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沈氏擡腿就往外走,剛轉身,便聽得身後一句“娘親”。
“兒啊,是不是很疼?”她回過頭撲到床前,擦着女兒額上沁出的汗,眉頭擰在了一起,說話的聲音都微微顫抖。
“我沒事,娘親。”吳熙寧忍着痛寬慰道:“睡一覺就好了。”
沈氏趕緊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那你先睡着,你放心,今天的事,娘一定為你讨個公道。”
吳熙寧眼眶一熱,聽得一陣窩心,被子裏的手動了一下,習慣性地想要制止。她前世一直以為,她名字裏的寧,是息事寧人的寧,所以向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幾十年間,都是別人來她面前求公道,何曾有人為她讨公道?
正當這時,小厮在門外禀道:“夫人,齊王妃來了。”
沈氏正在氣頭上,聽了這話,急匆匆地就往前廳趕。
齊王妃?難道傷她的是齊王世子元铮?
“母親!”吳熙寧支起身子想要阻止,可是放眼望去,屋裏哪還有母親的身影?
齊王常年征戰在外,齊王妃深居簡出,尤其是前皇後薨逝後,除了必要的場合,她一般不露面,是以沈氏對她幾乎毫無印象。
“還不趕緊賠罪!”沈氏到了前廳,還未看清人影,便聽得一聲怒斥。
随後便見一個紫衣男子上前,弓腰行禮:“都是晚輩的不是,害得吳小姐遭此劫難,元铮任憑夫人處置,絕不會說一個不字。”
沈氏冷眼盯着他,眼睛快要冒出火來。
接着便有一名貴婦過來握住自己的手:“我這兒子頑劣,不值當原諒,不知令嫒傷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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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眼前的人是齊王妃無疑,按着禮制,自己該行禮才是,可是沈氏毫不猶豫将手抽了出來,夾槍帶棒地說:“托世子的福,沒有個把月,下不了床。”
沈氏話說得硬,齊王妃也絲毫不惱,仍是輕言軟語相對:“姑娘家的卧房,逆子不方便進,我這個做母親的,能不能過去看看,我想親自向令嫒賠罪。”
“小女沒見過這樣大的陣仗,受了驚吓,已然歇下了,王妃要是想見,改日再來吧。”
“是”,齊王妃一揮手,令下人放下補品:“那我改日再登門。”
回了王府,元铮立馬奉上了茶:“都是兒子的不是,連帶着母妃受人冷眼。”
齊王妃抿了一口,看向兒子的眼神有些擔憂:“我倒是沒什麽,就是不知那小女郎傷的怎樣?若是落下了什麽病根……”
“兒子早已想過了,若是日後有什麽,兒子願意養她一輩子。”
看見元铮一本正經的樣子,似是真的經過了深思熟慮,齊王妃忍不住笑出聲來:“梁國公家大業大,何愁養一個女兒,哪裏輪得着你養?”
然而,想到眼下的事,臉上的笑容又漸漸消失:“我擔心的是,這小女郎若真有什麽好歹,日後在婚嫁上……怕是難以順遂。”
“當然,我元家一向敢作敢當,若真有什麽……”
元铮立即警惕起來,下意識地朝後撤了一步:“母親不會是想,讓我娶了她吧。”
齊王妃眼神微動,她倒真有這個心思,但有歸有,眼下卻不能開口,她這兒子雖然孝順,在婚事上卻從來不松口,逼得太緊只能适得其反。
于是她睨了一眼:“你想得美,你想娶人家,人家還不一定能看得上你,梁國公的女兒,便是皇後都做得。”
元铮向來經不得激,一聽這話,整個人快要跳起來:“做皇後有什麽好?姑母不也是皇後,得了什麽好了?”
齊王妃四下看了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得了,萬不能在人前說,尤其是不能當着皇帝的面。”
他怒了努嘴,小聲嘀咕:“三哥才不會在意這些。”
“跟你說了多少遍,你是齊王獨子,沒有兄弟姐妹,哪裏來的三哥?”
