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三月間春雨綿延,水霧升騰,天地間似籠着一層薄煙,湖邊新抽芽的柳條在風雨裏輕輕飄搖,更平添了幾分不真切。
吳熙寧倚着美人靠,伸出手探到檐下,掌心的清涼似雨滴落入湖面激起的漣漪,一圈一圈,直抵她的心頭。
醒來的第十天,她依然不敢相信自己重生了,只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涼意,抑或是痛感,才能證明眼前一切并非虛幻。
她如今十六歲,還是吳家的女兒,不是誰的妻,更不是大周的皇後。
她望着遠處思緒翻飛,身後突然喧嚣起來,回過頭看,原來是管家帶着一隊人走過,見她在這裏,立馬停下腳步行禮。
“姑娘。”
“這是?”見他們一個個提着漆盒,沒有手裏空着的,她不禁有些好奇。
“明日便是清明了,都是些掃墓要用的香燭紙錢……”
清明?她的心跳陡然變快,眼前一點點恍惚起來。
清明呵!
已經亥時末了,俞瑾安依舊伏在案前批閱着奏章。
太監總管陳元放輕了腳步,走到他身旁小聲提醒:“陛下,夜深了。”
話音落地,崇德殿裏立即恢複了寧靜,陳元對此早已司空見慣,心中輕嘆了口氣,然後像往常一般,默默将桌上的奏折歸好位置。
他手上動作一貫很輕,是以新皇即位以來,便一直在殿前伺候,從不曾有過什麽差錯,今晚卻不知怎的,手一抖,中間橫插着的一本當即掉在了地上。
殿內安靜得出奇,便是一只蛾子撲騰了幾下翅膀都能聽得清,更何況這樣大的動靜。饒是他手腳麻利,迅速撿了起來,仍不免驚到了俞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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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裏是什麽?”他挑起眉睨了一眼,将手中剛批好的折子放到一邊,看向陳元手裏那份。
陳元自然不知這裏面奏的是什麽,又不敢擅自打開,只好颔首低眉呈了上去。
俞瑾安随手接過,剛看了個開頭,心裏便有了數,原來是奏請封後的折子。
他緩緩擡起頭,觑了陳元一眼,卻見眼前的人自始至終垂着頭,兩只手橫在身前緊緊攥着,額上豆大的汗珠即刻落了下來。
罷了,他冷嘁一聲,擡手就要丢在一旁。這事并不新鮮,自打他榮登大寶,朝中便有人坐不住了,這樣的折子隔三岔五遞到他案頭。
可就在即将脫手之際,他卻在上面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吳熙寧?
他将信将疑地将折子拿到近前,又細細看了一眼,的确是她,梁國公之女,他前世的發妻,他曾經的皇後,吳熙寧。
前世的記憶立刻浮現在他眼前,他提起筆,毫不猶豫地将“吳熙寧”三個字劃掉。
将名冊甩給陳元,俞瑾安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告訴潘大人,朕都不滿意,叫他再拟別的人來。”
“是。”陳元嘴上應着,卻沒有退下的意思。
“怎麽,還有旁的事?”
“明日便是清明了,陛下曾說過想去西郊走走,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不知明日什麽時辰出發?”
西郊?俞瑾安在心裏默念着這兩個字。
“不去了。”說完,他轉身出了殿。
翌日,吳熙寧推說身體不适,拒了去西郊的提議,卻還是拗不過母親,跟着一起來了平陽侯府。
剛下馬車,便被表妹拉着去了後院。
她對打馬球沒什麽興趣,俞瑾安倒是喜歡,是以前世她曾坐在高臺上,遠遠地看過幾次,滿場翻飛的駿馬和四處揚起的灰塵,實在是,有些野蠻。
人還未到,那廂的動靜便傳了過來,馬蹄聲、歡呼聲愈來愈近,震得她心發慌,她本能地想往回走,可轉眼間便只有一牆之隔。
算了,來都來了,她看着表妹興致盎然的樣子,咬咬牙,跨過了那道拱門。
入眼便是一片開闊的場地,場上足足有二十多匹駿馬,馬鞍上的人,個個身穿窄袖長袍,左手緊握缰繩,右手執偃月形球杖,策馬朝着球所在的方向飛奔。
這其中,一名身穿绛紫色長袍的男子明顯更快,轉眼間便将衆人甩在身後,場邊傳來陣陣歡呼。
許是聲音有些大了,場上的人紛紛看過來,男子正反身擊球,聽到動靜也瞥了一眼,誰知就這一眼的功夫,手裏的球杖便歪了幾分,球偏過球門,徑直朝吳熙寧飛了過來!
“當心!”男子驚呼一聲,立即策馬奔了過來,然而他手上力道足,方才擊球更是用了十分力,一個停頓已是誤了時間,眼下哪能追得上?
吳熙寧正看得入神,哪知下一瞬球竟直奔自己而來,速度之快自是來不及躲閃,不過片刻,便被重重地擊中小腿,她吃痛,腿一彎,猛地跌倒在地上。
腦子裏“嗡”地一聲,疼痛立即傳遍全身,周遭的聲音開始變得混沌。
這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然後在自己面前驟然停下,前蹄高高躍起又重重落下,揚起的灰塵鋪天蓋地壓向她,撲向她的口鼻。
方才突如其來的變故本就令她發懵,眼下更是來不及遮掩,實實在在地吸了一口塵土,随之劇烈地咳嗽起來。
随後便見那個绛紫色身影翻身下馬,整個人撲到她面前:“姑娘,你沒事吧。”
眼見一個陌生男子滿頭大汗地單膝跪在自己面前,頭發都快垂到自己臉上,吳熙寧心裏只有兩個字,晦氣!
在門口覺得不對時,她就應該立刻走,看什麽熱鬧!
腿上的痛愈來愈強烈,意識也漸漸渙散,恍惚間似乎有人将自己背起,不知怎的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
“家中女眷,世子不便過去。”是哥哥的聲音。
世子?哪家的世子?未及細想,整個人便暈了過去。
梁國公夫人沈氏正與弟媳說着話,突然小厮過來傳話,說自家女兒受傷了,心裏一驚,立馬就往清卉院趕。
一進門,看見兒子黑着一張臉,沈氏的一顆心即刻跳得七上八下。
走到床前,剛好大夫在查看傷勢,見女兒右腿上腫的老高,連帶着整個小腿都泛着青紫,她的臉立馬沉了下來。
但礙于弟弟一家都在近前,女兒畢竟是在沈家受的傷,怕他們心生內疚,也不好多問,于是找了個由頭把人支走,待屋裏只剩她們母子人時,她才看向自己的兒子。
“彥兒,到底是怎麽回事?”
吳彥明輕嘆一口氣,将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說來,言語裏都是懊悔。
聽完,沈氏臉色立即沉了下來:“莫說是齊王世子,便是齊王傷了人,也得給個說法。”
“眼下齊王世子正在前廳等着,母親可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