,頓時汗毛豎起,渾身僵硬,片刻後,緊緊揪着女子的衣服将她拉起來:“快走,我們快走。”
女子俨然已經清醒過來,掙紮着,把她往門外推:“你快走,我不能走,我的家在這裏。”
吳熙寧抱住她的手臂,強迫她鎮靜下來:“你聽我說,再不走,我們一個都跑不掉!”
“既有人動了這個念頭,遲早會輪到你!”
她的話像一塊巨石砸在女子心頭,她看了看吳熙寧,又看了眼地上的人,終于下定了決心:“我跟你走。”
外面雨又下了起來,女子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便随吳熙寧一起沖到雨中。
山路泥濘難行,兩人互相攙扶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下逃,直到東方露了魚肚白,才敢停下來喘口氣,坐在石頭上歇歇腳。
陳州遭了重災,吳熙寧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想,但是心裏卻同明鏡一般,若不是昨夜這場雨掩蓋了院裏的動靜,她早已是刀下冤魂,來世索命都不知道找誰。
“他會死嗎?”女子低聲問。
吳熙寧轉身看向她,發現她嘴唇發白,額間的碎發已然全部被打濕,一绺一绺胡亂地粘在臉上。
“不知道。”她實話實說,她那一劍雖然不致命,但腦後那一擊,足以讓他昏迷不醒,若是遲遲沒人發現,怕是難以活命。
即使僥幸活了下來,也元氣大傷,難免淪為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你叫什麽名字?”慌慌張張逃了一路,如今才想起來,竟連恩人的名字都不曉得。
“趙憬。”
“好,小憬,你可以叫我阿寧,從今往後,你我便是過命的交情了。”
趙憬怯生生地看向她,喃喃自語:“阿寧,我們接下來去哪?”
去哪呢?回京城,還是去陳州?
俞瑾安此時興許已經到了陳州,回京嗎?回家還是回宮?
吳熙寧看着遠處的漫漫蒼野,忽然意識到,她已經逃出來了。這裏沒有俞瑾安,沒有前世今生的紛亂和糾葛,也沒有人認識她。
可眼前折斷的樹枝,滿地的巨石,倒塌的房屋,撲達撲達掉落的土塊,讓她并沒有重獲自由的快感。
良田已成沼澤,安土重遷的百姓已是颠仆流離的難民,不知去往何處。
“你容我想想。”
“陛下,都已準備妥當,可以出發了。”驿站內,統領劉全部署好一切,向俞瑾安禀報道。
俞瑾安正低頭整理着衣衫,随口一問:“他們回來了沒有?”
劉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同僚一個眼刀飛過來,才想起來陛下指的是什麽。
“還沒有。”
俞瑾安的手停在了腰間的玉帶上,瞥了眼窗外,天色已然大明。
他眉頭微皺,随即恢複原樣,但臉色卻漸漸陰沉下來。此番來陳州,一行人連帶他總共二十三個,個個平安無事,怎麽只有她毫無聲息得消失不見。
而他派去的校尉更是追蹤的高手,又恰逢雨天,不可能一夜過去毫無消息。
如此說來,只有一種可能,她并不想被找到。
回想起來,從一開始聽到進宮的旨意把自己鎖在房間裏,到入了宮像只刺猬一樣,在他面前跳來跳去,如今終于給她逮着機會了……
可他依舊難以相信。
她竟敢逃!在他眼皮底下逃!
“加派人手,繼續去追!”
俞瑾安一聲令下,劉全立馬出言相勸:“陛下不可!”
“我們已經進入了陳州地界,輕裝簡行,人手本就不夠,若再往外派,一旦有什麽意外,怕是難以抵擋!”
俞瑾安睨了他一眼:“都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怕什麽!照朕的吩咐去做!”
出了房門,同僚孫安白了劉全一眼:“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多什麽嘴?”
劉全被他擠兌慣了,并沒有放在心上,鎖着個眉,不知在琢磨什麽,直到點完了人,依命辦了,才又開口:“你說,為什麽是追,不是找?”
“什麽?”孫安理着缰繩,心不在焉地回。
劉全看向他,又重複了一遍:“吳姑娘不見了,陛下為什麽下令去追,而不是……去找。”
孫安臉上僵住了,同他對視了片刻:“別想這許多了,如今只剩十個人了,路上可得當心才是。”
吳熙寧糾結了半天該去往何處,下定主意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辨不清方向。
“不如找個人問問。”趙憬在一旁出主意。
“也只能如此了。”然而放眼望去,哪裏有人煙?
“走這邊試試。”她指向左前方,眼下雖然不能準确判斷位置,但與趙憬的家方向相背,想來不會離譜到哪去。
兩人相互挽着,走了百八十步,一拐角,果然看見不遠處有幾道人影。
幾個時辰滴水未進,又走了一夜的山路,兩人已經饑腸辘辘,腳下都有些虛浮,此刻卻不約而同地提起一口氣,加快了腳步。
待走近了,吳熙寧才看清,原是一老一少,老的倚着樹癱坐着,小的就蹲在他身邊。
對面也發現了她們,小的臉上髒兮兮的,身上的衣裳早已破敗不堪,半截兒褲腿都是泥,上身還有幹結的泥塊,看見她們,拔腿就跑過來,撲到她們腳邊,濺起一片泥水。
“求求,求求你們,救救我爺爺!”稚嫩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個女娃。
“慢慢說,怎麽了?”吳熙寧蹲下身,與小女孩視線齊平。
“我們要去欽州,但是爺爺好像生病了……”女孩兒一邊說着,一邊扯她的袖子,硬拉着兩人過去看。
吳熙寧有些犯難,自己不通醫術,林憬顯然也不懂,就算過去看了,也是枉費。可看着女孩兒着急的臉,又不忍心出言拒絕。
于是便任由女孩兒牽着走了過去。
老人看起來已經年過花甲,滿臉的溝壑,臉色泛着烏青,眼睛緊閉着。
“爺爺!”小女孩兒叫了一聲,老人毫無反應。
“爺爺!”她又叫了一聲,還是沒有動靜。
吳熙寧與趙憬對視一眼,伸出手探了探老人的鼻息。
沒有一絲一縷的氣息,連細微的呼吸也沒有。
趙憬也上前來,做了同樣的動作,也是同樣的結果。
吳熙寧正猶豫着怎樣跟女孩兒解釋,卻一眼瞥見老人的頸部,似乎有一塊青褐色的斑,這斑……
塵封許久的記憶瞬間被喚起。
她強壓下心底的慌亂,又靠近了些,緩緩解開衣領,忽然間臉色驟變,不是一塊,是一片!
她趕緊把趙憬拉到一邊,附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