看着母親如臨大敵的樣子,他随口敷衍道:“曉得了。”
入了夜,元铮心裏煩亂,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白日裏母妃的話一直萦繞在他心頭,想着想着便躺不住了,一骨碌翻下了床。
換上一身黑色勁裝,蒙了面,熟稔地翻出了王府。今天他在前廳等了半天,卻并沒有得到準信,她的傷勢究竟怎樣,他得親自去探探。
齊王府與平陽侯府離得并不遠,他與侯府的公子交好,對侯府還算熟悉,卻還是留了份小心,一直等到夜深了,各處都熄了燈,才摸了進去。
今日沈家上上下下亂作一團,他倒也聽了幾句,不難知道她歇在清卉院。
因着小腿的疼痛,吳熙寧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真到了夜間該睡的時候,卻清醒了,睜開眼,目之所及一片漆黑,四下裏都靜悄悄的。
門窗關得嚴實,屋子裏悶得很,這個時間,恐怕府裏除了值夜的,上上下下都睡下了,也不好叫人,吳熙寧掙紮着起來,踮着腳,一瘸一拐地挪到窗邊,想推開窗戶透透氣。
誰知剛開了半扇窗,便迎面對上一張男人的臉。
那人顯然也始料未及,兩人四目相對,不約而同地愣住了。
片刻後,吳熙寧反應過來,借着月色,細細看了一眼,總覺得眼前的人有幾分熟悉。
“你是誰?”
“元铮。”
一聽名字,眼前的這張臉立即與白天的那個身影對上。
“你沒去西郊?”吳熙寧下意識地問,前世她在西郊偶然救下俞瑾安後,第一個趕來接應的,就是元铮。
他出現在這裏,難道說,今日俞瑾安也沒去西郊?
“什麽?”元铮一臉疑惑地看向她。
罷了,沒去就沒去吧。吳熙寧懶得與他多嘴,自從知道傷她的人就是他,心裏更覺得晦氣了。狠狠瞪了他一眼,擡手就要關窗。
然而元铮畢竟是習武之人,手上動作很快,先她一步攔住。
吳熙寧心裏更氣了,偏又不敢大聲,幾乎咬着牙說:“你做什麽?”
“你的傷怎麽樣?”
“與你無關!”她沒好氣地說,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幾分,誰知用上了全身的力,窗戶卻紋絲不動。
“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怕她真的叫出聲引來了人,元铮立馬松開了手。她完全沒想到他會即刻放手,手上的力還未卸去,立時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朝窗沿栽過去。
元铮眼疾手快,立馬伸手去扶,他謹守着男女之防,手并不敢往她身上放,孰料手是控制住了,腕間卻觸及一片柔軟。
察覺到胸側的異樣,吳熙寧又氣又惱,臉羞得通紅,人還沒站穩,就将他一把推開。
他身形晃了晃,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慌忙解釋:“抱歉,我不是……”
“有意的”三個字還在喉嚨裏,窗戶“啪”的一聲合上,此刻元铮滿心想着如何解釋,早已忘了搭在窗沿的手,被這麽一擠,疼得撕心裂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元铮強忍着痛,隔着窗小聲說。
吳熙寧本就氣惱,聽得他還在說,心裏更是窩了一肚子火:“你再不走我真喊人了!”
“好好好,我這就走。”他嘴上應着,剛走了兩步,忽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又折了回來:“你腿上的傷怎麽樣?”
聽得他離開的腳步聲,吳熙寧剛松了一口氣,誰知下一瞬人又出現在門外,人氣得直跺腳,哪裏還顧得上他說的什麽。
“快走啊!”
