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懷淨笑着搖搖頭。
“我明白了,多謝大師。”
吳熙寧起身拜別,沈雲岚還等在門外,然而回廊的盡頭空蕩蕩的。
她這才想起來,方才她火急火燎,只顧着沈雲岚,好像沒有和元铮道別。
“姐姐。”一瞧見她,沈雲岚便貼了上來,整個人卻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氣無力。
“怎麽了?”她四周望了望,拉着沈雲岚到一處亭子裏坐下,這裏四周空蕩蕩,又有雨聲遮蔽,不用擔心被有心之人聽了去。
“大師說,我有一劫難,桃花劫,不僅有礙我,還會帶累父母兄弟,還說……還說……”沈雲岚抓着她的手越來越緊,急得快要哭了。
“還說了什麽?”
“還說就在南邊那個方向,南邊,那不就是欽州?不就是他?”說着,便小聲啜泣起來。
吳熙寧掏出手帕,替她輕輕拭去眼下的淚,安慰道:“大周幅員遼闊,便是京城以南,也有數不盡的州縣,何以就是欽州,就是潘懷仁?”
“再說了,雖說老和尚的簽一向解的準,可保不齊在你這兒就有意外,沒來由的事,擔心什麽?”
沈雲岚沒有接話,只是一個勁兒地哭。
待哭過了,才擡起頭說:“姐姐也說懷淨師父簽解的準,關涉父母兄長的事,我怎麽能小視?便是有萬一的可能,我也于心難安啊。”
“是是是……好在眼下無媒無聘,你又結識他不久,無非是傷心一回,難過一陣兒,于旁人沒什麽損害。”
“可是我,負了他。”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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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熙寧聽着心裏就來氣,但還是顧及她的感受,好言好語地說:“談什麽負不負的,我問你,他可有對你許下什麽承諾?”
“他說,待他考取功名之後,便上門求娶我。”
吳熙寧沉了一口氣,耐着性子說:“你也知道考取功名有多難,身邊那麽多世家子弟,家裏先生請着,外面學堂上着,有幾個能像哥哥一般,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
“潘懷仁他一個白身,連舉人都不是,待他考取功名,那不得猴年馬月?你如今也十六了,就這麽幹等着他?”
冷風冷雨吹着,她無意間碰到沈雲岚的手,才發現一片冰涼。
想她如今心裏難受,話也不敢說的太狠,吳熙寧握住她的手,語氣又溫柔了幾分:“其實你心裏也隐隐感覺不對,是不是?否則,怎會憑別人只言片語就動搖了?”
沈雲岚沒有作聲,擔心人着涼,又坐了一會兒,待她心情平複下來,二人便相跟着回去了。
回到禪房,沈雲瑤聽着開門的動靜便趕緊起身,一雙眼睛在她二人身上瞄來瞄去,卻也不敢多問。
沈雲岚是個藏不住事的,再加上在外面哭了一陣,如今眼圈紅紅,臉上的淚痕遮都遮不住,明擺着就是有事。
吳熙寧并沒有出言提醒,她就是要讓別人覺得沈雲岚有事,尤其是沈雲瑤。
回家的路上,依舊她和兄長一輛馬車。
下山的時候她便在祈禱,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老天爺可千萬得開眼,她這可不是毀人婚事,是在救人性命。
一進景陽門,兩輛馬車便不是一個方向了,哥哥下去和表哥沈玉成、潘懷仁他們道別,她偷偷掀開車簾看了看,潘懷仁的臉上,似乎不大好看。
“什麽事這麽開心?”吳彥明一上來就盯着她問。
“哪有。”
他笑着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嘴角都壓不住了。”
然而剛踏進府裏,她的笑就僵在了臉上。
管家把兄妹二人拉到一旁,悄悄提醒:“出事了。”
吳熙寧心頭一凜,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感,在管家的指點下,直奔立雪堂。
正準備推門,裏面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響,吳彥明立馬把她拽到身後,先她一步進了門。
誰知開門聲一起,一個茶盞徑直飛了過來,他躲閃不及,額頭上生生挨了一下,下一瞬,茶盞墜落,碎了一地。
吳熙寧立即繞到哥哥身前,踮起腳尖查看他額上的傷勢,眼看着砸到的地方就腫了起來,他本就皮膚白,如今一道紅痕挂在上面格外明顯。
“父親這是做什麽?”她一雙怒目立即掃過去。
吳逸興心頭煩躁,只當是哪個不長眼的下人又過來打擾,抄起手邊的茶盞就砸了過去,沒想到竟傷了自己的兒子。如今心下也有幾分懊悔,卻又拉不下臉。
“你心裏不爽利,朝兒子發什麽火?”沈氏看着兒子額上的傷,心疼得緊,聲音不由大了幾分。
誰知這一下卻像踩了他的尾巴一般,吳逸興即刻跳了起來:“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哪會出這檔子事?”
