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系領帶
系領帶
賀松餘将毛巾搭到自己濕嗒嗒的頭發上,随便抓了幾下,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同意時肆的好友申請,又順手備注了一下。
餘:還在公司?
他發完這條信息後就放下手機吹頭發去了。
時肆收到信息時已經到家樓下了,正在和陳言道別。
“很期待明天和你的見面,晚安,明天見。”陳言靠在車旁,和時肆揮揮手。
時肆也揮揮手,笑道:“我也很期待,明天見!”
他很感激陳言,在聽見他家住在這麽偏僻的地方後還毫不猶豫地送他回來。
“走了!”陳言說完後,坐回了車裏,将車門合上。
時肆到家時,老媽早已睡下,而客廳還坐着個人。
在圓桌前的小板凳上,一個孤單的身影正撿着剩菜吃。
時肆心下一陣發酸。
“老爸。”他一邊喊了聲一邊走上前,坐到老爸身旁,“沒吃晚飯?”
老爸有些走神,才注意到他回來,被他吓了一跳,随後點點頭。
時肆嘆了口氣。
家裏的門一開一關都會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音,動靜大成這樣老爸都沒回神,說明正有什麽事在煩惱着他,能讓他久久不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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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我也沒吃。”時肆盛好一碗飯,把老爸面前的空碗拿走,換上他新盛的那碗,又給自己重新盛了一次。
他拿着碗筷坐下,看見老爸欲言又止的神色,問:“發生什麽事了?”
“你媽……”老爸的神情很淡漠,似乎還沒回神。
時肆沒等他說完,“咻”一下站了起來,聲音不免有些激動:“什麽?我媽怎麽了?她怎麽了?”
但怕老媽還在睡覺,他的聲音也不敢太大。
“她……”老爸瞥時肆一眼,似乎帶着些埋怨,時肆則一臉着急,又聽老爸道,“她說你不願意繼續上學,為什麽?”
時肆一臉平靜地又坐下了。
“咱說話能別大喘氣麽?吓死我了。”他無奈地笑笑。
老爸見他笑,便也笑起來:“我以後會注意的,但是看見你這麽活潑,我很開心。”
時肆擺擺手,挑出好菜往老爸碗裏夾:“爸,我找到新工作了,不用上學的。”
“但是學習才有出路啊……”老爸的表情再度憂郁起來。
“有錢賺才行,”時肆在某些時候是個倔性子,說,“新工作是個很正經的公司,就那個,飛魚公司,你聽說過的吧?”
老爸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立刻橫掃剛才的憂郁:“真的嗎?快和我講講怎麽回事,我兒子出息了啊!”
時肆見他這副神态,也漸漸放下心來,開始講今天的一五一十,老爸聽得很激動。
講完後已經快十二點了,時肆回到自己房間後才發現手機裏有條微信消息。
平時沒有人會給他發信息,看來他現在得開消息提醒了。
賀松餘:還在公司
14:現在在家,準備洗澡睡覺。
回完後時肆就放下了手機,從亂糟糟的衣櫃裏翻出幾件衣褲,接着出了房間。
浴室和廁所是同一間,廚房緊挨着它,時肆路過廚房時,又順手從冰箱裏挑了塊肉來吃,然後才到廁所去洗澡。
賀松餘看見信息的時候正好躺下,剛一打開手機就收到了信息。
時肆:現在在家,準備洗澡睡覺。
餘:剛到家嗎?
餘:你今晚怎麽回去的?
餘:下次如果我再讓你等我,你下班後就打我電話,我有時候太忙會忘。
餘:你今晚可以讓你同事給我打電話的。
賀松餘一分鐘沒過就回複了對方,但時肆卻沒回信息了。
他猜應該是洗澡去了,便沒太在意,切出微信繼續看本地頭條。
西城的貧富分化特別嚴重,飛魚公司周圍的一大塊區域都是富的、繁華的,再走遠一些,就會逐漸變得普通,一直到他挖時肆的地方,經濟都還是跟得上的。
但轉個路口就有個橋洞,過了橋洞基本就是“貧民窟”了。
那邊不僅“貧”,而且治安很差,路都是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幾乎遍地爛尾樓,從那傳出的離譜新聞層出不窮,是走兩步路都可能莫名奇妙被搶劫的地步。
賀松餘曾經向政府申請過改善那邊的環境,但被冷處理了。
他不明白,就又申請了一次。
這次政府回了,但态度不太好,表示他們會處理,但“貧民窟”的人會借機勒索政府的人,他們不講理,有各種要錢的理由,政府也很無奈。
賀松餘知道以後就沒再申請過,但他還是會每天觀察那邊的生活,直到他在今天的新聞上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應該是不小心入鏡的,拍得很模糊,一起打架案,巷口處經過了一位匆匆走過的少年。
像是對這種事習以為常,他甚至沒有停下腳步往巷中看一眼。
視頻拍攝的時間是今天下午,大概半小時後賀松餘就會在橋洞附近看見時肆的身影。
賀松餘眉頭輕蹙。
他以為時肆是住在橋洞附近,沒想過時肆是橋洞那邊的人。
那他的人品……真的可信嗎?
