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陳……”吳熙寧險些脫口而出。
待反應過來今生的自己迄今為止與陳元并無半點交集,趕緊噤了聲。
“國公爺,想必這位就是令嫒?”饒是奉旨前來,自己又是新帝身邊的紅人,陳元對吳逸興依舊畢恭畢敬。
“正是。”
“那人到齊了,咱們開始吧?”
“聖上口谕。”陳元起身,朝北拱手。
“梁國公一脈,原是詩禮簪纓之族,然近日,朕聽聞,現梁國公吳逸興不治後宅,以致妻妾失序,家宅不寧,醜态盡出,實在有辱門楣,辱沒惠陽公賢名,着令爾休朝一月,在家反省。”
陳元一字一字念的極慢,似乎并沒有明顯的情緒,然而吳逸興聽着聽着,額上汗都浸了出來。
後宅家事,便是放眼滿朝文武,又有幾個清清白白的,歷代聖上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更遑論如今新君即位,正是廣泛施恩的時候。
可陛下竟為了他這事,下了一道申斥!
他正要硬着頭皮謝恩,陳元卻出言制止:“國公爺且慢,還有一道。”
吳熙寧悄悄擡頭,視線正與哥哥對上,兩人的表情都很凝重。
“聞梁國公之女吳熙寧,秀外慧中,端方雅正,今尚書內省乏才之至,特令其擇日入宮,以侍筆墨。”
旨意宣罷,吳熙寧兩眼一黑,俞瑾安這是,要她進宮?
一時間,在場人的目光全部集聚在她身上,有驚喜,然而更多的,是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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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姑娘,請謝恩吧。”見她愣在原地,陳元提醒道。
她緊抿着嘴,兩眼空空,一個“謝”字,怎麽也說不出口。
俞瑾安這是何意?難道自己這輩子還要步入那個牢籠?
“陳……”她驟然起身,吳逸興卻快她一步,大呼一聲:“臣謝主隆恩!”
随後更是立即起身,大步走到陳元身側,作出一個“請”的姿勢:“家事煩擾,就不留公公了,改日還請公公賞臉,來府裏小聚。”
吳熙寧正要追出去,卻被吳彥明一把攔住:“寧兒,莫要沖動。”
“哥哥,我不想進宮。”她擡頭看着兄長,聲音像是梗在了喉嚨裏,酸澀又低沉。
“我知道,我知道……”吳彥明拍着她的後背:“容哥哥想想辦法。”
不過片刻的功夫,吳逸興回來了,黑沉着臉:“方才要不是我攔着,你準備做什麽?聖上才下了一道申斥,如今是什麽時候,你要把全家都害了嗎?”
說罷又掃了妻兒一眼:“你們一個個都哭喪着臉做什麽?這是何等的殊榮!”
“父親,進宮裏做女官,二十五歲方能出宮,寧兒大好的年華……”
然而吳彥明話說了一半便被父親打斷:“虧你還是狀元!”
“放眼全京城,有幾家的女孩兒能進了尚書內省,這是聖上瞧得上我們吳家!”
吳熙寧冷嗤一聲:“真瞧得上,為何要下那一道申斥?”
話音一落,吳逸興手裏的茶盞狠狠砸在桌面上:“你如今真是沒有一點規矩了!進宮在即,這幾日就好好在你院子裏待着!”
說完,又轉頭看向沈氏:“給她找個教習嬷嬷好好教教規矩,莫要進了宮,丢了我吳家的臉!”
“我的女兒知書達禮,不需要其他人來教規矩!”
見沈氏當着一雙兒女的面出言頂撞自己,吳逸興氣得渾身發抖,擡起手就要往下落,虧得吳彥明眼疾手快,整個人擋在母親面前,然而這一舉動在吳逸興眼裏無疑是火上澆油,他的右掌毫不猶豫地落在了兒子臉上。
他這一掌扇得極狠,吳彥明不由得身形晃了晃,沈氏和吳熙寧立即上前來扶,然而他卻輕輕推開,挺直了身子站在吳逸興面前,直視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
“父親莫忘了今日聖上的訓斥。”
“你!”吳逸興看她母子幾個站在一處,氣不打一處來,一甩衣袖,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見哥哥嘴角沁出了血,吳熙寧掏出手絹要替他擦掉,他卻不着痕跡地避開,單是用手抹了抹,笑着說:“還好這一巴掌,沒有落在母親的身上。”
沈氏心裏一酸,左手抱着兒子,右手抱着女兒,哭喊道:“兒啊,都怪娘親沒用!讓你們一個個的受這委屈。”
吳熙寧現下卻一點都哭不出來了,俞瑾安打破了她最後的幻想,他說一不二,更是容不得別人有絲毫的忤逆,也怪自己不自量力,竟接連的,妄圖挑釁他。
眼下,沒有人能幫她了。
從立雪堂出來不久,吳彥明就立刻追了上來:“寧兒不要憂心,我會想辦法。”
她笑着望向哥哥,臉上帶着一絲凄然,輕輕地搖了搖頭,從他的身側緩緩經過。他也不過剛中狀元,在朝中毫無根基,能有什麽辦法?