“如今參我的奏折就呈在陛下案頭,整個吳家的臉都被你丢盡了!”
“父親!”聽到這裏,吳熙寧已有幾分明白,見他如今把一切罪名都往母親身上扣,她心頭的怒火不住地朝外翻湧:“此事要論個對錯,錯的也是您!”
“放肆!”吳逸興破口大罵,眼睛四下裏胡亂地搜尋,終于看到了另一只茶盞,然而他剛拿起來,她便質問道:“父親已經傷了哥哥,如今也要傷我嗎?”
“月娘是父親領進家門的,父親清不清楚她的底細,參父親的是誰,他背後又是誰,府裏的事怎的就傳到了外邊,這些,父親都想過沒有?”
“還是說,父親自得了消息,就幹坐在這裏,生氣、發火,把罪責都歸咎于母親,把自己摘的幹幹淨淨。”
吳逸興氣得臉色發紫,胡子一顫一顫的,手指着她,抖得說不出話來。
吳彥明上前兩步,不着痕跡地将妹妹擋在身後:“父親,是何人上的奏本?又是何人告知?”
提起此事,吳逸興眉間兩道溝壑愈發的深,放下高舉着的手臂,長長嘆了一口氣:“禮科給事中謝恒的奏本,宮裏傳出來的信。”
“參我治家不嚴,以致妻妾失序、後宅不寧,更有提到你母親謀害子嗣一事……”
吳熙寧看了一眼外面的日頭,既是宮裏傳出來的,怕是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畢竟俞瑾安,從不會讓奏折在他案頭上過夜。
“父親不必過于憂心,論到朝廷上,原也不是什麽大過,陛下寬宥,興許不會特意下旨降罪。”吳彥明說罷,又看了眼母親:“如今還是該先想想,如何善後才好。”
“事情一旦鬧起來,便有千萬只眼睛盯着,弄玉築那邊,可不能再出事了。”
聽哥哥提起弄玉築,吳熙寧不由想起那天李憬說的話。于是從立雪堂出來,便一路拉着他到了陶然苑,将那日的事裏裏外外詳細說了一番。
吳彥明聽得一陣心驚,這才意識到這事遠不像明面上那麽簡單。
“方才在立雪堂,當着父親的面,怎麽不提?”
這件事上吳逸興這個父親前前後後的反應,讓她倍感失望,是以提起他時,沒有一點好臉色。
“就是當着父親的面,才不能提,提了難免又說你我在為母親開脫。此事尚不明朗,父親又是個沉不住氣的,所以才叫了哥哥來,這事還得哥哥下力氣徹查。”
吳彥明點點頭:“我曉得了。”
碧玉燭臺下,他盯着妹妹亮晶晶的眼,良久,突然張口:“寧兒,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哥哥不會覺得我擅作主張?”
他笑着搖搖頭:“怎會啊,我只會覺得,寧兒這樣好,日後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哥哥臉上的笑,像一劑溫補的藥,治愈着她心頭的痼疾,她忽然想起懷淨今日說的“金生水”,當然這不過是玩笑。只是有了前世之鑒,她哪裏還敢妄托終身啊。
這一夜仿佛格外漫長。
吳熙寧躺在床上,不可抑止地回憶着前事。
或許是父親足夠平庸,俞瑾安倒不怎麽為難他,給他梁國公和國丈該有的體面,他這一生雖沒什麽建樹,但走得還算風光。
照這樣說,如今他初登大寶,正是施恩的時候,這次應該也不至于痛下狠手。
可是,眼下他居然要納了趙心月,她想起沈雲岚提起此事時,臉上那副吃驚的表情,她若是知道趙心月前世是元铮的世子妃,恐怕下巴都要吓得掉下來。
可見前世的記憶似乎也并不可靠。
一通胡思亂想之後,她的思緒越發清醒,直到天蒙蒙亮有了困意,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然而不過是打了個盹兒的功夫,便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一睜眼,便看見清瑤立在自己床頭。
“姑娘,姑娘,快醒醒,宮裏來了人,點明了要你過去,眼下人已經在正堂等着了。”
宮裏的人?吳熙寧瞬間腦中一片清明,二話不說翻身下了床,簡單梳洗了一番,就匆匆往前院趕。
只是路走了一半,才察覺出幾分不對,現下宮裏來人,應是為了父親的事,怎麽要她過去
但還是壓下心頭的疑慮,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然而剛邁進正堂,便看到裏面除了父母和兄長之外,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