看完這條新聞後,賀松餘就收到了時肆的回複。
時肆:剛在洗澡沒看到信息,不好意思。
時肆:快十一點就到家了,陳言送我回家的。
時肆:他人特別好!
時肆:我怕打擾到你工作,我以為你還在忙,所以不敢給你打電話。
賀松餘看着那句“他人特別好!”眼皮跳了跳。
餘:我人不好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發出這句話,但等他反應過來要撤回時,對方已經回複了。
時肆:好!特別好的!
時肆:我很喜歡你們!
時肆:我明早要早起做飯,現在困了,先去睡了!晚安。
賀松餘回複一個晚安過去後,就一直盯着那句“我很喜歡你們”。
他看這個“們”字忽然有點不爽。
他吐出口氣,關掉手機,按了按太陽穴。
人品差就差吧。
自己抓回來的人得自己管着。
更何況……對方人品似乎并不像“貧民窟”的其他人一樣壞。
時肆很聰明,知分寸,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思緒翻湧時,手裏的手機忽然又震了一下。
賀松餘打開來看,發現時肆又來了條信息。
時肆:明天我什麽時候去公司?怎麽去?
賀松餘頓了頓。
差點忘了這茬。
餘:十二點半在橋洞附近等我,我去接你。
時肆:!!真的嗎!好诶!!
時肆:特別喜歡你!真的!
時肆:睡了真睡了,晚安!
賀松餘看着這幾條信息,腦子裏自動浮現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耳邊飄過虛無的激動的聲音,念着直白的話語……
賀松餘閉了閉眼。
媽的,乖死了。
翌日早晨,時肆起身做早餐,他爸依舊起得很早,和他的房門同時打開,兩人對視一眼,相繼一笑。
“起這麽早去上班?”老爸一邊套外套一邊問。
“起來做早餐的。”時肆說。
“這樣啊,那你什麽時候上班?”老爸坐到圓桌前的小板凳上,看着他。
時肆走進廚房,洗鍋,說:“十二點半,應該可以陪老媽吃個午飯。”
“那就行。”老爸總擔心老媽太孤單。
“沒事兒,”時肆笑起來,把鍋裏的水倒掉,蹲下身舀米,“鄰居張姨可喜歡她了,等我以後有錢了,就帶着大家一起搬出這個地方,張姨人也挺可憐的,兒子失蹤,丈夫又跟別人跑了,唉……”
老爸在外邊也嘆了口氣,感慨道:“在這住了沒有五十五也有四十五年了,從來沒想過會……”
他話說到一半就停下了,像是明白有什麽不該說的,沒再接着說下去。
時肆也沒追問,他不好奇。
在橋洞,最好不要知道太多往事。
否則就會帶着有色眼鏡看待這裏的所有人,時間一長,就會漸漸迷失自我。
保持自我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接觸,不要了解這裏的任何瑣事。
他的爸媽很明顯也知道這點,每次都在要提及時猛地剎住車。
張姨同樣也沒和時肆提過往事,時肆是橋洞外的人,他不能被困在這永無邊際的黑暗中。
中午,午飯後老媽就聽時肆講完了昨天他找工作的經歷,聽之後也非常開心,為他兒子有新的出路感到無比激動。
十二點過幾分,時肆和老媽打招呼後便出了門。
他走得很快,從來不會停留下來看周圍有什麽,因此除了出橋洞的路,這裏的一切他都不熟悉。
就連買菜他都是出到外面買的。
十二點二十幾左右,他到達橋洞附近,低頭給賀松餘發信息。
14:我到了我到了我到了!
他擡起手機,拍了張周圍的景物照。
14:[圖片]
14:我在這!
幾分鐘後,時肆就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了路邊。
時肆立刻走上去,主動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上車。
“下午好!”時肆一邊系安全帶一邊笑嘻嘻地說。
賀松餘瞥了眼他頰邊的酒窩,勾了勾唇,說:“下午好,吃午飯了嗎?”