“寧兒!”
聽得身後哥哥的呼喊,她卻沒有回頭,回到陶然苑,更是直接關上了門,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她得好好想想。
盛夏悶熱,窗戶都緊關着,屋裏更是密不透風,她一個人抱着雙腿,從天明坐到了天黑。
期間,兄長來過,母親來過,清瑤一直守在門口,只是如今,這些擔憂和關心都毫無意義。
這些根本不足以對抗俞瑾安,更不足以對抗至高無上的皇權。
他如今高坐紫薇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個咳嗽,天下都要震三震,吳家算什麽,更遑論一個小小的她。
她緩緩擡起頭,月輝透過窗柩鋪了一地,她将手伸向銀輝裏,修長、蒼白、無力,這樣的夜晚,她前生經歷過無數個,寂寥和羞辱一遍遍淩遲着她的心。
蝼蟻尚且偷生啊,她都已經再活一世了。
一陣輕輕的扣窗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誰?”
“我。”
她從床上翻身而下,連鞋都來不及穿,一路磕磕絆絆跑到窗邊,猛地将窗推開,元铮的身影混在月色裏,影子投在她的身上。
“你不想進宮對不對?”
他的聲音像救命稻草一般,将她從深水裏托了上來。
“是。”她如實以告。
“我娶你,好不好。”
他目光灼灼,身上的氣息讓人不容忽視,她心裏激起了陣陣漣漪,靜谧的夜裏,簡單的呼吸都變得格外敏感。
“進來說話。”經久的沉默後,她側過身,元铮遲疑了片刻,還是跳了進去。
他不習慣黑暗,伸手掏出了火折子,吹了一下,屋裏瞬間亮起了微弱的光,他摸到燭臺,湊過去就要點。
“不要點燈!”她趕忙制止,情急之下握住了他的手,他渾身散發着盛夏的氣息,連手背都是溫熱的。
“你的手怎麽這樣涼?”他驚呼一聲,她卻立即将手縮了回去。
“你來找我做什麽?”
以為她是擔心亮着燈被人發現,他索性将手裏的火折子也吹滅了,只是這一亮一暗,轉換得太過突然,她身形一凜,他卻馬上感知到了,伸手扶了一把。
他的手心溫暖而幹燥,暗夜裏,讓人覺得莫名安心。
“陛下讓你進宮,是為了鉗制我。”
他的話,吳熙寧一點也不意外,她還沒有自戀到認為俞瑾安會看上她。女人,再美再聽話的女人,于他而言,都不過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工具。
然而她還是故意問:“你為何這樣想?”
“他原想把趙家和我綁在一起,被我……被我逃過了。”
她心裏一驚,直覺告訴自己,趙心月入宮與這件事有關,然而元铮沒有繼續往下講,她也不好追問。
“他應該是覺得,我屬意你。父親重兵守在邊關,他不敢擅動,若不是北邊出了事,我不知道還要在京城裏栓多少年。”
他一番話說的颠三倒四,她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他讓我入宮,是去做人質?你的人質?”
“他憑什麽以為,一個我就可以牽制你?”
她的話中,不乏試探之意,元铮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沉默了一陣才開口:“這次是我拖累了你,我能想到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娶你。”
“齊王府的世子妃還不至于要到宮裏給他執筆研墨。”
他等着她的回應,卻等來一聲冷笑:“原來世子竟是這麽随便的人嗎?”
“世子妃之位可以随便許,發妻可以随便娶,反正只用娶回家放着,莫說一個女人,便是十個八個上百個,偌大的齊王府也養得起。”
“你怎會如此想我?”他着急否認,卻透出幾分委屈。
她縱然不想與俞瑾安有牽扯,可同樣的,她也不想成為前世的趙心月。
“我不會嫁給你,陛下若要進宮,我除了奉旨,沒有別的辦法,那是我的命,就當是我前世欠你的。”
他卻益發急了起來:“你在說什麽渾話,一旦進了宮,要生生捱到二十五歲,你在宮裏怎麽過?”
“在陛下眼中,世子是趁手的刀劍,可以殺敵,一個不慎,卻也能傷到自己。只有這把刀劍斷了,他才會死心,才能放心,世子會為了我,自斷前程嗎?”
她留足了時間給他,然而等來的,毫無疑問是沉默。
她輕嘆一口氣:“世子做不到。”
“嫁給一個我不愛的人,我也做不到。所以世子啊,我沒有別的路。”
她聽得他的喘息聲漸漸沉重,他或許在生氣,或許在發怒……然而她必須牢牢抓住他,因為只有他,是她的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