翌日,元铮照常早早起來練武,先打了一套拳法,待身子熱乎起來,一把抄起了蘭锜上的長矛,這一用力,手上吃痛,險些沒拿穩。
他拼命甩甩頭,想将雜念清除,可越是這樣,昨夜的畫面越清晰,他就像着了魔一般,從手背到腕間鈍鈍的,麻麻的,一陣酥意從身下蹿起。
“沒出息!”他暗自咒罵了一聲,耳邊陡然響起“登徒子”三個字,接着臉上一陣燥熱。
他看向手背上的淤青,昨天的事再次浮上心頭。
是他對不住她,她一個嬌弱的閨閣女子,先是被他砸傷,後又被他……梁國公的掌上明珠,自是從小嬌生慣養,恐怕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見兒子握着長矛,在院子裏呆站着,齊王妃頗為意外,晨練時他向來專注,今日這是怎麽了?饒是如此,她也不敢輕易上前,在邊上等了半晌,見他毫無反應,才遠遠喚了一句“铮兒”。
“母親怎麽過來了?”元铮将長矛放回蘭锜,把手背到身後,快步走了過去。
“快收拾收拾,随我去平陽侯府。”
一聽“平陽侯府”四個字,他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悄悄別開臉,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去。”
見兒子扭扭捏捏的樣子,齊王妃滿腹狐疑,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盯着他眼底的烏青,試探道:“做什麽虧心事了?”
“沒有。”元铮連忙否認,剛出口便察覺自己似乎過于激動,于是放緩了語氣:“昨日母妃已親自登門,今日再送些東西過去就是了,值當一遍遍的去?”
“不見着人,始終不放心。”見兒子滿臉不自在,不免開口打趣道:“昨日還說要養人家一輩子,怎麽,睡了一覺就退縮了?”
元铮臉漲得通紅:“我随母妃去就是了。”
吳熙寧正倚在床頭喝着粥,聽下人傳話,說是齊王妃和世子過來了,立馬命人撤下了。
齊王妃還好,只是“齊王世子”四個字,實在令她頭大。
昨夜她熬了大半宿才合了眼,好不容易平複了心情,怎麽眼睛一睜一閉的功夫,他又來了!
不消片刻,便見一個婦人走了進來,一進門就快步過來握住她的手:“小兒魯莽,實在對不住。”說話間,又看向她的腿:“傷着哪裏了,嚴重不嚴重?”
見齊王妃聲音溫柔,絲毫沒有長輩的架子,吳熙寧不由對她多了幾分好感,淺淺一笑:“多謝王妃挂念,傷的并不重,修養一些時日就好。”
齊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傷筋動骨的事,可不敢馬虎。”說着,招呼身後的侍女上前,取過木盒,在她面前打開:
“家裏的大夫沒別的本事,治傷頗為擅長,這藥你擦着試試,興許能好得快些。”
“多謝王妃。”見她一片誠心,吳熙寧也不推脫,默默收下放好。
“我把我那孽子也帶來了,不便進來,便叫他在外屋給你賠個不是。”
一聽元铮在外面,她下意識地往外看,瞟到門邊一片青綠色衣角,忍不住腹诽,昨日绛紫今日青綠,整日裏花花綠綠,合該不是什麽好人。
臉上卻保持着微笑:“世子也是無心之失。”
話傳到外間,元铮撇了撇嘴,昨日當着他,她可不是這麽說的。
“你休要替他開脫,冒冒失失的,沒個定性。”齊王妃嘴上這樣說,對吳熙寧卻越看越歡喜,端莊穩重,落落大方,正好壓一壓她那猴兒一樣的兒子。
“铮兒?”
聽見母妃喚自己,元铮立馬理了理衣服,躬身道:“吳姑娘,昨日都是我的不是……”
聽他提到昨日,吳熙寧的臉頰頓時爬上一抹緋紅。
齊王妃卻在心中暗嘆,真是不中用!她提點了一路,要叫寧兒妹妹,答應的好好的,臨了倒成了“吳姑娘”了。
回王府的馬車上,齊王妃滿面春風,把吳熙寧從上到下誇了個遍。
“母妃這麽喜歡,索性認她做幹女兒。”
聽出元铮話裏的酸意,齊王妃指着他的腦袋,嫌棄地說:“傻兒子!若不是……”
話說了一半,看着兒子懵懂的眼神,忍不住在心裏嘆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不說了。”
“還有別的嗎?”聽完暗衛每日的彙報,俞瑾安随口一問。
“還有一事……”暗衛遲疑了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齊王妃和世子接連幾天去了平陽侯府。”
“哦?去做什麽?”
“世子打馬球,傷了梁國公的女兒……”
俞瑾安手一抖,一滴墨滴下,奏折上立即暈開一片,他緩緩擡起頭,确認道:“你是說,元铮傷了吳熙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