“吃了來的。”時肆回答。
“行,”賀松餘啓動車輛,“工作流程都會了嗎?”
“诶!會!”說起這個時肆就特別來勁,“我除了在學校碰過幾次電腦,還是第一次在外面用呢!”
“沒關系,用久了就會習慣了,你手機是二十六鍵打字的話鍵盤上手也不難。”賀松餘說。
“嗯!”時肆點頭。
兩人其樂融融地聊到公司樓下。
下車後,賀松餘讓時肆跟着自己,說是要去換一身工作服。
時肆非常激動,一路走一路問東問西,賀松餘非常有耐心地幫他一一解答。
到更衣室後,賀松餘拍了拍進門右手邊的櫃子,說:“以後這個櫃子就是你和你同事的公共財産,誰弄壞誰賠,你的東西可以放裏面,不過要貼上記號或寫名字,不然會丢。”
“明白!”時肆點點頭,那小眼神就像在說“我特別聽話的!”
賀松餘視線躲閃了一瞬,又說:“去換衣服吧。”
說完,他就離開了更衣室。
賀松餘背靠着冰涼的牆面,閉着眼。
他大概明白自己這是怎麽個情況了。
緩了幾分鐘,更衣室的門重新被打開。
時肆先探了個頭出來看周圍有沒有人,接着就對上了一直靠在牆面的人的視線。
此刻的賀松餘沒什麽表情,時肆吓得縮回了腦袋。
賀松餘不特意勾出溫柔的笑顏時是真的有點兇。
他的五官本身就不柔和。
“躲什麽?”賀松餘無奈地用手抵住即将被關上的門,問,“什麽事?”
時肆見賀松餘抵着門了,就老實把門開完,将一條深藍色領帶抓在手裏,眼巴巴地看着他,說:“我不會系領帶。”
媽的,乖死了。
賀松餘再次在心裏感嘆。
眼前的人穿着黑色西褲,修身的白襯衫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大,讓人感覺又純又欲。
賀松餘接過他手裏的領帶,将人推回更衣室,順手關上門。
時肆老實坐到長凳上,擡起頭,乖乖地看着賀松餘。
賀松餘彎下腰,将領帶環到時肆的頸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指尖總會碰到時肆的皮膚。
時肆看着賀松餘手裏的動作,默默在心中記下,下次他應該就會自己系了。
賀松餘的心思根本不在系領帶上,全憑肌肉記憶系的。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張乖到不行的臉剛剛微微昂頭讓他幫忙系領帶的場面。
系領帶用不了多長時間,賀松餘直起腰,看見時肆自己動手整理了一下,把領帶又移歪了。
賀松餘在心裏嘆了口氣,再次俯身,把時肆的手拿開,替他整理。
“好了。”賀松餘說。
時肆讷讷地點了下頭。
剛剛賀松餘抓他手的時候好像用指腹蹭了蹭他的皮膚。
他并不傻,知道這是一個親昵的動作。
“謝謝。”他斂下眼底的慌張,不敢去看賀松餘。
應該只是錯覺吧。
“沒事,下次不會也可以找我。”賀松餘揉了把他的頭發。
柔軟的發質在手中游蕩幾秒,賀松餘草草收回手。
時肆擡眸,一雙要圓不圓的杏眼輕微顫了顫,看不清是什麽情緒,頭發被揉亂,像是剛睡醒般,莫名惹人心憐。
“我下次自己試試,”時肆收起情緒,笑起來,“不會我一定找您!”
賀松餘也笑:“嗯,去工作吧,我也有事還得忙。”
和賀松餘別了以後,時肆帶着雀躍的心情走向他昨天待的辦公室。
幾個工作的人擡起頭和他打了個招呼,而後又繼續全神貫注地看着電腦屏幕了。
時肆的位置在陳言右手邊。
陳言見他坐下,笑着和他打招呼,又說:“你穿這身衣服很好看。”
“真的嗎!”時肆一邊打開電腦一邊說,“謝謝!你也特別好看!”
陳言笑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開始和時肆講工作內容。
時肆聽得非常認真,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屏幕。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陳言揉了把他的頭發,忽然說了句題外話:“那地方居然還能教出你這麽乖的小孩啊。”
“我也沒有很乖吧?”時肆臉上帶着點疑惑。
他可倔了,倔驢一個。
“你可以照照鏡子,”陳言把手放回鍵盤上,又說,“好了工作吧,再聊要被領導罵了。”