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殿內議事進行得如火如荼,似乎并沒有人注意角落裏的她,然而,果不其然,約摸一炷香的功夫後,元铮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
“臣參見陛下。”聽到他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她頭低得更低,握緊了筆,一字一字謄寫着手中的奏折。
“免禮。”俞瑾安安坐在龍椅上,從略顯淩亂的桌面上翻出一張信箋示意他上前。
“前線的奏報,你先看看。”
一聽“前線”二字,元铮趕緊大步上前,雙手接過,從頭到尾粗略看了一遍,随即劍眉緊蹙,一掀衣角跪在地上:“臣請戰。”
俞瑾安見狀,立馬起身繞到他身前,将人扶起來:“你先莫要着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話音一落,在場的人仿佛商量好了一般,七嘴八舌說了起來。
“赤狄此番來勢洶洶,不過一戰,齊王就身負重傷,昏迷不醒,北境危矣!”
齊王身負重傷?吳熙寧聽到後猛地擡起頭來,視線落到元铮身上,不巧正與他的目光撞上。
他眼中閃爍的憂慮,被她悉數收于眼底。
齊王已經十數年沒有回過京,這些年,邊境安然無事,他居功至偉。可是……
前世齊王的受傷正是一切的轉折,許是年齡大了,又或者是重傷難愈,不久後他就與世長辭,而後元铮便橫空出世,一戰成名,一路為俞瑾安掃清禍患,最後兵敗臨澤關,下落不明。
想到這裏,她後背驚出一身冷汗,匆匆偏過了頭,不敢再看他。
“話不是這麽講,老馬尚且有失蹄的時候。”
她的目光不由随着聲音落在開口的臣子身上,卻見那人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不疾不徐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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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齊王爺雖受了傷,但武威軍還在,世子一去,更是如虎添翼,小小的赤狄,根本不在話下。”
話一入耳,吳熙寧便品出幾分不對來,這是把元铮架在火上烤。
表面上聲援他,實則處處在強調武威軍和元家父子的關系,早早地将這根刺紮在俞瑾安心中。
“趙卿說的是。”
趙卿!吳熙寧心中警鈴大作,臉色陡然一變,趙心月的父親?再看向那人時,果然在他臉上覓出幾分相似。
趙家與元家,似乎沒有什麽糾葛,否則前世趙立德也不會把女兒嫁過去,可是……
她心底升騰起一絲愧意,他這是伺機報複,報複此前元铮大街上為她出頭,打傷何彥的事。
她心裏越發不是滋味,後面他們說了什麽,也全然沒有聽進去。
“抄完了嗎?”
吳熙寧正心神不寧,冷不防一個身影靠過來,她下意識地往旁邊一閃,擡眼一看,俞瑾安彎着腰,寬大的衣袖落在矮幾上,衣袖下的手已經拿起了那摞折子。
她努力壓下心中的驚慌,起身站到另一側:“抄完了。”
俞瑾安睨了她一眼,完全沒有意料到她會有這麽大的反應,但是看到她驚懼未定,一點沒有白日裏的嚣張氣焰,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
她這副惶恐勁兒,還是和前世一模一樣。
“你回去吧。”他頓時心情大好,長袖一揮,又坐回了書案後。吳熙寧渾身都松懈下來,沒有絲毫遲疑,轉身離開了正殿。
外面已經月上中天,走在回去的路上,她心裏卻難以平靜。
前世她與元铮并沒有太多交集,況且那時她自身都過得一團糟,聽聞他的下場,不過幾句唏噓。
可如今,她與元铮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他榮,她未必跟着榮,但是他若損,她的下場決計好不到哪去。
而且,他那樣的人,她怎麽忍心……
一番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東耳房,推開門,裏面漆黑一片,她不由長長嘆了一口氣。
“好端端的嘆什麽氣?”她剛掏出火折子,想要借一點光,一個男聲驀地在耳邊響起,手一抖,火折子便掉在了地上。
片刻的驚慌過後,她很快反應過來來人是誰,索性不管他,蹲下身,雙手在地上四處摸索。
火折子沒尋到,卻摸到了一塊布料,上面繡着繁複的花紋,忽然,手心裏多了一個東西,然後被人攙起。
“先別忙着點燈,我說幾句話就走。”
“你不是同他們一道走的,怎麽……”皇宮可不比其他地方,任他想出就出想進就進。
“你放心,我随他們出了宮又折回來的。”
她“嗯”了一聲,手裏緊緊攥着火折子,昏暗的環境,密閉的空間,讓人有些局促。
周遭的桂花香氣再度侵襲而來,東耳房不如大殿敞亮,空氣漸漸有些悶熱,然而那縷香卻讓人難以忽視,元铮不敢用力去嗅,怕顯得唐突,硬生生憋紅了臉。
“我走了之後,若是有人夜半叩窗,你可不能開。”
吳熙寧怔了一下,險些笑出聲:“除了你,誰會……”話說到一半,卻又覺得不大妥當,趕忙轉移話題:“你方才說有話要講,是什麽?”
“那日在蓮山寺,你曾說,若要去北邊,臨走之前務必見你一面。我明天一早啓程,雖說要先進宮來向陛下辭行,但究竟是什麽情況一時也說不好,怕見不到你,所以……”
今夜在正殿見了那副場面,她确實有些話想要囑咐他,但經他這一提醒才想起來,先前還同他說過這麽一句。
當時不過順口一提,想着若是能幫到他,也算是積了善緣,他竟記在了心上。
“客套的話,我就不講了,戰場上風雲變幻,但是我相信,世子定會有應對之策,輪不着我班門弄斧,只是有一句話……”
說到這裏,她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
察覺到她的猶豫,元铮鼓勵道:“無論什麽,你直說便是。”
“這一去,世子或許不用着急回來。”
聽完,他陷入了沉默,半晌才試探着問:“你是說,讓我将戰事拖久一點?”
“狡兔死,走狗烹。”她沒有正面回答。
“我明白”,他接着她的話往下說,聲音在暗夜中顯得越發清透:“無論朝堂上怎樣,別人如何想我看我,上了戰場,我只會,也只能打勝仗。”
這話要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他難免要質問幾句,但是從她這裏聽到,他卻只覺得是真心實意為他好。
世人眼中,元家聖眷正濃,因而在他面前,無一不是阿谀奉承,賠着笑臉,只有她一再提醒,伴君如伴虎。
“是我小人之心了。”
“不是的”,她這句話把他吓得不輕,他着急辯解,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你說的沒錯,我明白你的意思,元家樹大招風,你是真心為我好……”
吳熙寧掙紮着将手抽出,酸溜溜地說:“世子未免自作多情,我不過是為自己罷了。”
見她嘴上不客氣,卻并不像先前那樣語氣硬邦邦,他的心才定了幾分,她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随她怎樣說,若是毫不在意,哪會夜半同他廢這些話。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聽了他的話,她嘴角一撇,她放心,她有什麽不放心的?剛想往外趕人,忽然又想起了重傷的齊王,于是便多了一句嘴。
“齊王年紀大了,此番受傷可得小心調養,馬虎不得。”
元铮只當她是關心自己的父王,越發的心花怒放,笑嘻嘻地說了句:“多謝。”
她有些無奈,他并未理解自己的用意,可是她只能提醒到這裏,多的一句再不能說了。
“夜深了,世子話說完了,便回去吧。”
“等等”,她一下逐客令,他手忙腳亂地從腰間解下一柄短劍,遞到她手裏:“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嘴上雖然這樣問,但手上的觸感已經告訴了她答案,只是它摸起來并不十分冰涼,還殘留着些許溫度。
“給你防身用。”
他說的輕巧,她卻知道,元家沒有尋常的東西,尤其是兵器,手中的物什怕是價值不菲,于是便遞回去:“你若是用慣了,還是帶着去北境好。”
“戰場上,兵器一寸長一寸強,我用不到的,不是什麽稀罕物,你只管收着便是。”怕她再度拒絕,便接着說:“宮裏雖然複雜,但你無需太過小心,真有什麽事,會有人出面的。”
“我走了。”
說完,一陣風從門外擠了進來,吳熙寧伸手朝前一摸,人早已沒了蹤影。
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如今他還真成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再有下次,她決計不開門,任他把窗敲爛了也不開。
關好門,點上燈,她在燈下細細觀摩着他留下的短劍。
這是把極漂亮的劍,劍鞘和柄為镏金工藝,劍柄上鑲嵌着一顆碩大的綠松石,單是論它的成色,市面上已是難尋了,更別提劍鞘上那一連串的寶石,足有十數顆。
她拔出短劍,劍身鋒利,在燭焰的照耀下閃着寒光。
說什麽不是稀罕物,只怕又是在騙她。
崇德殿內,俞瑾安依舊伏在案上批閱着奏折,忽地,桌上的燈燭晃動了幾下,他放下筆,擡眼看向面前的黑色身影:
“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